鎬京的秋霜,第一次落在姬滿的冕旒上時,他已執(zhí)掌周室十五年。這位繼承了“成康之治”盛世基業(yè)的周天子,眉宇間沒有絲毫耽于安逸的慵懶,反倒藏著一股欲縱山河的銳志。大殿之上,青銅鼎彝的寒氣與西域良馬的嘶鳴遙遙相和,宗正寺卿捧著染血的竹簡,聲音嘶?。骸叭烛T兵三度劫掠涇水西岸,截留昆侖玉貢車隊,六名護送衛(wèi)士殉國?!?br/>殿內一片死寂。三公九卿的朝服下擺垂落在冰涼的金磚上,無人敢先開口。犬戎,這個世代游牧于涇渭流域的部族,曾是武王伐紂時的盟友,按西周“五服”制度,以“荒服”之禮臣服,歲時入貢即可??勺哉淹跄险髂缤鲇跐h水后,王室權威稍減,犬戎便日漸桀驁,如今竟公然截斷了王室賴以維系禮制的玉石之路——西周以玉為禮,祭天祀祖、朝聘盟誓皆離不開昆侖和田玉,這無異于直接挑戰(zhàn)周天子的統(tǒng)治根基。
“諸卿以為,當如何處置?”姬滿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他的目光掃過群臣,最終落在年邁的祭公謀父身上。這位歷經(jīng)三朝的老臣,是王室的肱股之臣,也是西周懷柔邊疆政策的堅定支持者。
祭公謀父上前一步,躬身奏道:“先王之道,耀德不觀兵。犬戎雖有不臣之舉,然未斷絕朝貢之禮,貿然征伐恐違先王之訓。臣請遣使持節(jié),責其不臣之罪,令其歸還玉貢、獻上人質,重申荒服之約即可?!彼脑捯魟偮?,大將軍南宮適便厲聲反駁:“祭公此言差矣!犬戎屢犯邊境,殺戮我民,截留貢品,此乃叛亂之舉!若今日縱容,他日西域諸部皆會效尤,王畿西境將永無寧日!當以‘不享’之罪征討,以振王室天威!”
群臣立刻分成兩派,爭論不休。姬滿沉默地聽著,指尖摩挲著案頭一枚殘缺的和田玉璧——這是去年西域赤烏氏進貢的珍品,邊緣的裂痕正是犬戎劫掠時留下的。他心中早已拿定主意:昭王南征的失利,讓王室在南方損失了不少威望;如今西部再起事端,若不能以雷霆手段解決,周室的統(tǒng)治根基便會動搖。更何況,他自幼便聽聞昆侖之西有仙境,西王母掌不死之藥、統(tǒng)西域萬邦,這份對未知遠方的向往,早已在他心中生根發(fā)芽。
“朕意已決?!奔M猛地站起身,冕旒上的玉珠碰撞出聲,“南宮適率西六師主力出征,祭公謀父輔政,留守鎬京。朕,將親率七萃之士,御駕西征!”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周天子親征,自武王伐紂后便極少有過,更何況是遠赴西域的艱險之地。祭公謀父急忙叩首勸阻:“天子乃天下之主,不可親涉險境!西征路途遙遠,山川險惡,若有差池,周室危矣!”
姬滿扶起老臣,目光堅定:“朕非為一己之好而遠行。朕親征,一則可鼓舞軍心,二則可巡狩西域諸部,重申宗藩之禮,三則可查明玉石之路的虛實。唯有親見西域風土,方能定長久安邊之策?!彼D了頓,補充道,“造父何在?”
殿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一位身著短打、目光銳利的青年躬身而入。他便是造父,嬴姓部族的后裔,以善養(yǎng)馬、精駕車聞名于王室。造父上前奏道:“臣在!臣已精選八匹駿馬,皆毛色純正、腳力非凡,命名為赤驥、盜驪、白義、逾輪、山子、渠黃、驊騮、綠耳,已馴養(yǎng)就緒,可堪御駕!”
姬滿點頭贊許。他早已聽聞造父的本事,這八匹駿馬更是造父歷時三年,從西域諸國搜羅而來,精心馴養(yǎng),日行千里不在話下。有造父駕車,再加上精銳的七萃之士——這是王室直屬的貼身衛(wèi)隊,個個以一當十——他的西征之路,便多了幾分保障。
深秋的清晨,鎬京西門外,旌旗蔽日,鼓聲震天。西六師的戰(zhàn)車整齊排列,青銅甲胄在晨光中泛著冷光;七萃之士的長矛斜指天空,矛尖上的紅纓隨風飄揚。姬滿身著金色鎧甲,跨上一匹通體烏黑的戰(zhàn)馬,接過南宮適遞來的青銅劍,高聲喊道:“將士們!犬戎犯境,劫掠我民,截留貢品,此乃對周室天威的踐踏!今日西征,朕與諸位同心協(xié)力,定要平定西陲,打通玉石之路,讓西域諸部知曉周室的威嚴與仁德!出發(fā)!”
戰(zhàn)車滾滾,馬蹄聲碎,大軍沿著周道向西行進。周道是西周王室修建的“國道”,路面平整,可容四馬戰(zhàn)車并行。沿途的諸侯國紛紛出城迎接,獻上糧草物資。姬滿一路巡視民情,安撫諸侯,同時命人打探犬戎的動向。行至鳳翔一帶,河宗氏部落的首領伯夭率部前來迎接。河宗氏世代居住在黃河西岸,是中原與西域往來的重要向導,伯夭更是熟悉西域的山川地理、部落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