1948年10月16日夜，黑山以西的曠野被冷風刮得沙石亂飛，五縱先頭偵察分隊在漆黑里摸到新一軍流竄部隊的尾巴。照當時的部署，五縱本應插向彰武、黑山之間的公路，截斷廖耀湘兵團退路。然而，萬毅在得到敵軍動向后猶豫了：直接咬住眼前這股敵人，會不會偏離既定穿插線？會不會讓更大的合圍出現漏洞？

他的思考并非杞人憂天。遼西平原道路稀少，一旦判斷失誤，三軍沖撞，自己就可能成了甕中之鱉。可就在無線電里，東野前指傳來急促命令：“全速東進，務求合圍！” 萬毅還是決定發(fā)電請示，尋求一個“保險”的說法。

兩小時后，極不客氣的回電砸來——“缺乏英雄氣概，貽誤軍機者，軍法從事?！弊肿直洌瑐髁畋刮豢跊鰵?。 “照打！”萬毅低聲吩咐。那是他當晚唯一一句話。

理解這封指責電報，為何令萬毅心底生出濃重陰影，需要把時間撥回三年前。1945年9月，他率濱海支隊登上開往大連的破舊輪船時，身旁的干部大多是山東籍，東北人不足一成。上級卻讓他這個“半路入黨”的東北軍舊部去管這支“雜牌”，重任壓頂，底氣卻不足。

到吉林后，七縱被擴編成東北民主聯軍第七縱隊。人員齊、裝備欠，干部訓練更是薄弱。作戰(zhàn)經驗貧乏的萬毅，在一次戰(zhàn)斗中把殲滅戰(zhàn)打成了擊潰戰(zhàn)，雖然勝了，可東總記錄本上添了一筆“協同配合差”。

又過幾個月，他當上了一縱司令員。那時東總已看準要圍繞南滿打幾場硬仗。一縱在其塔木久攻不下，主攻營竟讓守敵逃出兩百余人，東總的批示先嘉獎后追問，“戰(zhàn)術粗疏”四個字讓萬毅臉紅。

東總的多次談話并非打擊，而是希望這位中央候補委員盡快脫掉舊軍習氣。韓先楚、洪學智、李天佑先后被調入各縱，目的就是用攻堅手法、合圍理念帶動整體水平。李天佑接替萬毅后，一縱越打越順，萬毅自愿留下做政委跟學。外人看來是降職，實則給他機會補課。

學習的代價是心理負擔。遼沈戰(zhàn)役前夕，五縱突擊鞍山，縱隊突擊營在川陀嶺陣地打得極漂亮，可萬毅依舊吃不準自己下一步是否“夠格”。因此在黑山外，他才會發(fā)那封“求穩(wěn)”電報。

值得一提的是，“英雄氣概”四字后來被不少老兵掛在嘴邊。某參謀回憶說：“那晚炮聲震天，縱隊無線電里就聽見政委一句‘快，別丟人’?！倍潭塘?，把被批評的焦慮瞬間轉換成火力。

追擊展開后，五縱晝夜兼程，一晝夜急行軍80多里。15師截住新六軍殘部，16師左翼包抄，新一軍的驍勇被四面迫擊炮徹底撕碎。當五縱與一縱、九縱巨鉗合攏時，廖耀湘兵團的退路瞬間化為死局。

戰(zhàn)斗結束，野戰(zhàn)司令部沒有繼續(xù)追究前番電報。萬毅以為事情到此為止，卻暗暗擔心：自己是東北人，會不會被留在沈陽搞接管？他不想變后勤管家，更想隨軍入關。于是遼西硝煙尚未散，他便電請野司：“若有調配，勿把我留后。”

11月2日，錦州秋雨初霽。野司回電寥寥數語：“隨大軍南下?！毖院喴赓W，卻像大石落地。五縱在11月20日越過山海關，直插北平外圍。12月14日，他們搶先進入豐臺，切斷傅作義守軍的補給臍帶。傅部隨后兩次反撲，都被五縱擊退，平津態(tài)勢由此定形。

圈內圈外，不同評價并存。有參謀說萬毅“打仗心細，用兵卻敢”，也有人揶揄他“刀口?；仡^”。事實是，遼沈一役過后，五縱傷亡居高卻士氣最盛。對比此前戰(zhàn)史，不難發(fā)現：萬毅的謹慎從未阻擋他完成任務，只是偶爾慢半拍。

試想一下，當時只要東總的“軍法審判”再重一些，或五縱追擊晚點，再晚點，遼沈收官將多出變數。這場戰(zhàn)役對后續(xù)平津、華北解放節(jié)奏至關重要，軍令如山，五縱必須擔住。

不得不說，“英雄氣概”讓無數指揮員夜不能寐，也逼得他們成長。萬毅在回憶錄末尾寫下：“遇事欲周全，然臨機須決斷。”對年過半百、曾在張學良軍里打滾的他，這八字是戰(zhàn)場真經，也是他一生最重的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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