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那場迪拜之旅，像一枚生銹的釘子扎進我的人生。

十八萬存款換來的“天然水晶吊墜”，在鑒定證書上閃耀著荒誕的光澤。

回國后權(quán)威機構(gòu)的檢測報告只有冷冰冰的兩個字：玻璃。

我把它掛在日常背包的拉鏈上，晨昏相伴，提醒自己曾經(jīng)的天真與輕信。

四年間，我從怯懦的設計助理成長為獨當一面的項目負責人。

背包換過三個，吊墜始終叮當作響地跟著我遷徙。

這次因工作需要重返迪拜，男友林高邈放下案卷陪我同行。

他說就當是去解開一個心結(jié)，我笑著沒有反駁。

踏進那家珠寶店時，王輝正眉飛色舞地向一對年輕情侶推銷。

他發(fā)福了些，手腕上的金表比當年更耀眼。

我裝作隨意地將背包放在玻璃柜臺上，拉鏈上的吊墜輕輕晃動。

王輝的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滔滔不絕的推銷詞突然卡在喉嚨里。

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成慘白，嘴唇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這……這是……”他伸出的手指在空中哆嗦。

下一秒，這位在黃金市場叱咤多年的老板，竟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柜臺上那枚陪伴我四年的“玻璃吊墜”，在迪拜的陽光下泛起幽藍色的光。

01

四年前的迪拜，熱浪裹挾著奢華氣息撲面而來。

我作為公司年度優(yōu)秀員工，獲得了這次免費旅游獎勵。

二十三歲的我還留著齊肩短發(fā)，對世界充滿笨拙的好奇。

帶團的華人導游謝玉玲約莫五十歲，笑容熱情得像沙漠正午的太陽。

“曉妍這么年輕就獲獎勵旅游，真是優(yōu)秀。”她親昵地摟我的肩膀。

我的手不自在地縮了縮，終究沒有躲開。

旅行團共十二人，多是中年夫婦，我成了最格格不入的那個。

謝玉玲在車上介紹迪拜風土人情，話鋒忽然一轉(zhuǎn)。

“咱們?nèi)A人來迪拜，總要帶點紀念品回去。”

她神秘地壓低聲音：“我知道一家老字號珠寶店，老板是華裔?！?/p>

“他家的寶石成色好，價格比商場便宜三成，還能開正規(guī)證書?！?/p>

車廂里響起窸窣的討論聲，幾位阿姨顯然動了心。

我貼著車窗看外面掠過的哈利法塔，對珠寶并無興趣。

第三天下午，行程表上本應是沙漠沖沙項目。

謝玉玲卻宣布臨時調(diào)整：“今天帶大家去個特別的地方?！?/p>

大巴車停在黃金市場附近的小巷前，招牌上寫著“王氏珠寶”。

店門不大，推開后卻是別有洞天。

水晶吊燈折射出迷離光彩，絲絨展柜里寶石熠熠生輝。

一位穿著定制西裝的中年男人迎上來，笑容恰到好處。

“歡迎歡迎，我是王輝，這家店的第三代經(jīng)營者?！?/p>

他握手力度適中，普通話帶著閩南口音，讓人莫名覺得親切。

謝玉玲熟絡地和王輝打招呼，轉(zhuǎn)身向我們介紹。

“王老板祖上就是做珠寶的，上世紀七十年代就來迪拜了?！?/p>

“他家的貨真價實，很多明星都專程來買呢?！?/p>

王輝謙虛地擺手：“謝姐過獎，我們只是老老實實做生意?！?/p>

他引我們到貴賓區(qū)就坐，店員端上阿拉伯咖啡和椰棗。

空氣里彌漫著檀香和金錢混合的微妙氣息。

我小口抿著咖啡，目光被墻角展柜里的一枚吊墜吸引。

它被單獨陳列在水晶罩中，淡藍色的光澤像凝固的海水。

王輝注意到我的視線，眼睛微微瞇起。

“小姑娘好眼光，那是我爺爺當年收藏的天然水晶?！?/p>

他示意店員取出吊墜，放在黑色絲絨托盤上端到我面前。

吊墜在燈光下流轉(zhuǎn)著溫潤的光，內(nèi)部似有星云般的絮狀物。

“這是巴西產(chǎn)的頂級水晶，叫‘天空之淚’?！?/p>

王輝的聲音變得低沉，像在講述一個古老傳說。

“我爺爺1948年得到它，說這是能帶來好運的寶石。”

“可惜我們家這些年運勢不順，老爺子臨終前囑咐……”

他頓了頓，眼圈竟有些發(fā)紅：“囑咐我找個有緣人轉(zhuǎn)讓?！?/p>

謝玉玲適時插話：“王老板，這么珍貴的寶貝您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蓖踺x苦笑，“家族企業(yè)需要周轉(zhuǎn)資金?！?/strong>

他轉(zhuǎn)向我，眼神誠懇得令人心慌。

“我看你和這吊墜有緣，它在你手里會比在展柜里幸福。”

我的心跳莫名加快，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咖啡杯壁。

同團的李阿姨湊過來仔細端詳：“真漂亮，多少錢呀？”

王輝報出一個數(shù)字，李阿姨倒吸一口涼氣。

“十八萬人民幣？這也太貴了！”

“阿姨，這可是天然水晶，這么大塊的無瑕晶體很難得?！?/p>

王輝打開平板電腦，調(diào)出類似寶石的國際拍賣記錄。

屏幕上滾動的數(shù)字都在二十萬元以上。

“我是急著周轉(zhuǎn)才這個價，放拍賣行至少二十五萬起?！?/p>

謝玉玲拉著我的手臂，聲音里滿是慫恿。

“曉妍，機會難得，這種收藏級寶石每年都在升值。”

“而且王老板承諾，三年內(nèi)隨時可以原價回購?！?/p>

我盯著托盤里那抹藍色，積蓄的數(shù)字在腦海里翻滾。

工作三年攢下的正好十八萬，原本打算付個小公寓首付。

“我……我再想想?！蔽业穆曇艏毴粑抿?。

王輝寬容地笑笑：“不急，你們先逛逛，我去接待其他客人?！?/p>

他離開時，我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百達翡麗在燈光下一閃。

那抹藍光卻像有魔力，一直在我眼前晃動。

02

店鋪里其他團員正在挑選金飾，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

謝玉玲坐到我身邊，身上的香水味濃得化不開。

“曉妍，姐是過來人，跟你說幾句貼心話?！?/p>

她壓低聲音：“女人啊，總要有點值錢東西傍身?！?/p>

“珠寶這東西，關(guān)鍵時刻能救急。你看王老板都承諾回購了?！?/p>

我捏著手機，銀行APP的界面開了又關(guān)。

“可是我從來沒有買過這么貴的東西……”

“所以才要買呀！”謝玉玲拍我的手背，“年輕時不享受，老了給誰看？”

她指向那枚吊墜：“這種成色的天然水晶，國內(nèi)至少賣三十萬?！?/p>

“王老板是看在謝姐面子上才給這個價，別人來問都不給看。”

我承認自己心動了。不是為虛榮，而是為那份被重視的感覺。

二十三年來，我第一次成為某種意義上的“主角”。

店員端來第二杯咖啡時，王輝重新回到貴賓區(qū)。

他手里拿著一份裝幀精美的證書，封面印著阿拉伯文和英文。

“這是阿聯(lián)酋珠寶檢測中心出具的證書。”

王輝翻開內(nèi)頁，指著一串編碼：“每顆寶石都有唯一編號?！?/p>

“全球任何機構(gòu)聯(lián)網(wǎng)可查，保證是天然水晶，無填充無染色。”

證書上的專業(yè)術(shù)語和公章顯得格外權(quán)威。

他又拿出一份手寫協(xié)議，條款用中阿雙語書寫。

“這是回購協(xié)議，三年內(nèi)你任何時候想來退，我原價收回。”

簽名處已經(jīng)蓋好了店鋪公章和王輝的個人印章。

“當然，我相信你會舍不得退。”王輝笑道，“好東西會認主?！?/p>

謝玉玲在旁邊幫腔：“曉妍，機會錯過了可就沒了?！?/p>

“剛才就有個歐洲客人打電話來問，王老板都沒答應留貨?！?/p>

我盯著協(xié)議上“180，000元人民幣”的字樣，手心沁出細汗。

“能……能刷卡嗎？”這句話說出口時，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王輝的笑容綻放開：“當然可以，銀聯(lián)、Visa都支持?！?/p>

刷卡機遞到我面前時，我有一秒鐘的猶豫。

但謝玉玲鼓勵的眼神，王輝專業(yè)的態(tài)度，還有那抹迷人的藍光。

這些碎片拼湊成一個不容置疑的結(jié)論：這是值得的。

密碼輸完，小票緩緩吐出，十八萬的數(shù)字冰冷而真實。

王輝親自將吊墜裝入紫絨首飾盒，連同證書雙手奉上。

“愿它給你帶來好運，葉小姐?！?/p>

他和我握手時，指尖的溫度異常灼熱。

回酒店的大巴上，謝玉玲特意坐到我旁邊。

“曉妍真是有魄力，姐就喜歡你這樣的年輕人?！?/p>

她從手提包里掏出一只包裝精美的香水小樣。

“這個送你，算是慶祝你買到心儀的寶貝?！?/p>

我接過禮物，心里涌起復雜的感激與不安。

吊墜在首飾盒里沉默著，窗外的迪拜塔正亮起璀璨燈光。

那一晚，我將吊墜放在枕邊，在異國酒店輾轉(zhuǎn)難眠。

時而興奮于擁有了如此美麗的寶石，時而后悔沖動消費。

凌晨三點，我打開手機搜索“天然水晶鑒定”。

網(wǎng)頁上跳出的信息參差不齊，有人說水晶不值錢，有人曬出拍賣天價。

最后我安慰自己：有證書，有回購協(xié)議，不會有問題的。

旅途剩下的幾天，我總?cè)滩蛔∧贸龅鯄嬙诠饩€下端詳。

它的藍色在不同光線下變幻，時而淺如晴空，時而深似海洋。

團友們輪流欣賞，贊嘆聲讓我暫時忘記了金額的沉重。

李阿姨摸著吊墜感嘆：“還是年輕好啊，舍得為自己花錢。”

她丈夫在旁邊嘟囔：“十八萬買塊石頭，真是瘋了?！?/strong>

這話像根小刺，輕輕扎在我剛剛建立的滿足感上。

回國前一天，謝玉玲在微信群發(fā)了條長消息。

“感謝大家這次旅程的配合，希望迪拜給你們留下美好回憶?！?/p>

“特別提醒：購物小票和證書請妥善保管，海關(guān)可能抽查?！?/p>

“祝大家回國順利，期待下次再會！”

消息后面跟著一串玫瑰花表情。

我仔細將小票和證書夾進護照，吊墜則貼身放在隨身包里。

十小時的飛行中，我做了個夢。

夢見吊墜在黑暗中發(fā)出幽幽藍光，光里有什么東西在轉(zhuǎn)動。

醒來時飛機正在降落，機艙里響起熟悉的漢語廣播。

北京的天空灰蒙蒙的，和迪拜的湛藍形成殘酷對比。

03

回國后第一周，我將吊墜送去國檢中心做復檢。

接待員是位戴眼鏡的中年女士，她接過首飾盒時眉頭微皺。

“迪拜買的？有證書嗎？”

我連忙遞上阿聯(lián)酋的檢測證書，她掃了一眼沒說話。

“十個工作日出結(jié)果，到時候電話通知?！?/p>

等待的十天里，我每天都要打開首飾盒看看吊墜。

它在北方冬季的陽光下，依然保持著那種夢幻的藍色。

第十一天上午，電話終于來了。

“葉小姐，您送檢的吊墜結(jié)果出來了?！?/p>

對方的聲音平靜無波：“方便的話請來取一下報告。”

我請了假趕往檢測中心，心跳得像在擂鼓。

前臺遞來的報告只有薄薄一頁，結(jié)論欄用加粗字體打?。骸皹悠烦煞譃楦咩U玻璃，內(nèi)部紋理為人工注入?！?/p>

“非天然水晶，無商業(yè)價值?！?/p>

紙頁從指間滑落，飄飄蕩蕩落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

“不可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他們有證書……”

檢測員從里間走出來，臉上帶著職業(yè)性的同情。

“葉小姐，境外證書有時候……不能完全采信。”

“我們做過光譜分析和密度測試，確定是玻璃制品?！?/strong>

她停頓一下，補充道：“制作工藝不錯，但確實是玻璃?！?/p>

我蹲下身撿起報告，那些專業(yè)術(shù)語在眼前模糊成一片。

“那……那這個值多少錢？”

檢測員猶豫片刻：“原材料和工藝成本，大概兩百元左右?！?/p>

十八萬和兩百元，這兩個數(shù)字在腦海里碰撞出尖銳的鳴響。

我抱著報告和吊墜回到租住的小屋，在沙發(fā)上坐到天黑。

手機上有王輝店鋪的名片，我顫抖著撥通國際長途。

漫長的等待音后，電話被接起，是王輝的聲音。

“您好，王氏珠寶?！?/p>

“王老板，我是葉曉妍，四天前在您店里買水晶吊墜的……”

“哦，葉小姐??！”他的聲音熱情依舊，“吊墜還喜歡嗎？”

“我回國做了檢測，你們賣給我的是玻璃！”

電話那頭安靜了兩秒，然后響起無奈的笑聲。

“葉小姐，您是不是找的檢測機構(gòu)不專業(yè)？”

“我們的證書是阿聯(lián)酋官方出具的，全球認可?！?/p>

“而且您當時也仔細看過貨了，對吧？”

他的語氣從容不迫，像在安撫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我可以把檢測報告?zhèn)髡娼o您……”

“沒這個必要?！蓖踺x打斷我，“我們對自己的貨品有信心?！?/p>

“如果您堅持認為有問題，可以按協(xié)議來回購?！?/p>

這句話讓我升起一絲希望：“那我什么時候可以過去？”

“隨時歡迎，帶上吊墜、證書和購買憑證?！?/p>

掛斷電話后，我開始查飛迪拜的機票。

最近的航班也要四千多，加上住宿又是一大筆開銷。

但想到能拿回十八萬，這些成本似乎可以接受。

我給公司請假時，主管的臉色很難看。

“小葉，你才休完年假又要出國？工作誰來做？”

好說歹說才批了三天事假，扣發(fā)當月全勤獎。

再次踏上飛往迪拜的航班，心情和一周前截然不同。

機艙里滿是度假的歡聲笑語，我緊攥著裝有吊墜的包。

謝玉玲的電話一直無法接通，提示已關(guān)機。

我隱隱感到不安，但退回貨款的念頭壓過了一切。

王氏珠寶店依然金碧輝煌，王輝見到我時笑容滿面。

“葉小姐這么快就回來了？是不是又看上什么新品？”

我從包里取出吊墜和證書，放在玻璃柜臺上。

“王老板，我來辦理回購。”

王輝的笑容僵了一下，旋即恢復自然。

“當然可以，協(xié)議上寫清楚的嘛?！?/p>

他接過吊墜仔細查看，又翻開證書核對編號。

整個過程耗時不到三分鐘，然后他抬起頭。

“葉小姐，這枚吊墜不是我們賣出的那枚?！?/p>

我的呼吸停滯了：“什么意思？”

“您看這里。”王輝指著吊墜鑲嵌處的金屬花紋。

“我們店售出的吊墜，這個位置刻有微縮店標?！?/p>

“但這枚沒有。”他拿出放大鏡遞給我，“您自己看?！?/p>

我湊近放大鏡，金屬表面光滑如鏡，沒有任何標記。

“不可能！我買回來就沒動過它！”

“葉小姐，話不能這么說。”王輝收起笑容。

“我們店每件貨品都有獨特標識，這是防盜版措施?！?/p>

“您拿來的這件，要么是被人調(diào)包了，要么……”

他意味深長地停頓：“您想用仿品來騙回購款？”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我聽見自己失控的聲音。

“你胡說！這就是你賣給我的那枚！”

店里的顧客都看過來，店員們交換著眼神。

王輝嘆了口氣，從柜臺下取出另一份文件。

“這是我們店的出貨記錄，每件貨品都有照片存檔。”

他翻開冊子，找到一頁彩照，照片上的吊墜清晰可見。

鑲嵌處確實有個極小的蓮花圖案，而我手里這枚沒有。

“我們的標識是用激光微雕的，仿制難度很大。”

王輝合上冊子，語氣變得冷淡。

“葉小姐，我理解您可能經(jīng)濟上遇到困難。”

“但用這種方式，實在不太體面。”

我想爭辯，想尖叫，想砸碎這滿店的虛假繁華。

但最終只是站在原地，渾身發(fā)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王輝做了個送客的手勢：“您請回吧，這次我不追究。”

走出店鋪時，迪拜正午的陽光刺得眼睛生疼。

我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司機用蹩腳英語問我去哪。

報出機場的名字后，我把臉埋進手掌。

眼淚從指縫滲出，咸澀得像海水。

回國后我嘗試過各種途徑維權(quán)。

旅游局說境外購物糾紛他們無能為力。

消費者協(xié)會建議我找迪拜當?shù)夭块T。

我發(fā)了郵件給阿聯(lián)酋商務部門，石沉大海。

謝玉玲的旅行社電話永遠忙音，后來干脆成了空號。

那段時間，我白天上班魂不守舍，晚上對著吊墜發(fā)呆。

月光下它依然泛著美麗的藍光，像在嘲笑我的愚蠢。

十八萬買來的教訓，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發(fā)薪日我去銀行查余額，看到銳減的數(shù)字時心如刀割。

原本計劃的首付落空，房東又來通知下季度漲租。

最崩潰的那個深夜，我抓起吊墜想把它扔出窗外。

手臂揚起時，月光照在吊墜表面，折射出奇異的光暈。

我突然改變主意，找了根結(jié)實的皮繩把它串起來。

然后掛在了日常背包的拉鏈上。

每天背著它通勤、加班、見客戶，感受它的重量。

同事問起時，我淡淡回答：“旅游紀念品?！?/p>

他們不會知道，這抹藍色承載著我二十三歲全部的痛。

它時刻提醒我：輕信的代價，天真的殘酷。

也提醒我，有些虧要吃進肚子里，消化成骨頭。

04

時間是最好的砂紙，能把最鋒利的痛楚打磨圓潤。

四年過去，我從設計助理成長為能獨立負責項目的設計師。

短發(fā)留長了，燙成溫婉的波浪，眼神里褪去稚嫩。

吊墜始終掛在背包上，皮繩換了三根，它依舊如新。

有時我會在燈光下凝視它，想起迪拜那個下午。

那份被精心設計的騙局，那些虛偽的熱情和承諾。

它教會我的不止是警惕，還有更深層的東西——

關(guān)于人性的貪婪，關(guān)于世界的復雜，關(guān)于自我的重建。

三年前的公司年會上，我認識了林高邈。

他是合作律所的年輕律師，負責我們公司的知識產(chǎn)權(quán)案。

交換名片時，他注意到我背包上的吊墜。

“很特別的飾品?！彼S口說道。

我笑了笑：“是個紀念品。”

后來我們因工作頻繁接觸，漸漸熟絡起來。

有次加班后一起吃宵夜，他忽然問起吊墜的故事。

“你好像很珍惜它，但眼神又有點復雜?！?/p>

那晚我喝了點酒，第一次對人講起迪拜的經(jīng)歷。

林高邈安靜聽完，沒有安慰，也沒有評判。

他只是說：“證據(jù)保存好了嗎？也許還有機會?！?/p>

我搖頭：“四年了，店還在不在都不一定?！?/p>

“在的。”他拿出手機搜索，“王氏珠寶，黃金市場店?！?/p>

屏幕上顯示著店鋪的最新圖片，裝潢比當年更奢華。

“而且他們還在用同樣的手法?！绷指咤惴鰩讞l旅游論壇的投訴。

時間跨度從五年前到三個月前，內(nèi)容驚人相似。

華人導游帶客，家族故事，限時優(yōu)惠，回購承諾。

區(qū)別只是金額和寶石品種，套路如出一轍。

“這些投訴人都維權(quán)失敗，原因和你一樣?！?/p>

林高邈收起手機：“沒有直接證據(jù)，境外管轄難。”

那天起，他偶爾會分享一些境外消費維權(quán)的案例。

不刻意，不催促，像只是職業(yè)習慣使然。

我們的關(guān)系在潛移默化中升溫，去年春天正式在一起。

他是那種理性到骨子里的人，卻愿意陪我看無聊的愛情片。

今年公司接了個中東風情的高端酒店設計項目。

總監(jiān)在會議上問：“誰有中東旅游經(jīng)歷？”

我舉了手，心里某個角落輕輕顫動。

“曉妍，那你負責前期風情素材采集，去迪拜一周?！?/p>

散會后我坐在工位前，看著電腦屏保上的沙漠日落。

林高邈的電話很快打來：“要去迪拜？”

“嗯，下周出發(fā)，采集設計素材?！?/p>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我手頭有個跨國商業(yè)糾紛案?！?/p>

“當事人正好在迪拜，我陪你一起去吧?！?/p>

他沒有說“我保護你”，也沒有說“去討公道”。

但我知道，我們都想起了背包上那枚藍色吊墜。

出發(fā)前夜，我仔細檢查了所有裝備。

單反相機、錄音筆、測光表，還有那個舊背包。

吊墜在床頭燈下泛著幽光，四年間我第一次認真觀察它。

它的藍色似乎比記憶中更深了些，內(nèi)部絮狀物像在緩慢流動。

也許是心理作用，也許只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林高邈來幫我整理行李，看到吊墜時動作頓了頓。

“要帶它去嗎？”

“帶。”我把吊墜掛回背包拉鏈，“讓它回趟老家?！?/p>

他笑了，眼角有細碎的紋路，那是常年熬夜看案卷的痕跡。

“那我?guī)先∽C設備，以防萬一?！?/p>

我們像在策劃一場無關(guān)緊要的行動，語氣輕松。

但空氣里有種微妙的緊繃感，像弓弦被緩緩拉滿。

飛機上，林高邈在看案卷，我在翻迪拜的旅游指南。

黃金市場的頁面，王氏珠寶的廣告赫然在目。

“百年老店，誠信經(jīng)營”的標語刺得眼睛發(fā)疼。

空乘送來飲料時，我下意識握緊了背包帶子。

吊墜輕輕晃動，碰到金屬拉鏈發(fā)出細微聲響。

四年前的記憶碎片般涌來：謝玉玲的熱情，王輝的誠懇。

咖啡的香氣，檀香的味道，還有那種被重視的錯覺。

林高邈從案卷中抬頭，輕輕握住我的手。

“別緊張，就當是普通出差。”

我點頭，但知道這不可能只是普通出差。

迪拜機場還是老樣子，奢華得令人目眩。

熱浪撲面而來時，時光仿佛倒流回四年前。

只是這次身邊多了個人，背包里的吊墜沉默如初。

出租車駛向酒店的路上，我盯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

哈利法塔依然矗立，帆船酒店依然傲視海岸線。

這座用金錢堆砌的城市，從不為任何人的傷痛停留。

入住酒店后，林高邈要去見當事人，我先自由活動。

“需要我陪你嗎？”他問。

“不用，我想自己去黃金市場轉(zhuǎn)轉(zhuǎn)。”

他深深看我一眼：“保持聯(lián)系，隨時打電話?！?/p>

我背著相機包出門時，吊墜在陽光下閃爍了一下。

像在提醒我它的存在，也像在預示什么。

05

黃金市場的午后依舊熙熙攘攘，各國游客摩肩接踵。

我憑著模糊的記憶在小巷中穿行，心跳逐漸加速。

轉(zhuǎn)過第三個彎時，那熟悉的招牌映入眼簾。

“王氏珠寶”四個漢字比四年前更金碧輝煌。

店鋪擴建了，將隔壁兩家店面也并了進來。

櫥窗里陳列著更炫目的寶石，標價牌上的零多得嚇人。

我站在對面咖啡館的遮陽棚下，透過玻璃觀察店內(nèi)。

店員都是生面孔，穿著統(tǒng)一的棗紅色制服。

一位歐洲客人正趴在柜臺上仔細查看鉆石，店員笑容可掬。

我想起四年前自己也是這樣，虔誠地相信那些謊言。

背包上的吊墜被風吹得輕輕轉(zhuǎn)動，藍光閃爍。

咖啡館侍者來點單，我隨意要了杯阿拉伯咖啡。

苦味在舌尖蔓延時，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里間走出。

王輝發(fā)福了些，肚子微微凸起，頭發(fā)梳得油亮。

他正和一位戴頭巾的當?shù)啬凶咏徽劊謩菘鋸垺?/p>

腕表換成了理查德米勒，在陽光下反著刺眼的光。

四年時光似乎對他格外寬容，甚至增添了某種氣派。

他送走客人，站在店門口點了支雪茄，瞇眼打量街景。

有那么一瞬間，他的目光掃過咖啡館這邊。

我下意識側(cè)過臉，用相機擋住半邊面孔。

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握著相機的手滲出冷汗。

等再看過去時，王輝已經(jīng)回到店里，消失在珠光寶氣中。

咖啡涼了，我一口口喝完，苦味一直蔓延到胃里。

林高邈發(fā)來消息：“見面結(jié)束，你在哪？”

我發(fā)了定位，二十分鐘后他出現(xiàn)在咖啡館。

“就是那家店？”他在我對面坐下，目光投向?qū)γ妗?/p>

“嗯，擴建了，生意看起來更好。”

林高邈觀察了一會兒：“店員就有六個，規(guī)模不小?！?/p>

他轉(zhuǎn)向我：“想進去看看嗎？”

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多次，此刻卻顯得格外真實。

“你說過，取證需要他們現(xiàn)行實施騙術(shù)。”

“對，但先進去摸摸情況也無妨?！?/p>

他壓低聲音：“我?guī)Я宋⑿弯浺粼O備，可以全程錄音?！?/p>

我盯著那扇玻璃門，四年前我就是從那扇門走出。

帶著十八萬換來的玻璃，和一顆破碎的心。

“今天先不進去?！蔽艺f，“我需要點心理準備。”

林高邈理解地點頭，招手又叫了兩杯咖啡。

我們安靜地坐著，看游客們進進出出王氏珠寶。

幾乎每個出來的客人都提著精致的購物袋。

他們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像撿到了天大的便宜。

有位中年婦女在店門口興奮地打電話：“媽，我買到天然祖母綠了！比國內(nèi)便宜一半！”

她的聲音很大，路人紛紛側(cè)目。

林高邈和我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太陽西斜時，我們起身離開。

走出小巷前，我回頭最后看了一眼那家店。

王輝正送一對年輕情侶到門口，握手道別時笑容滿面。

他的姿態(tài)、語氣、表情，和四年前如出一轍。

時間在這里靜止了，騙局在日復一日地重復。

回酒店的出租車上，我靠著車窗不說話。

林高邈輕輕握住我的手：“明天還來嗎？”

“來?！蔽铱粗巴怙w馳而過的霓虹，“不僅來，還要買東西?！?/p>

他挑眉看我，我繼續(xù)道：“但不是真買?！?/p>

“我們需要證據(jù)，證明他們還在用同樣的騙術(shù)。”

“你想做誘餌？”林高邈的眉頭蹙起，“太危險了。”

“你在外面接應，全程錄音錄像。”我堅持，“必須有人站出來?！?/p>

四年前的我無能為力，四年后的我有了更多籌碼。

林高邈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會堅決反對。

“好?！彼K于說，“但必須嚴格按計劃來?！?/p>

“進店不超過二十分鐘，我在對面咖啡館隨時待命?！?/p>

“一旦情況不對，立即找借口離開?！?/p>

他打開手機開始規(guī)劃：“我需要準備些設備……”

“高邈?！蔽掖驍嗨?，“謝謝。”

他抬頭看我，眼神柔軟下來：“謝什么，這是我該做的?！?/p>

不是作為律師，而是作為在乎我的人。

這句話他沒說出口，但我們都懂。

當晚在酒店，我們反復推演各種可能。

林高邈準備了兩個微型錄音設備，一個別在我衣領(lǐng)內(nèi)。

一個放在他隨身包里，確保能清晰錄下店內(nèi)的對話。

他還租了臺長焦攝像機，可以從咖啡館拍攝店內(nèi)情況。

“最重要的是安全?！彼偃龔娬{(diào)，“取證是次要的。”

我點頭，心里卻清楚，這次我必須拿到證據(jù)。

不僅為自己，也為那些還在被騙的游客。

背包掛在椅背上，吊墜垂下來，在燈光下微微晃動。

我解下它放在掌心，四年來的重量在此刻具象化。

“明天帶你回家?！蔽覍λp聲說。

吊墜的藍光似乎閃爍了一下，像在回應。

也許只是燈光折射的錯覺，但我愿意相信那是某種預兆。

林高邈檢查完設備，坐到我身邊。

“緊張嗎？”

“有點?！蔽艺\實地說，“但更多的是……一種平靜?！?/p>

“好像準備了四年，就是為了等這一天?！?/p>

他摟住我的肩膀，什么都沒說。

窗外的迪拜夜景璀璨如星河，這座城市從不缺光芒。

只是有些光鮮之下，藏著深不見底的黑暗。

06

次日上午十點，黃金市場剛開始熱鬧起來。

我換了身看起來經(jīng)濟條件不錯的行頭，背著相機包。

吊墜依然掛在背包拉鏈上，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林高邈在對面咖啡館二樓找到了絕佳的觀察位置。

他的攝像機偽裝成普通相機，鏡頭對準王氏珠寶的店門。

我們測試了通訊設備，耳機里傳來他清晰的聲音。

“能聽清，保持通話狀態(tài)?！?/p>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那扇沉重的玻璃門。

熟悉的檀香味撲面而來，混合著皮革和金屬的氣息。

店內(nèi)裝潢比四年前奢華得多，水晶燈從三層挑高垂下。

展柜里寶石琳瑯滿目，標簽上的價格令人咋舌。

一位年輕店員迎上來，笑容標準得像量產(chǎn)的模具。

“歡迎光臨，女士想看什么類型的寶石？”

“隨便看看?！蔽夷７轮慰吐唤?jīng)心的語氣。

目光掃過各個展柜，最后停留在水晶專區(qū)。

那里陳列著幾枚藍色水晶吊墜，成色遠不如我手中這枚。

“這些都是天然水晶嗎？”我問。

“當然，我們店只賣天然寶石?！钡陠T熟練地打開展柜。

取出一枚橢圓吊墜遞給我：“這是巴西產(chǎn)的藍水晶?！?/p>

我接過來對著燈光看，內(nèi)部有明顯的人工紋理。

“成色一般啊，有沒有更好的？”

店員眼睛亮了一下：“女士真是行家，請跟我來貴賓室。”

又是貴賓室。同樣的套路，換了個執(zhí)行者。

貴賓室的陳設更私密，絲絨沙發(fā)，鎏金茶幾。

店員端來咖啡和椰棗，動作和四年前如出一轍。

“您稍等，我去請我們老板來，他有些珍藏一般不展示?！?/p>

耳機里傳來林高邈的聲音：“注意安全，我在看得到你的位置?！?/p>

我輕輕敲擊麥克風兩下，表示收到。

幾分鐘后，王輝推門而入。

他今天穿著深藍色西裝，領(lǐng)帶是低調(diào)的暗紋。

看到我時，他的眼神沒有任何異常，完全是看陌生客人的態(tài)度。

“女士您好，我是王輝，這家店的老板。”

他伸出手，我禮節(jié)性地握了握，他的手溫暖干燥。

“聽小劉說您想看看高品質(zhì)水晶？”

“對，想給母親買件生日禮物?！蔽揖幜藗€理由。

王輝點點頭：“孝心可貴，我正好有件珍藏適合?！?/p>

他從保險柜取出一只紫絨首飾盒，打開時動作虔誠。

盒里是枚深藍色吊墜，大小和成色與四年前那枚相似。

“這是我父親二十年前收藏的‘海洋之心’。”

王輝的聲音低沉，帶著講故事特有的韻律。

“正宗巴西米納斯吉拉斯州產(chǎn)的天青石，這種顏色已經(jīng)絕礦了?！?/p>

他小心地取出吊墜放在黑絲絨上，燈光下它熠熠生輝。

“老先生臨終前囑咐，要給它找個真正愛惜寶石的主人?！?/p>

我在心里冷笑，臺詞都不改，只是換了寶石品種。

“很漂亮，多少錢？”

王輝報出價格：“二十五萬人民幣，或者等值的迪拉姆?！?/p>

“這么貴？”我露出猶豫的神色。

“女士，這種收藏級寶石每年增值至少百分之十五。”

他打開平板電腦，調(diào)出拍賣記錄：“去年蘇富比拍過類似的?！?/p>

“成交價折合人民幣三十八萬，我這是友情價。”

耳機里林高邈提醒：“他在查你，外面來了兩個人。”

我余光瞥向貴賓室門口，確實有兩個壯漢的身影晃過。

“我需要考慮一下?！蔽艺f，“能看看證書嗎？”

“當然?！蓖踺x遞過一份證書，格式和四年前相似。

阿聯(lián)酋珠寶檢測中心，全英文，印章齊全。

“我們可以開具正規(guī)發(fā)票，支持全球復檢?！?/p>

他頓了頓，拋出誘餌：“而且三年內(nèi)，您可以隨時原價回購?！?/p>

“回購？”我裝作第一次聽說這個概念。

“對，這是我們對客戶的承諾，保證您的投資安全。”

王輝的笑容無懈可擊，眼神誠懇得幾乎讓人信服。

如果不是經(jīng)歷過一次，我可能真的會動心。

“我能拍照給家人看看嗎？”

“請便?！蓖踺x大方地說，“不過最好不要拍到證書編號?！?/p>

我對著吊墜拍了幾張照片，趁機調(diào)整了衣領(lǐng)的錄音設備。

這時貴賓室的門被敲響，店員探進頭來。

“老板，謝姐帶客人來了?！?/p>

王輝臉上閃過一絲不耐，但很快恢復笑容。

“請他們稍等，我這邊很快結(jié)束?！?/p>

謝姐？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透過半開的門縫，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謝玉玲胖了些，頭發(fā)染成時髦的栗色，正和一對年輕夫婦交談。

她說話時手勢夸張，和四年前一模一樣。

“是謝導嗎？”我裝作隨意地問，“我好像跟過她的團?！?/p>

王輝眼神微變：“您認識謝導？”

“四年前來迪拜時，是她帶的團?！蔽叶⒅难劬?。

“哦，那真是巧?！蓖踺x的表情管理極好，看不出破綻。

“謝導是我們的老合作伙伴，經(jīng)常推薦客人來。”

他說得坦蕩，仿佛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商業(yè)合作。

“那對夫婦也是她的客人？”

“應該是，謝導今天約了帶客人來看貨。”

王輝看看表：“這樣吧女士，您先考慮，我出去打個招呼?！?/p>

他起身離開，貴賓室只剩下我一個人。

耳機里林高邈的聲音響起：“他去找謝玉玲了，在門口交談?！?/p>

“能聽清說什么嗎？”

“太遠，聽不清，但謝玉玲往你這邊看了好幾眼?！?/p>

我穩(wěn)住呼吸，告訴自己要冷靜。

幾分鐘后，王輝和謝玉玲一起走進貴賓室。

謝玉玲看到我時，眼睛里沒有任何熟悉的神色。

她完全不記得我了，這倒在意料之中。

四年，她帶過的游客成千上萬，我只是其中一個數(shù)字。

“這位女士說認識你，謝姐?！蓖踺x介紹道。

謝玉玲堆起職業(yè)笑容：“是嗎？您哪年跟我團的？”

“四年前，三月份?！蔽覉蟪鰰r間。

“哎呀，那真是老客人了！”她熱情地握住我的手。

“這次是自己來玩？怎么不聯(lián)系我安排行程？”

她的手溫熱柔軟，和記憶中一樣。

“臨時決定的，就來逛逛市場?！?/p>

“那正好！”謝玉玲轉(zhuǎn)向王輝，“王老板，這是我老客人?！?/p>

“你可要給最優(yōu)惠的價格，以后我還要帶團來的?！?/p>

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如果不是知道真相，我會以為她真心為我爭取利益。

王輝借勢道：“既然是謝姐的老客人，那我再讓五個點?！?/p>

“二十三萬五，這價格真的不能再低了?！?/p>

我露出心動的表情，但還在猶豫。

謝玉玲趁熱打鐵：“妹妹，這種機會真的難得?！?/p>

“王老板家的寶石品質(zhì)你放心，我都推薦多少年了?！?/p>

“而且有回購協(xié)議，你就當是存錢了，還能升值?！?/p>

我低頭看著吊墜，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背包帶子。

吊墜碰到拉鏈，發(fā)出輕微的叮當聲。

王輝的目光被聲音吸引，落在我背包上。

他最初只是隨意一瞥，然后視線凝固了。

笑容僵在臉上，瞳孔驟然收縮。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

07

王輝死死盯著我背包上的吊墜，嘴唇開始哆嗦。

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血色，變得慘白。

“這……這是……”他伸出的手指在空中顫抖。

謝玉玲察覺到異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她顯然沒認出吊墜，困惑地看向王輝：“王老板？”

王輝沒有理會她，眼睛像被釘在那抹藍色上。

他向前踉蹌一步，呼吸變得急促而粗重。

“女士，您這吊墜……是哪來的？”

我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表面卻保持平靜。

“這個？四年前在迪拜買的，怎么了？”

王輝又靠近了些，幾乎要貼到背包前。

他仔細端詳?shù)鯄?，鼻尖滲出細密的汗珠。

“在……在哪家店買的？”

“就這家店啊。”我用最自然的語氣說，“當時也是謝導帶來的?！?/p>

謝玉玲終于意識到什么，眼神在我和王輝之間游移。

“四年前……”她喃喃道，努力在記憶里搜尋。

王輝的身體開始發(fā)抖，像寒風中瑟縮的樹葉。

他伸手想碰吊墜，又像觸電般縮回。

“您一直……一直戴著它？”

“對啊，當個紀念品。”我解下吊墜遞給他，“要看嗎？”

王輝沒接，反而后退一步，撞到茶幾。

咖啡杯翻倒，褐色液體在白色地毯上洇開。

但他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盯著吊墜。

“不可能……這不可能……”他喃喃自語。

謝玉玲扶住他的胳膊：“王老板，您沒事吧？”

王輝猛地甩開她，目光轉(zhuǎn)向我時充滿驚恐。

“您買的時候……吊墜就這樣？沒改動過？”

“買回來就掛著，四年沒動過?！蔽易屑毚蛄克?/p>

“王老板，您臉色很差，不舒服嗎？”

他確實不對勁，整個人像被抽走了精氣神。

額頭的汗珠滾落，西裝前襟被浸濕一片。

“這吊墜……您有沒有……有沒有送去檢測？”

“檢測過啊。”我故意停頓，看他反應。

王輝的呼吸幾乎停滯，等待我下一句話。

“國內(nèi)的機構(gòu)說是玻璃，但我想你們有證書……”

“玻璃？！”他失聲叫道，聲音尖利得刺耳。

然后像是意識到失態(tài)，勉強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那些機構(gòu)……不專業(yè)……對，不專業(yè)……”

但他顫抖的手出賣了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謝玉玲徹底慌了：“王老板，到底怎么回事？”

“閉嘴！”王輝低吼，隨即意識到失態(tài)。

他深吸幾口氣，試圖恢復鎮(zhèn)定，但失敗了。

腿一軟，他竟直接癱坐在地毯上，正好坐在咖啡漬里。

昂貴西裝沾上污漬，但他毫不在意。

只是仰頭看著我手中的吊墜，眼神里混合著恐懼和……悔恨？

“女士……葉小姐……對吧？”他終于想起我的名字。

“對，葉曉妍?！?/strong>

王輝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里面有什么東西破碎了。

“這吊墜……能賣回給我嗎？”他的聲音干澀。

“回購？可協(xié)議是三年，已經(jīng)過期了?！?/p>

“我出雙倍！不，三倍價格！”他急切地說。

謝玉玲倒吸一口涼氣：“三倍？王老板你瘋了？”

王輝不理她，撐著茶幾想站起來，腿卻使不上力。

“葉小姐，求您了，這吊墜對我……有特殊意義?！?/p>

“特殊意義？”我把玩著吊墜，“不就是塊玻璃嗎？”

“它不是玻璃！”王輝脫口而出，隨即捂住嘴。

太遲了，這句話已經(jīng)說出口。

貴賓室里陷入詭異的寂靜。

謝玉玲看看王輝，又看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的臉色也開始發(fā)白，下意識后退一步。

“王老板，您當年賣給我的是真貨？”我問。

王輝癱坐在地上，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他張了張嘴，發(fā)不出聲音，只能沉重地點頭。

“那為什么鑒定是玻璃？為什么拒絕回購？”

問題一個個拋出，像重錘砸在他身上。

王輝抱住頭，肩膀開始劇烈抖動。

“我……我調(diào)包了……”他終于承認，聲音幾不可聞。

“什么？”謝玉玲尖聲問，“王輝你干了什么？”

王輝猛地抬頭瞪她：“你閉嘴！要不是你總帶客人來……”

“我?guī)Э腿嗽趺戳?？是你自己說貨真價實！”

兩人狗咬狗的對峙中，真相碎片般浮現(xiàn)。

我握緊吊墜，冰涼的感覺從掌心蔓延。

林高邈的聲音從耳機傳來：“警方三分鐘后到，穩(wěn)住。”

我敲擊麥克風回應，目光鎖定王輝。

“所以當年你給我看的是真品，賣的也是真品？”

“但等我回國后，如果有人來檢測或回購……”

“你就會說這不是你賣的那枚，因為真品被你調(diào)包了？”

王輝沒回答，但表情說明了一切。

謝玉玲指著他的鼻子罵：“王輝你個王八蛋！你連我也騙！”

“騙你？”王輝慘笑，“你不也拿三成回扣？”

兩人互相揭短中，我理清了整個鏈條。

謝玉玲拉客，王輝展示真品，成交后調(diào)包假貨。

如果客人不檢測，皆大歡喜。

如果檢測出問題，就用“標識不同”為由拒絕負責。

回購協(xié)議是空頭支票，因為真品早就收回去了。

完美的閉環(huán)，零風險的騙局。

除了一個小小的，致命的意外。

“那么問題來了?！蔽遗e起吊墜，“如果真品被調(diào)包了?！?/p>

“為什么我手里這枚，你現(xiàn)在說是真品？”

王輝盯著吊墜，眼睛紅得像要滴血。

“那天……那天我喝多了……”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聲音破碎不堪。

四年前那個下午，我離開后，店員確實調(diào)了包。

但王輝酒醉后檢查貨品，誤把真品當假貨放回了待售區(qū)。

而本該給我的假貨，被陰差陽錯地收進了保險柜。

等我回國檢測發(fā)現(xiàn)問題時，王輝自然認為我拿的是假貨。

所以他理直氣壯地拒絕，因為他“確信”真品還在店里。

直到剛才看見吊墜，看見那抹獨一無二的藍色。

看見鑲嵌處一個極微小的，連他都忘記了的細節(jié)。

“什么細節(jié)？”我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