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天文訓》有云:“天有九野,地有九州……五星、八風、二十八宿,次之?!?古人仰望星空,便將漫天星辰視為神祇的居所與命運的羅盤。他們相信,天上的每一顆星,都對應(yīng)著地上一個人的命。星辰隕落,便有英雄歸天;紫微星明,則帝王降世。然,尋常人又怎知,在這滾滾紅塵,車水馬龍之間,或許正有一些人,他們本是天上星宿,因劫數(shù),或因使命,墜入凡塵,成了你我身邊的普通人。他們自己,也早已忘卻了來路。只是,天命難違,星宿轉(zhuǎn)世之身,終究會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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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陳陽覺得自己最近有點不對勁。
這種不對勁,是從村西頭老王家的那場喪事開始的。
老王家九十歲的老太太沒了,喪事辦得很大,全村人都去了。陳陽跟著奶奶,也去堂屋里磕了個頭。
問題就出在磕完頭起身的那一刻。
院子里,老王家那條平時兇得跟狼一樣的大黑狗,正被幾個后生用繩子死死拽著,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威脅聲,齜著白森森的牙,沖著靈堂這邊瘋狂地掙扎,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度恐懼的東西。
“畜生!老實點!” 老王的兒子罵著,一鞭子就要抽下去。
陳陽幾乎是下意識地扭過頭,皺著眉,低聲說了一句:
“別叫了,吵到老人家安息?!?/p>
聲音不大,淹沒在院子里的哀樂和人聲中。
但那條大黑狗,卻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雷劈中,瞬間僵住了。它松開獠牙,嗚咽一聲,竟“啪”的一下,前腿一軟,整個身子都趴伏在了地上,喉嚨里發(fā)出類似小貓一樣的“咕?!甭暎俨桓矣薪z毫的造次。
整個院子,剎那間安靜了一瞬。
所有人都看到了這詭異的一幕。拽著繩子的幾個后生面面相覷,一臉的不可思議。
陳陽自己也愣住了。
“陽陽,走了。” 奶奶拉了他一把,渾濁的眼睛里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陳陽“哦”了一聲,跟著奶奶走出了院子。他能感覺到,背后有無數(shù)道目光正牢牢地釘在他的身上。
其中一道目光,尤其陰冷、銳利,像針一樣。
他回頭看了一眼。
不遠處,村里的“能人”貴叔,正拄著一根黑漆漆的木杖,一動不動地站在人群里,渾濁的雙眼死死地盯著他,那眼神,不像在看一個人,倒像是在審視一件稀世的寶物。
陳陽心里莫名地打了個寒顫。
貴叔在村里是個特殊的存在。誰家有個紅白喜事,動土蓋房,都要請他去“瞧瞧”。有人說他懂風水,有人說他會“請神”,神神叨叨的,但似乎又總能說出些道道來。
平時,貴叔很少正眼看村里的年輕人,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可今天,他看陳陽的眼神,太不一樣了。
回到家,奶奶像是累了,早早就躺下休息。
陳陽坐在院子里,心里還在琢磨大黑狗的事。他想不通,自己隨口一句話,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威力?
“想什么呢?”
一個聲音冷不丁在門口響起。
陳陽嚇了一跳,抬頭一看,竟是貴叔。他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了自家門口,正背著手,幽幽地看著他。
“貴……貴叔。” 陳陽站了起來,有些局促。
“小陽,不用緊張,我就是路過,進來討口水喝。” 貴叔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那笑容卻讓他臉上的褶子看起來更深,更像一塊干裂的樹皮。
他走進院子,目光卻不停地在陳陽身上掃來掃去,從頭到腳,像是要看穿他的骨頭。
“今天在老王家,我看到了?!?貴叔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你身上,有‘東西’?!?/p>
陳陽心里一咯噔:“貴叔,我聽不懂……”
“呵呵?!?貴叔笑了笑,端起陳陽倒給他的水,卻沒有喝,只是用手指蘸了點水,在桌上畫了一個奇怪的符號。
“萬物有靈,那狗不是怕你,是敬你?!?/p>
“你生來,就和別人不一樣?!?/p>
02.
貴叔留下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就走了。
陳陽卻一夜沒睡好。
接下來的幾天,更詭異的事情接連發(fā)生。
村東頭的張寡婦,因為門口的垃圾堆跟陳陽奶奶吵了幾句,話說得很難聽。
當天晚上,張寡婦家養(yǎng)的那幾十只正下蛋的母雞,一夜之間,一只沒剩,全都口吐白沫,死得干干凈凈。
獸醫(yī)來了也查不出原因,只說是中了邪。
張寡婦坐在地上哭天搶地,指桑罵槐,村里人看陳陽家的眼神,開始變得有些躲閃和敬畏。
陳陽去鎮(zhèn)上趕集,回來的路上自行車鏈子掉了。
他蹲在路邊修車,滿手油污,怎么也弄不好。這時,一輛摩托車“嗖”地從他身邊疾馳而過,濺了他一身泥水。
車上兩個染著黃毛的小混混還回頭沖他哈哈大笑,豎了個中指。
陳陽心里窩著火,也沒多想,只是低聲罵了一句:“趕著去投胎??!”
話音剛落。
前方不到一百米,那輛摩托車為了躲避一個突然竄出來的土狗,車頭一歪,直直地撞上了路邊的大槐樹。
“哐當”一聲巨響,兩個小混混飛了出去,摔在地上哎呦打滾。
陳陽呆住了。
他看著自己滿是油污的手,又看了看不遠處哀嚎的混混,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開始害怕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擁有了一種無法控制的力量,這種力量會因為他的情緒波動而傷害到周圍的人。
他不敢生氣,不敢跟人爭吵,甚至不敢多說一句重話。
他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整個人都變得沉默寡言。
奶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只是嘆氣,一個勁兒地讓他去鎮(zhèn)上的廟里拜拜。
就在陳陽最迷茫無助的時候,貴叔又來了。
這次,他帶來了一本泛黃的、用線裝訂的古書。
“孩子,別怕。” 貴叔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溫和,“你不是妖怪,你是‘貴人’。”
他把那本古書攤開在桌上,書頁上畫著許多看不懂的星圖和符號。
“我們每個人,生來都對應(yīng)著天上的一顆星。而有的人,他們本身就是星星,從天上下來,到人間走一遭?!?/p>
“這種人,我們稱之為‘星宿下凡’?!?/p>
貴叔指著書上的一個符號,那符號的形狀,竟然和陳陽后腰上那塊胎記有七八分相似。
“星宿轉(zhuǎn)世,身負天命,靈力外泄,所以才會影響到周圍的凡人俗物。你不是在害人,是你身上的‘氣’太重了,尋常人承受不住。”
陳陽聽得目瞪口呆,這番話,徹底顛覆了他二十年來的認知。
“我……我是星星?”
“沒錯。” 貴叔的眼神變得狂熱起來,“而我,就是那個能幫你收斂‘氣’,引導你走上正途的人?!?/p>
他湊近陳陽,聲音充滿了誘惑。
“只要你信我,聽我的安排,我不僅能讓你不再傷害身邊的人,還能讓你……掌控這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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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掌控力量。
這四個字像一顆石子,在陳陽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層浪。
他太渴望擺脫現(xiàn)狀了。那種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生怕自己一個念頭就給別人帶來災禍的感覺,快要把他逼瘋了。
“貴叔,我該怎么做?” 陳陽的聲音有些顫抖。
貴叔滿意地笑了。
“很簡單?!?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紅色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一根細長的銀針。
“星宿之力,蘊于精血。我要取你三滴指尖血,為你做個‘封印’法事,暫時鎖住你外泄的靈力。”
看著那根在油燈下閃著寒光的銀針,陳陽有些猶豫。
“怎么?信不過我?” 貴叔的臉沉了下來,“村里,除了我,還有誰能幫你?難道你想看著你奶奶,也像張寡婦家的雞一樣,突然就……”
他沒有說下去,但話里的威脅意味,再明顯不過。
奶奶是陳陽唯一的親人,是他的軟肋。
陳陽咬了咬牙,伸出了手:“好,我信你?!?/p>
貴叔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他捏著銀針,輕輕刺破了陳陽的指尖。三滴殷紅的血珠冒了出來,被他小心地用一個黑色的小瓷瓶接住。
“好了?!?貴叔收好瓷瓶,站起身,“七天之內(nèi),法事就能做好。這幾天,你哪也別去,就在家待著。”
送走貴叔,陳陽看著指尖上小小的針孔,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安。
當晚,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里,他站在一片無垠的星空下,周圍是無數(shù)閃爍的星辰。他感覺自己很輕,仿佛隨時都能飄起來。
一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在星空深處回響:
“貪狼……速速歸位……”
第二天,陳陽醒來時,頭痛欲裂。
他發(fā)現(xiàn),事情并沒有像貴叔說的那樣好轉(zhuǎn)。
隔壁鄰居家的水井,一夜之間,本來清冽的井水,變得渾濁不堪,散發(fā)著一股腥臭。
村口的百年老槐樹,無風無雨,卻突然攔腰斷了一根最粗的枝干,差點砸到路過的孩童。
所有矛頭的指向,都若有若無地落在了陳陽身上。
村里人看他的眼神,已經(jīng)從之前的敬畏,變成了徹底的恐懼和排斥。他走在村里,人們像躲瘟神一樣躲著他。
“災星!”
“怪物!”
這些話,開始在他背后響起。
陳陽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他去找貴叔,貴叔卻只是說“法事正在緊要關(guān)頭,不能被打擾”,讓他耐心等待。
然而,陳陽等來的,卻是更大的災難。
他的奶奶,突然病倒了。
起初只是咳嗽發(fā)燒,但很快,就發(fā)展到臥床不起,水米不進。請來鎮(zhèn)上的醫(yī)生,也看不出任何名堂,只能當重感冒來治,可藥灌下去,卻一點效果都沒有。
看著奶奶迅速消瘦、憔悴下去的臉,陳陽的心像被刀割一樣。
他知道,這絕對不是普通的病。
這一切,都和自己有關(guān)!
04.
“陽陽……奶是不是……快不行了……”
奶奶躺在床上,氣若游絲,枯瘦的手緊緊抓著陳陽。
陳陽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奶,您胡說什么!您會長命百歲的!” 他強忍著哭腔,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
就在這時,貴叔拄著他的黑木杖,不請自來地走進了屋子。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奶奶,搖了搖頭,發(fā)出一聲故作悲憫的嘆息。
“唉,來晚了一步。”
陳陽猛地站起來,雙眼通紅地瞪著他:“是你!是不是你搞的鬼?!”
“胡說什么!” 貴叔厲聲喝道,臉上卻毫無意外之色,“這是你的命數(shù)反噬!我早就說過,你身上的‘氣’太重,會克到身邊最親的人!你奶奶,就是被你的命克倒的!”
“我克的?” 陳陽如遭雷擊,后退了一步。
“不然呢?” 貴叔的語氣變得冰冷而倨傲,“你以為星宿下凡是說著玩的?天命之軀,豈是凡人能承受的?你就是個行走的災禍!現(xiàn)在,只有我能救她!”
陳陽死死地盯著他,大腦在飛速運轉(zhuǎn)。
不對勁。
從頭到尾,都是貴叔在引導自己。他說自己是星宿,說自己會克人,然后奶奶就真的出事了。這一切,太巧了。
巧合得,就像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
“你要我怎么做?” 陳陽壓下心頭的懷疑和憤怒,聲音嘶啞地問。
“很簡單?!?貴叔的眼中,終于露出了貪婪的精光,“我要你,拜我為師,將你的‘命星’渡給我一部分。只有這樣,才能削弱你的命數(shù),保住你奶奶的命。”
渡讓命星?
陳陽雖然不懂這些,但也知道這絕不是什么好事。這等于把自己的命,交到了別人手上。
“你做夢!” 陳陽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敢拒絕?” 貴叔的臉瞬間猙獰起來,“你信不信,我讓你今天就看著她斷氣!”
他猛地將手中的黑木杖往地上一頓!
“砰”的一聲悶響。
床上,原本只是昏睡的奶奶,突然全身劇烈地抽搐起來,臉上浮現(xiàn)出痛苦萬分的表情,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像是被什么東西扼住了咽喉。
陳陽的腦袋“嗡”的一聲,血氣全部涌了上來。
他明白了。
奶奶的病,果然是貴叔搞的鬼!他根本不是想幫自己,他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圖謀自己身上那所謂的“星宿之力”!
“你這個畜生!”
陳陽怒吼一聲,像一頭發(fā)狂的豹子,朝著貴叔猛地撲了過去!
他要撕碎這個老騙子,這個害他奶奶的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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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貴叔顯然沒料到,一向在他面前顯得有些懦弱的陳陽,會突然爆發(fā)出如此驚人的氣勢。
他被撲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你敢動手?!” 貴叔又驚又怒。
陳陽的拳頭已經(jīng)雨點般地砸了下來,他此刻什么都不想,只想弄死眼前這個老混蛋。
但貴叔畢竟不是普通人。他口中念念有詞,猛地一掙,一股陰冷的力量將陳陽彈開。
“不識好歹的東西!” 貴叔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服,眼神陰狠得像一條毒蛇,“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就讓你親眼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絕望!”
他從懷里摸出一張黑色的符紙,咬破指尖,在上面迅速畫了幾筆。
“敕!”
他將符紙往空中一拋,那符紙竟無火自燃,化作一縷黑煙,瞬間鉆入了奶奶的眉心。
“啊——!”
奶奶發(fā)出一聲凄厲無比的慘叫,整個人從床上彈了起來,雙眼翻白,面色青紫,那樣子,比剛才痛苦百倍!
“住手!你給我住手!” 陳陽目眥欲裂,他想沖過去,卻感覺雙腿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現(xiàn)在知道怕了?” 貴叔獰笑著,一步步逼近陳陽,“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要么,跪下拜師,奉上你的命星。要么,就眼睜睜看著你最親的人,在你面前魂飛魄散!”
“我……我……” 陳陽渾身顫抖,巨大的憤怒和無力感幾乎要將他吞噬。他看著床上痛苦掙扎的奶奶,心如刀絞。
就在陳陽即將崩潰的邊緣,一個清冷、沉穩(wěn)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
“五鬼搬運,驅(qū)魂弄魄,小道爾。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欺負一個還沒覺醒的娃娃,你也配自稱‘能人’?”
院門不知何時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布卦,背著一個舊布幡的瞎眼老道士,正靜靜地站在那里。他沒有眼睛,兩個眼眶空洞洞的,卻仿佛能看穿屋里的一切。
貴叔的臉色,瞬間劇變!
“你是什么人?!”
瞎眼道士沒有理他,而是將那空洞的眼眶“看”向了屋里的陳陽,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莫測的微笑。
“孩子,到現(xiàn)在你還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人嗎?”
“他早就看出來了,所以才處心積慮地設(shè)局害你?!?/p>
瞎眼道士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畢竟,像你這樣,身上同時留著‘星宿’下凡那3個記號的人,幾百年也難出一個啊?!?/p>
貴叔的臉色變得煞白,眼神中滿是驚駭和貪婪。
陳陽猛地抬起頭,失聲問道:“記號?到底是什么記號?!”
瞎眼道士嘆了口氣,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來自遠古的滄桑。
“真正的星宿轉(zhuǎn)世,身上都留著三個無法磨滅的記號?!?/strong>
“這第一個記號,是胎記,在你后腰之上,其形如……”
“閉嘴!” 貴叔發(fā)出一聲驚惶的尖叫,似乎生怕那秘密被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