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先搬到咱們家來住?!?/strong>
岳母的聲音
很輕,卻像一顆重磅炸彈在我家的餐桌上炸開。
我端著碗,大腦一片空白,艱難地看向身邊的妻子曉靜。
我以為她會像我一樣,陷入情理兩難的糾結(jié)。
可她卻只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母親,臉色蒼白得嚇人。
就在我準(zhǔn)備開口打圓場時,她說話了,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屋子的空氣都凝固了。
01
我叫林濤,今年三十五歲,在一家不好不壞的公司里做著不好不壞的主管。
生活就像一杯溫水,平淡,卻也安穩(wěn)。
這份安穩(wěn),在三年前,因?yàn)樵栏傅耐蝗浑x世而被打破了。
岳父走后,岳母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老房子,整個人迅速地消沉了下去。
我和妻子曉靜回去看過她幾次,每次離開,看著她孤零零站在門口揮手的背影,曉靜的眼圈都是紅的。
“要不,把媽接過來吧?!痹谝粋€深夜,曉靜靠著我,輕聲說。
我沒有絲毫猶豫。
“好。”
我們的房子不算大,標(biāo)準(zhǔn)的三室一廳,除了主臥和兒童房,正好還有一間朝北的小書房。
我花了一個周末的時間,把書房里的書架和電腦桌搬到了客廳一角,又重新粉刷了墻壁,添置了新床和衣柜。
岳母搬來的那天,看著煥然一新的房間,眼眶濕潤了。
“林濤,辛苦你了?!?/p>
“媽,說這話就見外了?!蔽倚χf。
就這樣,岳母成了我們家的一員。
她的到來,確實(shí)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首先是我們的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岳母有一手好廚藝,她仿佛不知疲倦,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們做飯。
早上是我兒子最愛的鮮肉小餛飩,中午是給曉靜準(zhǔn)備的愛心便當(dāng),晚上則必定是三菜一湯,葷素搭配,營養(yǎng)均衡。
家里的衛(wèi)生,也再不用我們操心。
地板永遠(yuǎn)光潔如新,衣服總是帶著陽光和皂角的味道,陽臺上的花花草草也被她侍弄得生機(jī)勃勃。
兒子放學(xué)回家,迎接他的不再是空蕩蕩的屋子,而是姥姥溫暖的懷抱和剛出鍋的小點(diǎn)心。
晚飯后,我們一家人圍坐在客廳看電視,岳母會一邊織毛衣,一邊跟我們聊些家長里短。
那種三代同堂、其樂融融的畫面,曾是我無比向往的。
朋友來家里做客,都羨慕我娶了個好妻子,還得了個好岳母。
我常常在心里想,我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當(dāng)然,牙齒和舌頭都有打架的時候。
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摩擦在所難免。
比如,岳母看不慣曉靜總在網(wǎng)上買東西,覺得是亂花錢。
“這衣服料子這么差,還不如去商場里買一件好的?!彼龝闷饡造o新買的裙子,在燈光下翻來覆去地看。
曉靜通常會笑著打圓場:“媽,現(xiàn)在年輕人都這樣,圖個款式新鮮?!?/p>
岳母也不喜歡我偶爾和同事出去應(yīng)酬,喝點(diǎn)小酒。
“身體是自己的,老在外面吃吃喝喝,傷胃?!彼龝任业缴钜梗缓筮f上一杯溫?zé)岬姆涿鬯?,語氣里滿是關(guān)切的責(zé)備。
我總是連聲稱是,心里卻覺得暖洋洋的。
對于我們教育孩子的方式,她也頗有微詞。
“小孩子玩什么平板,傷眼睛!我小時候哪有這些,還不是好好的?!?/p>
每當(dāng)這時,曉靜就會從兒子手里拿過平板,對他笑笑說:“姥姥說得對,我們?nèi)ゴ罘e木好不好?”
這些小小的分歧,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雖然會泛起漣M漪,但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
我和曉靜都覺得,老人嘛,觀念陳舊一些,愛嘮叨一些,都是正常的。
只要不是原則問題,順著她一點(diǎn),家庭就能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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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默契地扮演著“好女婿”和“好女兒”的角色。
然而,我當(dāng)時并沒有察覺到,在這片看似和諧的湖面之下,有些東西正在悄然改變。
我開始發(fā)現(xiàn),曉靜嘆氣的次數(shù)變多了。
有時候,我深夜加班回來,會看到她一個人站在陽臺上,對著窗外的夜色發(fā)呆,身影顯得有些落寞。
我問她怎么了,她總是搖搖頭,笑著說:“沒什么,就是工作有點(diǎn)累。”
還有一次,岳母又在念叨我買的一雙新球鞋太貴,說我不會過日子。
我正想解釋這是打折買的,曉靜卻搶先一步,拉著岳母的胳膊撒嬌:“媽,林濤辛苦工作,買雙好鞋是應(yīng)該的嘛,您就別說他了。”
她的笑容依舊甜美,但我卻在那一瞬間,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深深的疲憊。
我當(dāng)時沒有多想,只當(dāng)她是工作和家庭兩頭忙,壓力太大了。
我甚至還慶幸,幸好有岳母在,能為她分擔(dān)不少家務(wù)。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真是遲鈍得可笑。
我們這個看似完美的家里,其實(shí)一直有一個略顯沉重的話題,那就是曉靜的弟弟,我的小舅子。
小舅子叫張浩,是岳母的心頭肉,也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心病。
他比曉靜小五歲,從小被寵溺得無法無天,長大后也不務(wù)正業(yè),整日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四年前,因?yàn)橐淮螞_動的江湖義氣,他參與了一場聚眾斗毆,失手將人打成重傷,最終被判了三年。
這件事,幾乎擊垮了岳母。
這三年來,她每個月都會雷打不動地去監(jiān)獄探視。
每次探視前后那幾天,家里的氣壓總是特別低。
岳母會變得沉默寡言,做飯會走神,不是忘了放鹽,就是把菜燒糊。
她會一遍遍地摩挲著小舅子小時候的照片,喃喃自語:“快出來了,快出來了……”
我和曉靜都理解她的心情,也從不打擾她。
只是,我們誰也沒想到,隨著小舅子出獄日期的臨近,一場風(fēng)暴正在向我們這個小家庭悄然襲來。
02
那天是周五,距離小舅子出獄還有一周。
岳母剛?cè)ヌ揭暬貋頉]兩天,情緒依舊不高。
晚飯時,曉靜還私下跟我說:“我媽這幾天都睡不好,擔(dān)心我弟出來以后沒著落。”
我安慰她:“別擔(dān)心,出來后我們先幫他租個房子,再托朋友給他找個工作,總能重新開始的。”
曉靜點(diǎn)點(diǎn)頭,臉上露出一絲欣慰。
我們都覺得,作為家人,這是我們應(yīng)盡的本分。
那天晚上的飯菜異常豐盛,有我愛吃的紅燒肉,曉靜愛吃的清蒸鱸魚,還有兒子喜歡的可樂雞翅。
飯桌上,兒子正眉飛色舞地講著學(xué)校里的趣事,氣氛難得的輕松。
“我們老師今天夸我了,說我的畫是全班最好的!”
“真棒!我兒子就是個小畫家。”我笑著給他夾了一塊雞翅。
岳...母也露出了幾天來的第一個笑容,慈愛地看著外孫。
然而,飯過一半,岳母突然放下了筷子。
她環(huán)視了我們一圈,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換上了一種鄭重又帶著幾分局促的神情。
“林濤,曉靜,我有件事想跟你們商量。”
我和曉靜都停下了筷子,看向她。
客廳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電視機(jī)里傳來微弱的廣告聲。
岳母先是嘆了口氣,眼眶有些發(fā)紅。
“這三年,媽知道,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媽心里都記著呢?!?/p>
“媽,您說的這是什么話?!睍造o連忙說。
“你別打斷我,讓我說完。”岳母擺了擺手,目光在我們兩人之間游移。
“你們也知道,小浩……下周就出來了。”
提到這個名字,桌上的氣氛又沉重了幾分。
“他……他在里面待了三年,跟外面都脫節(jié)了。一個人在外面,我……我實(shí)在不放心。”
岳母的聲音開始帶上了一絲哽咽。
“我想著,能不能……能不能讓他先搬到咱們家來?。俊?/p>
這句話一出口,我感覺自己的耳朵嗡的一聲。
岳母仿佛怕我們拒絕,急急地補(bǔ)充道:“你們放心,就是暫時的!家里有個人照應(yīng)著,我也能安心。等他找到工作,生活穩(wěn)定下來了,我馬上就讓他搬出去!絕不給你們添麻煩!”
她說完,就用一種充滿期盼和哀求的眼神,緊緊地盯著我。
在岳母的觀念里,我是一家之主,這件事,最終得由我來拍板。
那一瞬間,我的大腦幾乎停止了運(yùn)轉(zhuǎn)。
我下意識地掃了一眼我們家的格局。
主臥,我們夫妻住。
兒童房,兒子住。
書房,現(xiàn)在是岳母的房間。
滿滿當(dāng)當(dāng),哪里還有多余的空間?
讓他住客廳嗎?
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人,每天睡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我們一家人早起晚睡,進(jìn)進(jìn)出出,該有多不方便?
更何況,他不是普通的親戚。
他是一個有前科的人。
我不是對他有偏見,可我不能不為我的兒子考慮。
兒子還這么小,心智尚未成熟,長期和一個剛從監(jiān)獄里出來的人生活在一起,會對他產(chǎn)生什么樣的影響?
鄰居們又會怎么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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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家那個女婿,可以啊,接了丈母娘,現(xiàn)在又把剛放出來的勞改犯小舅子也接進(jìn)來了。”
這些閑言碎語,就像一根根無形的針,光是想象一下,就讓我覺得頭皮發(fā)麻。
還有岳母那句“等他找到工作穩(wěn)定下來”。
這句承諾,太空泛了。
什么叫穩(wěn)定?一個月?半年?一年?
萬一他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或者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難道就要一直住在我們家嗎?
我的理智在瘋狂地告訴我:不能答應(yīng)!絕對不能!
這是一個無底洞,一旦跳進(jìn)去,我們現(xiàn)在所有平靜安穩(wěn)的生活都將被徹底打亂。
可是,情感上,拒絕的話卻像被膠水黏在了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口。
我看著岳-母那張寫滿滄桑和懇求的臉。
她畢竟是曉靜的親生母親,是照顧了我們家三年的長輩。
小舅子是她的命根子,她為這個兒子操碎了心。如今兒子好不容易出來了,她想讓他感受到家庭的溫暖,想親自看顧著他走上正軌,這份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
如果我此刻冷冰冰地吐出一個“不”字,那該有多傷她的心?
我會不會顯得太冷血,太無情,太不是個東西了?
我端著飯碗,手指因?yàn)橛昧Χ⑽⒎喊住?/p>
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難熬。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我甚至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岳母的眼神,從最初的期盼,慢慢轉(zhuǎn)為緊張,然后又漸漸漫上了一層失望的薄霧。
她不再看我,而是低下了頭,擺弄著自己的衣角,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犯人。
我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邊的曉靜。
她一直低著頭,長長的頭發(fā)遮住了她的臉,讓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心里猜想,她一定也和我一樣,在情與理之間痛苦地撕扯著。
一邊是自己的母親和弟弟,血脈相連;一邊是我們這個小家庭的安寧和未來。
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選,都疼。
我甚至開始在腦子里構(gòu)思一個折中的方案。
要不……要不我先含糊地應(yīng)下來?
就說:“媽,這事不急,等小浩出來我們再從長計(jì)計(jì)議?!?/p>
先把眼前這一關(guān)過去,至少別讓老人當(dāng)場下不來臺。
之后再私下里和曉靜好好商量,看看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比如,我們出錢在附近給他租個好點(diǎn)的一居室,每天讓他過來吃飯?
這樣既能讓岳母看到兒子,又能保證我們自己家的私密性。
對,就這么辦。
這個想法讓我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弛了一些。
我清了清嗓子,準(zhǔn)備開口。
我準(zhǔn)備用最委婉、最體貼的語氣,來表達(dá)我的“再議”。
然而,就在我吸氣,準(zhǔn)備發(fā)聲的那一剎那。
一直沉默的曉靜,毫無征兆地,猛地抬起了頭。
而她接下來的一句話,頓時就令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