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門雜忌》中有載:“陽壽天定,然有詭法竊之。陰陽易位,長幼倒懸,此乃大忌?!?/strong>
自古以來,民間對于“命數(shù)”二字最為敬畏。長輩給晚輩下跪,在傳統(tǒng)觀念里是折壽、是觸霉頭的大事。
但陳靜怎么也沒想到,這種只存在于鄉(xiāng)野怪談中的禁忌儀式,會發(fā)生在她自己身上。
而那個跪她的人,是她93歲的親奶奶。
01.
傍晚,陰沉的天色壓得很低。
陳靜剛下長途車,踏上老家村口的泥土路。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混合著草木腐爛的氣息。
她是被父親一個電話催回來的。電話里,父親的聲音疲憊不堪:“靜靜,你快回來吧,你奶奶……怕是不行了?!?/p>
奶奶九十三了。在這個年紀(jì),"不行了"三個字,大家都心知肚明。
陳靜加快了腳步。老宅在村子最深處,一棟青瓦的二層小樓,在黃昏中像個沉默的黑影。
推開虛掩的木門,一股濃重的藥味和……一種說不出的甜腥味,撲面而來。
“爸,媽?!?/p>
堂屋里光線很暗,父母正坐在桌邊,一言不發(fā)。母親在悄悄抹眼淚,父親則一根接一根地抽著旱煙。
“回來了?!备赣H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去看看你奶奶吧,在里屋。她……昏迷兩天了,就吊著一口氣?!?/p>
陳靜點點頭,心里一沉,繞過屏風(fēng),走向里屋。
里屋更暗,只在床頭柜上點了一盞老式的、燈芯極小的煤油燈。那燈光與其說是在照明,不如說是在標(biāo)記黑暗。
床上躺著一個干瘦的老人,正是奶奶。
她的臉頰深陷,皮膚像風(fēng)干的橘子皮,緊緊貼在骨頭上。她的胸口幾乎沒有起伏,如果不是那微弱的鼻息,幾乎和死人無異。
這就是一個油盡燈枯、即將離世的老人。
陳靜輕輕喊了一聲:“奶奶?”
床上的人毫無反應(yīng)。
陳靜嘆了口氣,準(zhǔn)備幫奶奶掖一下被角。
就在她的手觸碰到被子的瞬間,她忽然僵住了。
那股在堂屋聞到的甜腥味,在這里濃郁到了極點。它不是病人身上該有的味道,反而……像是某種祭祀時,香燭混合了牲血和蜜糖的氣味。
更讓她毛骨悚然的是——
奶奶那雙緊閉的眼睛,眼皮下的眼球,似乎正隔著眼皮,在飛快地轉(zhuǎn)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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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陳靜猛地縮回了手。
她盯著奶奶的臉。那眼球轉(zhuǎn)動了幾下,又不動了,仿佛剛才只是她的錯覺。
“靜靜,出來吃飯吧?!蹦赣H在外面喊。
“來了?!?/p>
陳靜壓下心頭的異樣,退出了房間。
晚飯吃得異常沉悶。父親扒拉了兩口飯,忽然開口:“靜靜,今晚……你陪你奶奶睡吧?!?/p>
陳靜一愣。
母親也說:“你爸的意思是,你奶奶最疼你。你守在她身邊,她走得也安心點?!?/p>
陳靜看了看父母憔悴的神色,點了點頭:“好?!?/p>
她沒說的是,她從小其實很怕奶奶。奶奶重男輕女,對她這個孫女向來不假辭色。說“最疼她”,純屬無稽之談。
但她更沒說的是,她爺爺。
陳靜的爺爺在世時,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陰陽先生,專管紅白喜事和解一些“不干凈”的事。陳靜小時候跟爺爺親,耳濡目染,知道很多鄉(xiāng)野禁忌。
爺爺去世前,曾拉著她的手,反復(fù)叮囑:“陳家血脈特殊,你又是女孩,屬陰。切記,但凡遇到怪事,尤其是和‘命數(shù)’有關(guān)的,能跑多遠(yuǎn)跑多遠(yuǎn)。”
陳靜一直以為那是老人的胡話。
直到現(xiàn)在,那股甜腥味還在她鼻尖縈繞。
晚上十點,父母去休息了。陳靜搬了張椅子,坐在奶奶床邊,借著那豆大的煤油燈光,翻看手機(jī)。
屋子里靜得可怕。
窗外開始起風(fēng),風(fēng)聲嗚咽,像是有人在哭。
到了十一點半,快接近子時。
陳靜有些困了,正想打個哈欠,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個極其沙啞的聲音。
“水……”
陳靜一個激靈,猛地回頭。
奶奶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那不是一雙九十三歲老人該有的眼睛。渾濁的眼白里,瞳孔黑得發(fā)亮,正直勾勾地盯著她。
“奶奶,你要喝水?”陳靜站起來,有些緊張。
“水……”奶奶又重復(fù)了一遍,聲音像是砂紙在摩擦。
陳靜趕緊去倒水,但奶奶卻搖了搖頭。
她干裂的嘴唇開合著,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要……要天上的水?!?/p>
陳靜愣住了。
天上的水?現(xiàn)在沒下雨,哪來的“天上的水”?
“無根水……”奶奶的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接骨木碗,盛的……無根水……”
陳靜的血液“嗡”的一下沖上了頭頂。
無根水、接骨木碗!
她爺爺?shù)倪z物里,就有一本破舊的手札,上面明確寫著:以無根水調(diào)和朱砂,盛于接骨木碗,可為“引子”,引陽壽入陰身!
她強(qiáng)作鎮(zhèn)定:“奶奶,你說什么呢,外面沒下雨?!?/p>
奶奶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忽然咧開嘴,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她枯瘦的手從被子里猛地伸出來,抓向陳靜的手腕!
她的手快得不像個老人!
陳靜嚇得后退一步,奶奶的手抓了個空,重重落在床沿上。
就在這時,陳靜瞥見,奶奶剛才掀開的枕頭下面,壓著一個巴掌大的東西。
是一個用紅線纏繞的稻草人。
稻草人身上,貼著一張小小的黃紙條,上面用血紅的朱砂寫著一行字——
赫然是陳靜的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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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陳靜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不是生病,這是在……作法!
她想起了爺爺手札里的警告:若遇此事,速走,勿回頭。
陳靜幾乎是沖動地想立刻逃離這個老宅。
但她剛一轉(zhuǎn)身,床上的奶奶突然發(fā)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
陳靜的腳步釘住了。
理智告訴她要跑,但血緣讓她無法丟下一個垂死的老人。
“奶奶!”她回頭,只見奶奶咳得滿臉通紅,身體劇烈地抽搐。
陳靜趕緊上前,想幫她拍背順氣。
可她的手剛一碰到奶奶的后背,奶奶的咳嗽戛然而止。
老人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轉(zhuǎn)過頭,那雙黑得發(fā)亮的眼睛近在咫尺地看著她。
“你……看見了?”奶奶的聲音不再沙啞,反而透著一股陰冷。
陳靜頭皮發(fā)麻:“看、看見什么?”
“你爺爺……什么都教給你了,是不是?”奶奶的嘴角咧得更大了,“那個老不死的……壞我的好事……”
陳靜驚恐地后退:“奶奶,你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奶奶干笑起來,“我在‘活’啊。我活了九十三,還沒活夠……憑什么那些毛都沒長齊的小輩,能活蹦亂跳,我就得躺在這里等死?”
“陳靜,”奶奶的目光像毒蛇一樣纏住了她,“你的八字……最合適?!?/p>
陳靜渾身發(fā)抖:“爸媽知道嗎?這是犯天譴的!”
“他們?”奶奶不屑地哼了一聲,“他們懂什么。他們只知道我快死了,卻不知道,我能‘換’著活?!?/p>
“你休想!”陳靜轉(zhuǎn)身就想往外跑,她要去喊醒父母。
“晚了?!?/p>
奶奶的聲音幽幽傳來。
陳靜跑到門口,卻發(fā)現(xiàn)那扇木門怎么也拉不開。明明沒有上鎖,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從外面釘死了一樣。
“子時一到,這間屋子……就不是活人能隨便進(jìn)出的了?!蹦棠痰穆曇粼诒澈箜懫?。
陳靜拼命地拍打著房門:“爸!媽!開門!快開門!”
然而門外一片死寂。
那股甜腥味在屋子里迅速濃郁起來,幾乎讓人作嘔。床頭那盞煤油燈的火苗,不知何時變成了詭異的幽綠色。
綠光映照下,奶奶的臉忽明忽暗。
“靜靜,別白費力氣了。”
陳靜回頭,驚恐地發(fā)現(xiàn),奶奶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下了床,正赤著腳,站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那佝僂的背,似乎都挺直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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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你……你不是我奶奶!”陳靜顫聲說。
“我當(dāng)然是你奶奶。”老人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她的動作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實,地板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上О?,是個丫頭片子,沒用?!?/p>
“你爺爺那個老東西,偏偏最疼你,還把那些不該懂的東西都留給了你?!?/p>
奶奶走到離陳靜三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了。
“如果不是你命格特殊,我也不想選你。你爸媽生不出兒子,這個家……遲早要絕后。不如,把你的陽壽借給我。我替你……替這個家,‘活’下去?!?/p>
陳靜靠在冰冷的門板上,退無可退。
她的大腦在飛速運轉(zhuǎn)。
爺爺?shù)氖衷衷锸窃趺磳懙模?/p>
“借陽壽,需心甘情愿。若強(qiáng)取,必遭反噬?!?/p>
“……然有詭道,以血親為引,長跪幼,受拜者若應(yīng),則契成?!?/p>
陳靜猛地想起了什么。
“契約”……必須“應(yīng)答”!
只要她不開口,不答應(yīng),這個儀式就無法完成!
“你想都別想!”陳靜咬著牙。
奶奶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譏諷。
“不答應(yīng)?由不得你?!?/p>
奶奶說著,那張干癟的臉上,肌肉開始以一種詭異的方式蠕動。
她那干瘦的身體里,發(fā)出了“咔吧、咔吧”的骨骼錯位聲。
她九十三歲的身體,本該連站立都困難,此刻卻散發(fā)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陳靜眼睜睜地看著奶奶的身體一點點“膨脹”起來。
不是真的長肉了,而是……有什么東西,正從她身體里蘇醒。
那股甜腥味已經(jīng)濃到刺鼻。
忽然,奶奶的身體停止了變化。
她抬起頭,那雙黑洞洞的眼睛對準(zhǔn)了陳靜。
然后,她做了那個讓陳靜永生難忘的動作。
她雙腿一彎,那蒼老、僵硬的膝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砰!”
一聲悶響。
九十三歲的奶奶,就這么直挺挺地,朝著她的親孫女,跪了下去。
她的額頭抵著地,擺出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陳靜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
她爺爺臨終前的最后一句遺言,此刻如驚雷般在她的腦海中回響:
“記住!借陽壽,老跪幼!想活命,別說話!”
05.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靜,只剩下窗外嗚咽的風(fēng)聲,和陳靜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奶奶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如同一個詭異的雕像。
陳靜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
她知道,爺爺?shù)囊馑际?,只要她一開口——哪怕是驚叫,哪怕是說一句“奶奶你快起來”——這個“契”就算應(yīng)了。
她的陽壽,就會被這個跪在地上的“東西”活活抽走!
一秒,兩秒……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陳靜能感覺到,屋子里的溫度在急劇下降。
那股甜腥味中,開始夾雜進(jìn)一股……腐爛的泥土氣息。
跪在地上的奶奶,她的身體開始輕微地顫抖。
她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么。
漸漸的,奶奶的后背上,那些壽斑,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她花白的頭發(fā)根部,似乎有幾縷黑絲正在掙扎著長出。
與此同時,陳靜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虛弱。
一股刺骨的寒意從她的胸口蔓延開,她的手腳開始發(fā)麻,視線也變得有些模糊。
它在強(qiáng)行奪?。?/p>
陳靜拼命地?fù)u頭,想讓自己保持清醒。她不能倒下,更不能開口!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她父親焦急的拍門聲!
“靜靜!靜靜!你怎么了?開門??!”
父母被驚醒了!
陳靜心中一喜,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恐懼。
她不能應(yīng)答!
“靜靜!你是不是出事了?爸把門撞開了!”
“砰!砰!砰!”
父親在用身體猛烈地撞門。
陳靜靠著的門板劇烈地晃動著。
就在此時,跪在地上的奶奶,緩緩地抬起了頭。
她的臉,變得異常平滑,皺紋消失了大半,但那神情卻猙獰如惡鬼。
她看了一眼晃動的房門,又轉(zhuǎn)向陳靜。
奶奶的嘴巴猛地張開,發(fā)出的,卻不再是她自己的聲音。
那是一個重疊的、刺耳的、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的嘶吼:
“你再不出聲,我就讓你爸媽……進(jìn)來‘替’你!”
陳靜的瞳孔猛地收縮。
門“哐當(dāng)”一聲,被撞開了一條縫。
父親和母親驚恐的臉出現(xiàn)在門縫外。
“天啊!媽!”母親發(fā)出了一聲慘叫。
奶奶扭過頭,對著門縫,露出了一個詭異至極的笑容,用那非人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嘶吼:
“你們……誰先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