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機械廠的廣播里正放著《春天的故事》，陳陽曦卻覺得自己的春天遙遙無期。

他攥著技術(shù)比武的報名表，手心微微出汗，目光穿過車間布滿油污的窗戶，落在廣播室那個窈窕的身影上。

于瑾瑜正在調(diào)試設(shè)備，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她烏黑的辮梢，鍍上一層金邊。

三天前，他鬼使神差地對工友說了那句要命的話——“小于同志和我早已有婚約”。

這話像長了翅膀，連食堂打菜的阿姨都多給他舀了半勺紅燒肉。

可現(xiàn)在，于瑾瑜正朝車間走來，白襯衫黑裙子像一道閃電劈開嘈雜的廠區(qū)。

她停在車間門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得像廣播里的女聲：“陳陽曦同志，請留步�！�

整個車間的機床聲都小了下去。

01

車床的轟鳴聲像一道無形的墻，把世界隔成兩半。

陳陽曦站在老式車床前，手指輕輕撫過冰涼的操作手柄。

機油和鐵屑混合的味道彌漫在空氣里，這是他最熟悉的氣息。

“小陳，這批精密零件的公差要控制在三絲以內(nèi)�！瘪R浩科長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后。

他連忙收回望向廣播室的視線，恭敬地應(yīng)了聲：“好的，馬科長�！�

馬浩四十多歲年紀，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散發(fā)著發(fā)蠟的香氣。

與工人們滿是油污的工作服不同，他永遠穿著筆挺的中山裝。

“年輕人有上進心是好事，”馬浩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廣播室方向，“技術(shù)比武要好好準備�！�

陳陽曦感到耳根發(fā)燙，趕快低頭調(diào)整車床轉(zhuǎn)速。

鐵屑如金色的雨絲飛舞起來，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于瑾瑜的場景。

那是去年春天，新來的廣播員站在廠部禮堂的舞臺上試音。

“紅星機械廠的工友們，大家上午好......”她的聲音像山澗清泉。

禮堂后排的他正幫忙調(diào)試線路，一抬頭就撞見那雙明亮的眼睛。

從那天起，他養(yǎng)成在每個工作日的上午十點整放下手中的工具的習(xí)慣。

因為這時廣播里會傳來她的聲音：“下面是工間操時間......”

“喂！想啥呢？”同事大力拍了下他的肩膀，“零件都快車廢了！”

他猛地回神，趕緊關(guān)停車床，還好及時保住了這個精密零件。

工友擠眉弄眼地笑：“又聽廣播聽入迷了？要我說，你就死心吧�！�

“別瞎說�！标愱栮氐闪怂谎郏橆a卻開始發(fā)熱。

“人家可是于副廠長的千金，你看看供銷科那個劉高陽，天天往廣播室跑�！�

提到劉高陽，車間里的空氣仿佛凝重了幾分。

這位廠長公子開著全鎮(zhèn)唯一的摩托車，花格子襯衫總是最時髦的款式。

上周五下班時，大家親眼看見他捧著束鮮花等在廣播室門口。

雖然于瑾瑜壓根沒理他，但這件事還是成了廠里的熱門話題。

“要我說，小陳你就專心搞技術(shù)，”老師傅端著茶缸走過來，“比武拿個第一比啥都強�！�

陳陽曦默默點頭，眼睛卻不自覺地又瞟向廣播室的方向。

于瑾瑜正好從里面走出來，白襯衫在黑壓壓的工裝人群中格外顯眼。

她似乎在和什么人說話，嘴角微微上揚，露出淺淺的梨渦。

就這一眼，讓陳陽曦一整個下午都心神不寧。

下班鈴聲響起時，他破天荒第一個沖出了車間。

自行車棚在前排辦公樓旁邊，剛好要經(jīng)過廣播室的那條路。

02

自行車棚里已經(jīng)有幾個工人在取車，叮鈴哐啷的響聲響成一片。

陳陽曦故意放慢腳步，假裝在檢查自己的永久牌自行車。

這輛車還是父親留下的，雖然老舊，但他一直保養(yǎng)得很好。

“瑾瑜，下班我送你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廣播室方向傳來。

劉高陽今天穿了件紅格子襯衫，頭發(fā)抹得油光發(fā)亮。

他斜靠在一輛嶄新的本田摩托車旁，引來不少路過的工人側(cè)目。

于瑾瑜抱著幾本記錄簿走出來，眉頭微蹙：“不用了，我走回去就行�！�

“這怎么行，你看這天多熱......”劉高陽伸手就要接她手里的東西。

“劉高陽同志，請注意影響。”于瑾瑜側(cè)身避開，聲音不大卻很有分量。

四周傳來幾聲壓抑的低笑，劉高陽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

陳陽曦趕緊低下頭，假裝在系松開的鞋帶。

“叮鈴鈴——”他不小心碰到了自行車鈴鐺，清脆的響聲引來眾人的目光。

于瑾瑜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淡淡地點了點頭。

這讓他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咚咚直跳。

“喲，這不是技術(shù)科的小陳嗎？”劉高陽似乎找到了發(fā)泄對象，“今天下班這么早？”

“活干完了就下班�！标愱栮赝浦孕熊囅肟禳c離開。

劉高陽卻堵在路口：“聽說你要參加技術(shù)比武？志向不小啊�！�

旁邊的幾個供銷科干事都圍了過來，氣氛突然變得緊張。

于瑾瑜見狀，快步從另一邊離開了現(xiàn)場。

陳陽曦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我警告你，離瑾瑜遠點�！眲⒏哧枆旱吐曇�，“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這話像根針，狠狠扎進陳陽曦的心底。

他想起自己住在廠區(qū)后面的舊平房，想起母親下崗后擺的小攤位。

但更多的是一種不甘心像野草般在心底瘋長。

“技術(shù)比武靠的是真本事，”他抬起頭，“和身份沒關(guān)系�！�

說完這句，他推著自行車從人群縫隙中擠了出去。

身后傳來劉高陽的冷笑：“窮酸樣，還想攀高枝......”

03

繞過廠區(qū)最大的鑄造車間，空氣里彌漫著灼熱的鐵水味道。

陳陽曦騎上車，沿著林蔭道往家走。

這條路他走過無數(shù)遍，路旁高大的法國梧桐已經(jīng)長出新綠的葉子。

“吱——”他在路口的老槐樹下剎住車。

樹蔭下坐著個白發(fā)老人，正專注地修理著什么零件。

“梁師傅，這么晚還沒收攤？”陳陽曦跳下車打招呼。

梁大山抬起頭，推推老花鏡：“是陽曦啊，來，幫我瞧瞧這個�！�

老人手里是個精密的閥門零件，上面布滿了銹跡。

陳陽曦蹲下來仔細查看：“這是進口設(shè)備上的吧？螺紋都快磨平了�！�

“你小子眼力不錯，”梁大山贊許地點點頭，“廠里要報廢，我撿回來試試�！�

夕陽透過樹葉的縫隙，在老人布滿皺紋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梁大山是廠里的傳奇人物，退休前是唯一的八級鉗工。

現(xiàn)在他在廠區(qū)邊上開了個小修理鋪，專門攻克各種技術(shù)難題。

“聽說你要參加技術(shù)比武？”梁大山一邊研磨零件一邊問。

陳陽曦愣了愣：“您怎么知道的？”

“馬科長上午來配鑰匙，順口提了一句�！崩先搜劬Σ[成一條縫，“這是好事啊。”

陳陽曦低下頭，用樹枝在地上胡亂劃著。

“是為了廣播室那個姑娘吧？”梁大山突然問。

“梁師傅！”陳陽曦耳朵都紅了，“您別瞎猜......”

老人哈哈大笑，聲音洪亮得像車間里的汽錘：“我像你這么大時，也喜歡過廠花�！�

他看著陳陽曦驚訝的表情，神秘地眨眨眼：“你知道當年我怎么追到她奶奶的嗎？”

陳陽曦搖搖頭，好奇心被完全吊了起來。

“全市技術(shù)大比武，我拿了銑工組第一名。”梁大山驕傲地挺起胸膛，“獎狀往她家桌上一拍！”

說著老人嘆了口氣：“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就知道送花請吃飯，沒意思�！�

陳陽曦若有所思地摩挲著自行車把手。

“男人要先立業(yè)後成家，”梁大山拍拍他的肩膀，“拿出真本事來，比什么都強�！�

遠處傳來摩托車的轟鳴聲，不用看就知道是劉高陽。

那聲音由遠及近，又呼嘯著消失在街道盡頭。

“去吧，”梁大山遞給他一個油紙包，“你媽剛才送來的韭菜盒子，還熱著呢�！�

陳陽曦眼眶突然有些發(fā)熱。

他用力點點頭，跨上自行車朝家的方向騎去。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就像此刻心中萌生的決心。

04

接下來的日子，陳陽曦把所有精力都投入技術(shù)比武的準備中。

車間成了他的第二個家，每天最早來最晚走。

連馬科長都在周例會上表揚：“大家要學(xué)習(xí)小陳的鉆研精神�！�

但這樣的平靜在周五下午被打破了。

“聽說劉高陽他爸要直接找于副廠長提親了！”工友神秘兮兮地湊過來。

陳陽曦正在打磨一個零件，手一抖差點傷到手指。

“你聽誰說的？”

“供銷科小王親耳聽見的，說就定在下個月�！�

車間的噪聲突然變得刺耳，陳陽曦覺得胸口發(fā)悶。

下班時，他故意繞到廣播室附近的林蔭道。

果然看見劉高陽和幾個供銷科的人站在那里說笑。

“......我爸說了，下周就去找于叔叔談......”斷斷續(xù)續(xù)的話音飄過來。

陳陽曦握緊自行車把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這時于瑾瑜從辦公樓里走出來，劉高陽立刻迎了上去。

不知道說了什么，于瑾瑜搖搖頭，快步朝家屬區(qū)方向走去。

劉高陽想追，卻被同僚拉住，臉上寫滿不甘心。

當晚，陳陽曦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墻上，那里貼著他獲得的“技術(shù)能手”獎狀。

他想起梁大山的話，想起母親期盼的眼神，想起于瑾瑜那雙清澈的眼睛。

周一一早，他在車間里聽到更糟的消息。

“劉主任昨天真去于副廠長家了，”工友壓低聲音，“還拎了進口煙酒�！�

陳陽曦一整天的操作都心不在焉，差點車壞一個重要零件。

下午休息時，他一個人坐在車間后院的石凳上發(fā)呆。

幾個年紀相仿的工友圍過來閑聊，話題不知不覺又轉(zhuǎn)到于瑾瑜身上。

“要我說，小于同志肯定不會看上劉高陽那種紈绔子弟。”

“那也不好說，人家爸爸可是副廠長......

“小陳，你不是和老于家有點遠房親戚關(guān)系嗎？”有人突然問。

鬼使神差地，陳陽曦脫口而出：“其實...小于同志和我早有婚約�！�

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驚呆了。

空氣凝固了幾秒鐘，隨即爆發(fā)出哄堂大笑。

“你就吹吧！哈哈哈哈......”

“我說真的，”陳陽曦硬著頭皮編下去，“是我爺爺那輩定下的�！�

他越說聲音越小，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掉。

但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05

謠言比車間里的傳送帶跑得還快。

第二天一早，陳陽曦就發(fā)現(xiàn)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食堂打飯時，掌勺的阿姨破天荒多給他舀了半勺紅燒肉。

還壓低聲音說：“小陳啊，以后發(fā)達了別忘了阿姨。”

技術(shù)科里平時不怎么說話的同事也主動湊過來聊技術(shù)參數(shù)。

但眼神里都藏著意味深長的笑意。

最讓他頭皮發(fā)麻的是馬科長的態(tài)度。

上午科室例會結(jié)束后，馬浩特意把他留在會議室。

“年輕人有理想是好的，”馬浩慢條斯理地喝著茶，“但要注意影響�！�

陳陽曦手心冒出冷汗：“科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于副廠長和我提起你了，”馬浩放下茶杯，“當然，是關(guān)心年輕職工的成長�！�

這話像記重錘，砸得陳陽曦頭暈眼花。

他渾渾噩噩地回到車間，連師傅喊他都沒聽見。

“魂丟啦？”老師傅拍拍他肩膀，“聽說你要當于副廠長乘龍快婿了？”

車間里頓時響起一陣善意的哄笑。

陳陽曦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午休時他特意繞到梁大山的修理鋪，老人正在打磨一把銹蝕的鎖頭。

“梁師傅，我...我惹麻煩了�！�

聽完事情經(jīng)過，梁大山笑得前仰后合。

“你這傻小子，這種謊也敢撒！”

“我當時就是腦子一熱......”陳陽曦懊惱地抓頭發(fā)。

梁大山止住笑，神情嚴肅起來：“于副廠長最看重名聲，這事怕不好收場�！�

正說著，廠區(qū)廣播突然響起于瑾瑜的聲音：“下面播送一則通知，請技術(shù)科陳陽曦同志聽到廣播后到廠部辦公室......”

陳陽曦手里的工具“哐當”掉在地上。

梁大山推了他一把：“還愣著？快去啊！”

去廠部辦公室的路仿佛特別漫長。

每個遇見的人都會多看他一兩眼，然后竊竊私語。

經(jīng)過供銷科門口時，劉高陽正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

“可以啊陳陽曦，”他冷笑著說，“撒潑撒到于副廠長頭上了�！�

陳陽曦沒有理他，加快腳步走向辦公樓。

在樓梯轉(zhuǎn)角，他差點撞上一個人。

“對不起......”抬頭一看，竟是于瑾瑜。

她今天穿了件淡藍色的連衣裙，臉色卻比平時蒼白。

兩人對視的瞬間，陳陽曦明顯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于...于同志......”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不知道該說什么。

于瑾瑜輕輕點頭，側(cè)身讓開路：“快去吧，我父親在等你�！�

06

廠部辦公室在二樓盡頭，深紅色的木門緊閉著。

陳陽曦在門口做了幾次深呼吸，才抬手敲門。

“請進�！庇诟睆S長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聽不出情緒。

辦公室很大，靠墻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技術(shù)書籍和檔案盒。

于永發(fā)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正在批閱文件。

他今年四十八歲，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中山裝的風(fēng)紀扣嚴謹?shù)乜壑?/p>

“小于同志，坐�！彼噶酥笇γ娴囊巫�，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文件。

陳陽曦小心翼翼地在椅子邊緣坐下，手心全是汗。

墻上掛鐘的滴答聲在靜謐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于永發(fā)才放下鋼筆，抬起頭。

“聽說你和瑾瑜有婚約？”他開門見山，眼神銳利如刀。

陳陽曦的大腦一片空白，準備好的說辭全忘光了。

“我...我就是......”

“年輕人追求進步的初衷是好的，”于永發(fā)拿起茶杯輕抿一口，“但要注意方式方法�！�

這話和馬科長說的如出一轍，讓陳陽曦更加緊張。

“于副廠長，這件事是我不對......”

于永發(fā)擺擺手打斷他：“我今天找你不是要追究責(zé)任�！�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樓下忙碌的廠區(qū)。

“瑾瑜是我唯一的女兒，她的終身大事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

陳陽曦的心沉了下去，意識到這話里的婉拒意味。

“但是，”于永發(fā)突然轉(zhuǎn)身，“既然話已經(jīng)傳出去了，總要有個交代�！�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馬科長拿著份文件走進來。

“廠長，這是您要的生產(chǎn)報表......”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陳陽曦。

于永發(fā)接過文件掃了一眼：“老馬，你來得正好�！�

馬浩立即堆起笑臉：“年輕人的事，廠長您別太放在心上。”

“下個月的技術(shù)比武，”于永發(fā)突然話題一轉(zhuǎn)，“廠里很重視�！�

兩個領(lǐng)導(dǎo)討論起工作安排，仿佛陳陽曦不存在似的。

他如坐針氈，直到于永發(fā)揮揮手：“你先回去工作吧�！�

走出辦公室時，他聽見馬浩壓低聲音說：“廠長，劉主任那邊...還要繼續(xù)談嗎？”

接下來的日子格外難熬。

謠言越傳越離譜，甚至有人說婚約是于副廠長親口承認的。

于瑾瑜卻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照常上班下班。

有幾次在廠區(qū)遇見，她都目不斜視地走過，看都不看陳陽曦一眼。

這種沉默比指責(zé)更讓人忐忑。

周五下班前，車間主任突然通知：“下周一技術(shù)比武初賽，小陳你代表我們車間參加�！�

大家都向他投來鼓勵的目光，只有陳陽曦自己知道壓力多大。

他推著自行車走出廠門時，夕陽正好落在廣播室的方向。

于瑾瑜獨自站在公交站牌下，白色的連衣裙在晚風(fēng)中輕輕飄動。

這是三個月來，她第一次沒有坐劉高陽的摩托車下班。

07

周末兩天，陳陽曦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練習(xí)技術(shù)。

母親看他心事重重，忍不住問：“廠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沒事，”他強裝笑顏，“就是下周要技術(shù)比武�！�

周一一早，他提前半小時來到比武場地——第三車間。

這里已經(jīng)布置成考場，十幾臺設(shè)備整齊排列，評委席上放著評分表。

讓他意外的是，于瑾瑜居然拿著采訪本站在車間門口。

“廠廣播站要做專題報道，”她解釋了一句，表情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

陳陽曦緊張得手心冒汗，連最簡單的工具都差點拿不穩(wěn)。

比武開始前，于副廠長和馬科長陪同幾位總廠領(lǐng)導(dǎo)入場。

劉高陽也穿著嶄新的工作服站在參賽隊伍里，挑釁地看了他一眼。

“第一項，車工精度比武—”裁判長吹響哨子。

陳陽曦深吸一口氣，戴上防護鏡，將毛坯件裝夾上機床。

車間里頓時充滿機器轟鳴聲，金屬與金屬碰撞出細碎的火花。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操作上，世界縮小到工件與刀具之間。

當裁判測量他加工出的零件時，頻頻點頭：“公差一絲五，不錯！”

于瑾瑜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后，在采訪本上記錄著什么。

“陳師傅能談?wù)劜僮餍牡脝�？”她公事公辦地問。

這是他第一次這么近聽她說話，聲音比廣播里還要輕柔。

中午休息時，他在食堂角落遇到梁大山。

“穩(wěn)住心神，”老人遞給他一個鋁飯盒，“我看了上午的成績，你排在第二�！�

“第一是誰？”

“劉高陽，”梁大山皺起眉頭，“他車那個部件簡單，下午的鉗工才是重頭戲�！�

果然，下午的鉗工裝配比武難度大大增加。

參賽者需要手工修配一組齒輪箱，要求運轉(zhuǎn)順暢無雜音。

劉高陽第一個完成，但試機時發(fā)出明顯的咔噠聲。

評委們交頭接耳，打分板上的分數(shù)并不理想。

輪到陳陽曦時，他想起梁大山教他的訣竅——手感比眼力更重要。

當他最后一個完成裝配，按下啟動按鈕時，齒輪箱發(fā)出平穩(wěn)輕柔的運轉(zhuǎn)聲。

評委席傳來贊許的掌聲，于副廠長也微微點頭。

于瑾瑜站在父親身后，目光與他有一瞬間的交匯。

那眼神不再是從前的疏離，而是帶著些許驚訝和...好奇？

最終成績公布，陳陽曦以微弱優(yōu)勢獲得綜合第一。

領(lǐng)獎時，于副廠長親自把獎狀遞到他手里：“繼續(xù)努力，年輕人�！�

閃光燈亮起的瞬間，他看到于瑾瑜嘴角淺淺的梨渦。

08

比武結(jié)束后的日子似乎恢復(fù)了平靜。

但暗流涌動，關(guān)于婚約的謠言始終沒有停歇。

周三下班時，陳陽曦推著自行車剛出廠門，就被人攔住了。

不是劉高陽，而是意想不到的人——于瑾瑜。

她換下了工作服，穿著淡紫色的連衣裙，夕陽給她周身鍍上金色的光暈。

“陳陽曦同志，”她的聲音很輕，卻像驚雷炸響在他耳邊，“能談?wù)剢�？�?/p>

路邊梧桐樹的影子拉得很長，偶爾有下班的工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關(guān)于...那個傳言，”她直視他的眼睛，“你打算怎么解決？”

陳陽曦的大腦瘋狂運轉(zhuǎn)，卻想不出合適的回答。

“我...我當時就是......”

“就是什么？”于瑾瑜往前走了一步，“為什么要撒這樣的謊？”

她的眼神里有失望，有困惑，還有他看不懂的情緒。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在舌尖打轉(zhuǎn)，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明天是我爸爸生日，”她突然說，“家里請了幾個客人�！�

陳陽曦愣住了，不明白為什么突然說這個。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于瑾瑜一字一頓，“敢不敢明天來我家對峙？”

這下他徹底慌了神，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