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才子袁枚在《子不語》中言:“凡鬼之屬,皆有形質(zhì),但目不能見。”
然世間萬物,皆有氣場(chǎng)。陽衰則陰盛,人之一身,陽氣盛時(shí),百邪不侵;若時(shí)運(yùn)不濟(jì),或久居陰濕之地,陽火漸弱,便易“見”常人所不見,“感”常人所不感。
這種“感”,往往并非青面獠牙的驟然相見,而可能僅僅始于一種感覺——仿佛黑暗中,總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你。
故事,就要從一座北方的百年老宅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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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林振東拖著行李箱,踏入梨樹溝老宅的門檻時(shí),已是黃昏。
這是他祖上傳下來的宅子,青磚黛瓦,三進(jìn)三出,在如今的村子里顯得格格不入。他自小在城里長大,對(duì)這宅子唯一的印象,便是爺爺在世時(shí)那嚴(yán)肅的表情和堂屋里終年不散的淡淡檀香味。
爺爺上個(gè)月走了,享年九十有三。按照遺囑,林振東作為長房長孫,回來料理后事,并決定在此暫住,整理遺物。
“吱呀——” 老宅的木門發(fā)出沉重的呻吟,揚(yáng)起一片細(xì)小的灰塵。院子里雜草叢生,西廂房的窗戶破了一扇,用塑料布糊著,在晚風(fēng)中“呼啦”作響。
林振東皺了皺眉。他雖不信什么鬼神,但這種荒廢老宅的氛圍,確實(shí)讓人背脊發(fā)涼。
他簡(jiǎn)單收拾了正房,換上新帶來的被褥。忙碌到深夜,他累得幾乎虛脫,洗漱完畢,倒頭就睡。
第一晚,相安無事。
變故發(fā)生在第三天。
那天下午,林振東開始整理爺爺?shù)臅俊吭跂|廂,堆滿了各種線裝古籍和舊式家具。他正彎腰試圖打開一個(gè)上了鎖的樟木箱時(shí),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毫無征兆地襲來。
有人在看他。
那不是錯(cuò)覺。那是一種如同實(shí)質(zhì)般的注視,冰冷、專注,仿佛一根無形的針,精準(zhǔn)地刺在他的后頸上。
林振東猛地直起身,環(huán)顧四周。
書房里空蕩蕩的,只有他自己。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拉出長長的光斑。光斑中,塵埃正安靜地飛舞。
“……錯(cuò)覺嗎?”他自言自語,揉了揉發(fā)酸的脖子?;蛟S是這幾天太累,精神緊張了。
他繼續(xù)埋頭鼓搗那個(gè)箱子??刹坏轿宸昼?,那感覺又來了!
這一次,更清晰。視線并非來自背后,而是來自……上方。
林振東緩緩抬頭。
視線的源頭,似乎是屋頂那根粗壯的黑漆房梁。房梁上雕刻著繁復(fù)的花紋,積著厚厚的灰。在那陰影的交界處,他似乎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什么——像是一個(gè)輪廓,又像是一團(tuán)更深的黑暗。
他心臟猛地一縮,抓起旁邊的雞毛撣子就往房梁上捅去!
“嘩啦!” 灰塵、蜘蛛網(wǎng),甚至幾只干癟的蟲尸掉了下來,嗆得他連連咳嗽。
什么都沒有。
“自己嚇自己。”林振東苦笑著,但后背的冷汗卻真實(shí)存在。
然而,這僅僅是個(gè)開始。
從那天起,“被盯著”的感覺如影隨形。
無論他是在院子里劈柴,還是在廚房做飯,甚至是在正屋看手機(jī),那道視線總會(huì)不期而至。它沒有固定的來源,有時(shí)在窗外,有時(shí)在門縫,有時(shí),就在他身后。
他開始失眠。
一到晚上,老宅就陷入死寂。這種寂靜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他能清晰地聽到風(fēng)刮過院中老槐樹的“嗚嗚”聲,以及……別的聲音。
那是一種輕微的“悉悉索索”聲。
像是有人穿著布底鞋,踩在落滿灰塵的木地板上,緩慢地踱步。
聲音就在他臥室的門外。
林振東屏住呼吸,抓起手機(jī)。他不敢開燈,只敢透過門縫往外看。
走廊里一片漆黑。
“悉索……悉索……”
聲音停在了他的門口。
林振東能感覺到,那個(gè)“東西”,正隔著一層木門,和自己對(duì)視。那道冰冷的、惡意的視線,穿透了門板,牢牢地釘在他臉上。
他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荒謬的幻覺:門板上,似乎滲出了一片人形的、潮濕的水漬。
“誰?!誰在外面!”他鼓足勇氣大喝一聲。
聲音在空曠的宅子里回蕩,顯得異常單薄。
“悉索”聲消失了。
門外,死一般的寂靜。
林振東一夜無眠,靠著床頭坐到天亮。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xiàn)了幻覺??僧?dāng)他第二天檢查大門時(shí),發(fā)現(xiàn)門上的老式銅鎖,好好地鎖著。
這棟宅子,只有他一個(gè)人。
02.
林振東快被逼瘋了。
他白天精神萎靡,黑眼圈重得嚇人。村里人見了他,都說他“氣色不對(duì)”,像是被什么“抽了精氣”。
他試過各種方法。
他去鎮(zhèn)上買了十字架,掛在脖子上。沒用。
他學(xué)著電影里,在房間角落撒鹽。也沒用。
那道視線反而變本加厲。
他甚至開始在白天看到“它”的痕跡。
比如,他早上放在桌上的茶杯,下午再看時(shí),會(huì)平移幾厘米。
比如,他鎖好的書房門,會(huì)莫名其妙地開一道縫。
最恐怖的一次,是他在廚房煮面。水剛燒開,他轉(zhuǎn)身去拿面條,再回頭時(shí),灶臺(tái)上的火,滅了。
不是風(fēng)吹滅的。
那是一種……被人“吹”滅的感覺。
他甚至能聞到空氣中多出來的一股味道——不是檀香,而是一種類似于老舊衣柜受潮后,混合著泥土的霉味。
這股味道,和他那晚在門外聞到的水漬味,一模一樣。
“它”進(jìn)屋了。
“它”已經(jīng)不滿足于在門外徘徊,“它”登堂入室了。
林振東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他不敢再住下去,連夜收拾行李,開車逃回了城里。
在城里自己那間陽光充足的公寓里,他睡了整整兩天。
那道視線消失了。
他松了口氣,以為是老宅的環(huán)境問題。他開始聯(lián)系中介,準(zhǔn)備把老宅低價(jià)處理掉。
然而,一周后的某個(gè)晚上。
他正在客廳看電視,忽然,電視屏幕“滋啦”一聲,變成了雪花屏。
林振東“咦”了一聲,拿起遙控器。
就在他低頭的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幾乎凝固了。
——那道視線,又回來了。
它就在客廳的角落,在他那盆高大的琴葉榕的陰影里,冰冷地、嘲弄地盯著他。
“悉索……悉索……”
那熟悉的、布鞋摩擦地板的聲音,在現(xiàn)代化的公寓里響了起來。
林振東驚恐地發(fā)現(xiàn),那股老宅的霉味,也隨之而來。
它,跟著他回來了!
他猛地跳起來,打開客廳所有的燈。
角落里什么都沒有。霉味也消失了。
但林振東知道,“它”來了。
他徹底陷入了絕望。這不是環(huán)境問題,這是“它”纏上他了。
03.
林振東再次回到梨樹溝時(shí),面如金紙。
他沒有回老宅,而是直奔村東頭。村里人告訴他,如果真“惹”上了,全村只有一個(gè)半截身子入土的“陳老癟”或許有辦法。
陳老癟是個(gè)孤寡老人,據(jù)說年輕時(shí)走南闖北,學(xué)過“跳大神”,也懂點(diǎn)“陰陽術(shù)數(shù)”。
林振東找到他時(shí),他正坐在自家院里,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老人瘦得像根竹竿,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卻異常銳利。
聽完林振東顫抖的敘述,陳老癟半天沒說話,只是盯著他頭頂看了許久。
“你身上‘味兒’不對(duì)?!标惱习T開口了,聲音沙啞,“你這是被‘游魂’盯上了。”
“游魂?它……它為什么纏著我?”
“你爺爺走后,老宅‘空’了。你陽氣又弱,一進(jìn)門,‘它’就把你當(dāng)成‘新主’了?!标惱峡牧丝臒熁遥澳惆阉鼜睦险?qǐng)’到了城里,它現(xiàn)在認(rèn)準(zhǔn)你了。”
“大師,救我!我給錢!”林振東幾乎要跪下。
陳老癟擺擺手:“這不是錢的事。你這情況,是‘東西’還沒‘落地’,它還在‘窺伺’?!?/p>
“窺伺?”
“對(duì)。它只是盯著你,吸你陽氣,讓你不得安生。這還算輕的?!标惱习T站起身,踱了兩步,“鐘馗爺一脈傳下過法門:人有三把火,頭頂一把,雙肩各一把。它盯著你,就是想吹滅你頭頂?shù)幕?。?/p>
“那我該怎么辦?”
陳老癟瞇起眼:“既然它擾你睡眠,讓你神志不清,就得從‘神’上鎮(zhèn)?!?/p>
他走進(jìn)屋里,摸索了半天,遞出來一樣?xùn)|西。
“這是……”林振東接過來,發(fā)現(xiàn)是一把非常老舊的剪刀。
這剪刀樣式古樸,通體烏黑,但刃口卻隱隱泛著寒光。
“這不是普通的剪刀?!标惱习T沉聲道,“這是我娘當(dāng)年做壽衣用的‘裁‘衣剪’,裁過紅,也裁過白,沾過人間至陽至陰之氣。鐘馗開示:如果感覺家中有人盯著你,或是‘東西’已在門外徘徊,證明它還只是‘游魂’,尚未成‘形’。”
“您是說?”
“今晚你回老宅去。”
“還……還回去?”林振東腿都軟了。
“必須回去!它從哪來,就得在哪了結(jié)?!标惱习T不容置疑,“你聽好,這叫‘以煞鎮(zhèn)邪’。你回去后,不管聽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別理。睡覺時(shí),把這把剪刀,藏在枕頭底。記住,是枕頭正下方,壓住你的‘神’?!?/p>
“剪刀……枕頭底?”
“對(duì)?!标惱习T面色凝重,“剪刀為利器,開合之間,斷陰陽。它若再來‘窺伺’你,這剪刀上的‘煞氣’,就能剪斷它伸過來的‘視線’。它若知難而退,便罷;它若是不退……”
“不退會(huì)怎樣?”
“不退,它就會(huì)被逼‘落地’成‘形’。到那時(shí)候,就更麻煩了?!?/p>
林振"東緊緊攥著那把冰冷的剪刀。這仿佛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去吧。注意,此物只能鎮(zhèn)‘游魂’,鎮(zhèn)不了‘實(shí)邪’?!标惱习T最后叮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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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當(dāng)晚,林振東硬著頭皮回了老宅。
他按照陳老癟的吩咐,將那把烏黑的“裁衣剪”壓在了枕頭正下方。
躺在床上,他緊張得全身僵硬。
子時(shí)剛過。
老宅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陰冷感,準(zhǔn)時(shí)降臨。
那道視線,又出現(xiàn)了。
它似乎就在床邊,在黑暗中,貪婪地、冰冷地盯著林振東的臉。
林振東閉著眼,大氣不敢出,后背的冷汗瞬間浸濕了睡衣。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神”正被枕頭下的剪刀牢牢“釘”住,沒有像往常那樣開始模糊。
“悉索……悉索……”
那腳步聲又響起了。
它在房間里繞圈。
它似乎對(duì)那把剪刀很忌憚,不敢靠近床鋪。但它也不愿離開。
“悉索……悉索……”
聲音越來越煩躁。
突然,林振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焦糊味!
他猛地睜眼——只見枕頭邊緣,竟然冒出了一縷青煙!枕頭下的剪刀,此刻燙得驚人!
“它”在和剪刀“斗法”!
林振東嚇得魂飛魄散。
就在這時(shí),一聲凄厲的、不似人聲的尖嘯,猛地在房梁上炸開!
林振東感覺脖子一輕,那把滾燙的剪刀,竟然自行從枕頭底下彈了出來,遠(yuǎn)遠(yuǎn)地飛了出去,“當(dāng)啷”一聲掉在了屋角!
林振東驚恐地縮在床頭。他感覺到,一股極寒的陰風(fēng)撲面而來,那股腐朽的霉味瞬間濃烈了十倍!
林振東清楚地看到,屋角的陰影中,一個(gè)模糊的、扭曲的黑影,正緩緩地蠕動(dòng)著,站了起來。它沒有五官,只是一團(tuán)人形的黑暗。
幾秒鐘后。
“呼……”
一個(gè)沉重的、仿佛破舊風(fēng)箱拉動(dòng)的呼吸聲,從他正下方傳了出來。
“呼……吸……”
聲音來自……床底。
那“東西”被剪刀激怒后,不再“游蕩”,它“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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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林振東在極度的恐懼中,僵坐了一整夜。
他不敢動(dòng),不敢下床,甚至不敢呼吸得太大聲。
那沉重的、帶著水汽的“呼……吸……”聲,就這么持續(xù)不斷地從床底傳來。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折磨。
他感覺自己仿佛睡在一口活的棺材上,而棺材里,躺著一個(gè)未知的、恐怖的存在。
直到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第一聲雞鳴劃破村莊的寧靜。
“呼……”
那呼吸聲,戛然而止。
就像信號(hào)被切斷一樣,突兀地消失了。
床板的震動(dòng)也停了。
林振東又等了足足一個(gè)小時(shí),直到太陽光透過窗戶照亮了屋子,他才敢顫顫巍巍地,把腳挪到地上。
他逃命似地沖出了老宅。
他再次沖到了陳老癟的院子。
陳老癟似乎早有預(yù)料,正站在院中,臉色鐵青。
“陳老癟!陳大師!” 林振東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幾乎是撲倒在地的,“剪刀……剪刀飛出去了!它……它……”
“它進(jìn)床底了,是不是?” 陳老癟的聲音比昨夜還要沙啞。
“您怎么知道?!”林振東亡魂皆冒,“它……它在床底下呼吸!呼...呼吸了一整夜!大師,那到底是什么東西?!”
陳老癟沒有回答,他猛地抓起林振東的手腕,翻開他的手掌看了一眼掌心(勞宮穴)。
“糟了。”陳老癟松開手,臉色難看到了極點(diǎn)。
“什么糟了?大師,您快說??!”
陳老癟吐出一口濃煙,煙霧繚繞在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
“傻小子……你以為‘它’只是盯著你?”
“難道不是嗎?”
“枕頭底的剪刀,鎮(zhèn)的是‘游魂’,是‘窺伺’?!?陳老癟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被什么東西聽到。
“那……那現(xiàn)在呢?”
“它被煞氣所逼,強(qiáng)行‘落地’了!你那把剪刀已經(jīng)沒用了!” 陳老癟猛地將煙袋鍋磕在門檻上,火星四濺。
“那我該怎么辦?!大師,救我!”
陳老癟瞇起眼,死死盯著林振東的影子,仿佛在看別的什么東西。
“鐘馗爺開示:‘東西’進(jìn)了門,就得看它‘安家’在哪。它不進(jìn)香案,不進(jìn)房梁,偏偏選了你的床底……”
“它……它在床底下!”
“這就對(duì)了……” 陳老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
“枕頭壓‘魂’,床底藏‘尸’?!?/strong>
“什么?!”林振東頭皮發(fā)麻。
“它已經(jīng)不是‘游魂’了,它在‘養(yǎng)煞’!” 陳老癟死死抓住林振東的肩膀,眼中透出前所未有的驚恐:
“你現(xiàn)在立刻回去... 看看你那床底下,是不是……是不是多了一樣?xùn)|西……”
“多……多了什么?”
“一樣,本來不屬于你家,也不屬于這宅子里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