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的濁浪又一次漫過相邑的城墻時,祖乙正跪在宗廟的龜甲前,聽著巫祝的骨針在甲片上發(fā)出細碎的 “咯吱” 聲。殿外的雨下了整整七日,宮墻下的夯土已經(jīng)被泡得發(fā)軟,遠處傳來百姓的哭嚎,混著雷聲在青銅鼎的獸耳間回蕩。他的父親河亶甲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腕說 “殷室不可再亂”,可如今,內(nèi)有諸弟爭位的暗流,外有蘭夷窺伺的狼煙,連黃河都要掀翻這都城的根基。?
“王上,卦象顯了?!?巫賢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這位巫咸之子的黑袍上還沾著城外的泥點,他將灼燒出裂紋的龜甲捧到祖乙面前,“天命示警,相邑已不可居,當遷?!?
祖乙的指尖撫過龜甲上蜿蜒的兆紋,那紋路像極了昨夜夢中泛濫的黃河。他繼位不過三月,先是三位叔父的子嗣在東宮外舉戈示威,后是黃河決堤沖垮了半數(shù)糧倉,此刻連宗廟的廊柱都在滲水?!斑w向何處?” 他的聲音帶著未脫的疲憊,卻又藏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邢地。” 巫賢俯身叩首,“臣已遣人勘察,邢地依山憑險,百泉涌流,且是王上舊封之地,民心歸附。更有龍魚現(xiàn)世,乃大祥之兆?!?
龍魚的傳聞祖乙早有耳聞,那是邢地百姓在七里河畔發(fā)現(xiàn)的四足魚獸,被視作天命所歸的象征。他知道,遷都不僅是避開水患,更是擺脫相邑盤根錯節(jié)的宗族勢力 —— 那些叔伯的子嗣盤踞此地數(shù)十年,早已將國庫的糧秣、城外的田邑視作囊中之物。唯有遷至自己的封邑,才能將散落的王權(quán)重新攥緊。?
遷都的詔令頒下時,相邑的貴族炸開了鍋。以堂兄雍己為首的宗族子弟堵在宮門前,聲稱 “遷都乃棄宗廟、違祖制”,甚至有人搬出成湯定鼎亳都的祖訓,指責祖乙 “擅改先王之居”。祖乙站在宮墻上,看著下方黑壓壓的人群,忽然拔出腰間的青銅劍,劈開了身前的案幾:“成湯之時,亦曾七遷其都,何以今日不可?黃河淹我宗廟,夷族擾我南疆,爾等只知守著祖宅,可知城外百姓已三日無炊?”?
他的劍刃指向東方,那里的蘭夷部落已越過淮水,劫掠了三座邊邑:“再有阻遷者,視同通夷!”?
雍己等人面面相覷,他們本以為新王年幼可欺,卻沒料到這個在相邑長大的王子,骨子里藏著河亶甲的鐵血。巫賢適時捧出祭祀的牛羊,高聲道:“天命已決,敢逆天命者,神祇不佑!”?
青銅編鐘的樂聲中,遷徙的隊伍從相邑出發(fā)了。祖乙親自率領(lǐng)禁軍押后,看著那些不愿離去的貴族被士兵半勸半逼地趕上牛車,看著宗廟的重器被裹上獸皮抬上馬車,看著百姓扶老攜幼跟在隊伍后,臉上既有對故土的不舍,又有對新生的期盼。隊伍行至黃河渡口時,蘭夷的騎兵突然從蘆葦蕩中殺出,箭矢如雨般射向平民隊伍。?
“護著百姓先渡!” 祖乙翻身上馬,青銅劍劃破暮色。他的禁軍都是邢地舊部,個個悍不畏死,迎著夷人的彎刀沖殺過去。廝殺聲中,祖乙的戰(zhàn)袍被鮮血染紅,卻始終將平民的渡船護在身后。直到最后一名百姓登上對岸,他才勒住韁繩,看著渡口漂浮的夷人尸體,對身邊的巫賢道:“遷邢之后,必先平夷?!?
抵達邢地的那個清晨,七里河畔的百泉騰起白霧,百姓們在皇臺之下跪拜相迎,那尾被視作龍魚的大鯢正伏在泉邊的石臺上,雙目如炬。祖乙站在皇臺之巔,望著這片沃野千里的土地,忽然覺得肩上的重擔有了著落。他下令在東先賢筑造新都,立宗廟、建糧倉、鑄青銅,又命巫賢整頓巫祝體系,將神權(quán)牢牢攥在王室手中。?
次年開春,祖乙親率大軍出征蘭夷。他效仿成湯的戰(zhàn)法,以戰(zhàn)車為陣、步兵為翼,在淮水之畔大敗蘭夷主力,又遣使招撫班方等夷邦,許以互市之利。班師回朝時,邢都的百姓夾道相迎,宮門前的青銅鼎里烹著夷邦獻上的牛羊,宗廟的祭臺上,新刻的甲骨上寫著 “中宗伐夷,大獲,商道中興”。?
巫賢在朝堂上啟奏,請求冊立彭伯、韋伯,以嘉獎他們平叛邳國的功勛。祖乙準奏,卻在深夜召來巫賢,指著案上的輿圖:“邢地雖安,然黃河水患未絕,耿地、庇地亦需設(shè)防。且王室宗族之亂,非遷所能根除,當立嗣立規(guī),絕后世爭位之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