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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回城名額讓女知青,她塞給我塊手表:若回北京,他能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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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shí)關(guān)聯(lián)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聯(lián)網(wǎng),部分圖片非真實(shí)圖像,僅用于敘事呈現(xiàn),請知悉

七八年,我在北大荒被黑土地磨了十年,骨頭都快酥了,回北京是我唯一的活路。

當(dāng)那個全公社唯一的回城名額砸到我頭上時,我激動得整宿沒睡,仿佛已經(jīng)聞到了北京街頭炸醬面的香味兒。

可就在回城前夜,新來的上海女知青林曉婉,接到一封“母病?!钡碾妶?bào),當(dāng)場就癱了。

我看著她那雙絕望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把那張能決定我后半生命運(yùn)的批文塞給了她。

她哭著還我一塊上海牌手表和一個地址:“陳哥,若回北京,找這個地址,他能幫你!”

多年后,我終于回了北京,卻只是個在工廠糊紙盒的。我?guī)缀跬四莻€承諾,直到我按地址找到一座氣派的四合院前。

門開了,一個氣質(zhì)不凡的男人走出來,他的目光越過我的臉,死死盯住我手里那塊表。

突然他臉色大變,用顫抖的聲音問了我一句讓我血液凝固的話......



01

1978年的冬天,北大荒的雪下得比哪一年都兇。那雪粒子不像雪,倒像是天上往下撒鹽,又干又硬,打在臉上生疼。

我,陳建國,縮著脖子坐在馬車最前頭,手里攥著韁繩,眼睛瞇成一條縫,努力分辨著被白雪覆蓋的路。車轱轆陷在半凍不凍的泥漿里,每一次顛簸,都感覺五臟六腑要被顛出來。

車上還坐著幾個我們知青點(diǎn)的老伙計(jì),一個個都用破棉襖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誰也不說話。這種鬼天氣,開口就是一嘴的冰碴子,沒人愿意費(fèi)那個勁。我們這是去團(tuán)部的火車站,接新一批下鄉(xiāng)的知青。

“他媽的,這都快過年了,還送人來,上頭是真不把我們當(dāng)人看?!壁w衛(wèi)東在我身后嘟囔了一句,聲音含混不清。

我沒回頭,只是“駕”了一聲,讓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馬走快點(diǎn)。這話我聽了十年了,耳朵都起了繭子。十年前,我十八歲,揣著一腔熱血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從北京站上了開往東北的綠皮火車。十年過去,熱血早被北大荒的寒風(fēng)吹涼了,憧憬也讓繁重的農(nóng)活磨得一干二凈。如今我二十八,成了這片黑土地上一個地地道道的“老油子”,知青點(diǎn)的“陳哥”,一個臉上看不出喜怒,心里卻早已荒蕪一片的男人。

馬車終于晃晃悠悠地到了火車站。站臺上冷冷清清,幾個穿著各式各樣舊衣服的年輕人縮在候車室的角落里,臉上滿是迷茫和驚恐。

我們這群穿著破舊棉襖,皮膚黝黑粗糙的老知青一走進(jìn)去,他們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我的目光在他們中間掃了一圈,最后落在一個女孩身上。

她太不一樣了。

在這一群灰頭土臉的人里,她像是一株被錯種在這里的溫室花朵。她穿著一件駝色的呢子大衣,款式雖然有些舊了,但料子和剪裁都看得出是好東西。她的皮膚很白,是那種沒怎么見過太陽的、帶著點(diǎn)病態(tài)的白。她身邊立著一個棕色的皮箱,箱子角都磨亮了,但依舊和我們這的蛇皮袋子、破布包袱格格不入。她站在那里,微微低著頭,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掛著沒化的雪珠子,整個人顯得脆弱又倔強(qiáng)。

點(diǎn)完名,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林曉婉,上海來的。

往回走的時候,風(fēng)更大了。林曉婉被安排和我坐一輛馬車。她剛一上車,一陣穿堂風(fēng)刮過,她整個人哆嗦了一下,嘴唇瞬間就紫了。我看得出,她身上那件在上??磥硗玫哪刈哟笠?,根本抵不住北大荒的寒冷。

“新來的吧?南方人?”我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

她點(diǎn)點(diǎn)頭,大概是凍得狠了,說話都帶著顫音:“上……上海。”

“穿這么點(diǎn),不行?!蔽铱戳怂谎?,沒多想,就把自己身上那件油膩膩、沉甸甸的軍大衣脫了下來,一把扔到她身上。大衣上混合著汗味、煙味還有馬糞味兒,不算好聞。

她愣住了,抱著那件還帶著我體溫的大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

“披上吧,凍壞了沒人管你。”我的語氣硬邦邦的,像這凍了的土地。在北大荒,同情心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大衣裹在了身上,整個人陷在寬大的衣服里,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小聲說了一句:“謝謝儂?!避浥吹纳虾?谝?,在這冰天雪地里聽著有些不真實(shí)。

回到知青點(diǎn),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一排排低矮的土坯房,在風(fēng)雪里像一個個墳包。我領(lǐng)著林曉婉進(jìn)了女知青的宿舍,一股潮濕的、混合著霉味和汗酸味的氣息撲面而來?;璋档拿河蜔粝拢芸吹綁菕熘闹┲刖W(wǎng)和地上坑坑洼洼的泥土地。

林曉婉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站在門口,提著那個漂亮的皮箱,腳下卻像是生了根,一步也邁不進(jìn)去。

屋里的女知青們看了她一眼,有的面無表情,有的嘴角帶著一絲看好戲的笑。我沒工夫去理會這些人心里的彎彎繞繞,把她的皮箱拎進(jìn)去,放在一個空著的鋪位上。那所謂的鋪位,就是用土坯搭起來的炕,上面鋪著一層薄薄的烏拉草。

“這就是你以后住的地方?!蔽抑噶酥缚唬敖裢硐葴惡弦幌?,被褥明天去隊(duì)里領(lǐng)?!?/p>

然后,我轉(zhuǎn)身去伙房,給她盛了一碗滾燙的玉米糊糊,上面飄著幾片咸菜葉子。“先吃了暖暖身子,明天還有的熬?!蔽野淹肴剿掷?,她的手冰涼。

她端著碗,低著頭,眼淚“啪嗒”一聲掉進(jìn)了碗里,濺起一小圈漣漪。

我沒安慰她????來這兒的人,誰沒哭過?哭完了,日子還得照過。

那天晚上,我躺在自己的鋪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隔壁女宿舍傳來壓抑的哭聲,我知道,是林曉婉。這哭聲像一根小小的針,輕輕扎在我已經(jīng)麻木的心上。我想起我剛來的時候,也是這樣,躲在被窩里,咬著枕頭哭,想北京的家,想我媽做的炸醬面。

半夜,我被尿憋醒,披上衣服出門上廁所。北大荒的夜空,在雪后清澈得嚇人,月亮掛在天上,像一塊冰盤,冷冷地照著大地。路過女宿舍窗戶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往里瞥了一眼。

屋里很暗,大部分人都睡死了。

只有靠窗的那個鋪位上,有個人影坐著。是林曉婉。她借著從窗戶透進(jìn)來的微弱月光,正小心翼翼地?cái)[弄著她的那個寶貝皮箱。她從皮箱的夾層里,拿出一個用干凈手帕包裹得方方正正的東西。

我好奇心起,悄悄湊近了點(diǎn),屏住了呼吸。

她慢慢地打開手帕,里面露出來的,是一塊手表。一塊在當(dāng)時看來極為奢侈的上海牌手表,銀色的表盤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她沒有戴上,只是用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那塊手表,臉上的表情很復(fù)雜,不是擁有貴重物品的喜悅,而是混雜著巨大的痛苦、濃濃的思念和一種我說不出的壓力。她的嘴唇在動,像是在對著手表喃喃自語。

一個新來的女知青,在吃不飽穿不暖的北大荒,卻戴著這樣一塊價值不菲的手表。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又在對誰說話?這塊表背后,藏著什么秘密?我心里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林曉婉和我們想象中的“嬌小姐”不太一樣。她不愛說話,但很能吃苦。開春后下地干活,她一個南方姑娘,沒拿過鐮刀鋤頭,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變成老繭,她吭都沒吭一聲。只是人瘦得厲害,像風(fēng)一吹就要倒。

知青點(diǎn)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直到兩個月后,大隊(duì)書記老王頭在全體知青大會上扔下了一顆炸彈。

“同志們,靜一靜,靜一靜!”老王頭清了清嗓子,敲了敲桌子,“上頭下了文件,今年恢復(fù)高考了,這是個大好事!另外,考慮到咱們北大荒的實(shí)際困難,上頭給了咱們公社一個回城指標(biāo)!經(jīng)過公社領(lǐng)導(dǎo)班子開會研究決定,這個唯一的名額,初步定給了咱們紅旗溝知青點(diǎn)!”

“轟”的一聲,整個知青點(diǎn)炸開了鍋。

回城!

這兩個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們所有人麻木混沌的腦子。十年了,有的人甚至更久,我們?nèi)杖找挂古蔚氖鞘裁??不就是這兩個字嗎!

一瞬間,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那光芒里,有渴望,有激動,還有毫不掩飾的算計(jì)。大家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全都落在了我身上。

我,陳建國,來得最早,十年里年年是勞動標(biāo)兵,家庭成分也好,父母都是北京的普通工人,根正苗紅。論資排輩,這個名額,十有八九就是我的。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擂鼓,血液沖上頭頂?;丶?!我要回家了!我仿佛已經(jīng)聞到了北京胡同里槐花的香氣,聽到了我媽在廚房里切菜的聲音。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jìn)掌心,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就在這時,我無意中一回頭,瞥見了站在人群最后面的林曉婉。

她的臉,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她不像其他人那樣興奮,甚至連羨慕都沒有。她的雙手死死地攥著衣角,指節(jié)都發(fā)白了,那雙總是帶著一絲憂郁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不是對回家的渴望,而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恐慌。

這反應(yīng)太不正常了。

一個剛來了不到三個月的女知青,就算再想家,也不至于在聽到回城消息時是這種反應(yīng)。她到底在怕什么?這個我們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回城名額,對她來說,仿佛不是一張通往天堂的船票,而是一張催命的符咒。

02

回城名額的消息,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了知青點(diǎn)每個人的心上。那潭沉寂了十年的死水,徹底被攪渾了,底下翻上來的,是人性里最幽暗也最真實(shí)的欲望。

從那天起,知青點(diǎn)的氣氛就變了。

平日里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趙衛(wèi)東,見了我開始客氣起來,遞煙的時候會用雙手,說話前總要加一句“陳哥”。但他背地里,卻開始有意無意地在大家面前念叨,說他爹有風(fēng)濕病,他媽心臟不好,他是家里唯一的兒子,得趕緊回去盡孝。

另一個資格也挺老的女知青李娟,以前懶得動彈,現(xiàn)在卻勤快得像換了個人。她開始頻繁地往大隊(duì)書記老王頭家跑,今天送一籃子自己攢下的雞蛋,明天送一罐子自己腌的酸菜,把老王頭的老婆哄得眉開眼笑。

整個知青點(diǎn),像一個充滿了高壓的蒸鍋。白天大家一起下地干活,還是一樣地笑,一樣地鬧,可那笑聲底下,藏著刀子。晚上回到宿舍,竊竊私語聲就從各個角落里冒出來,一有人走近,又立刻停下。每個人看對方的眼神,都帶著審視和提防。

我成了這股暗流的中心。

表面上,我還是那個陳建國。天不亮就起床,領(lǐng)著大家出工,干活從不偷懶,誰的工具壞了,我三下五除二就能修好。我不多說一句話,也不去刻意爭取什么,就好像那個名額跟我沒關(guān)系一樣。我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穩(wěn)住。我十年的資歷擺在那,勞動標(biāo)兵的獎狀糊了半面墻,這就是我最大的資本。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內(nèi)心早已不是一潭古井。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睡不著。我會從貼身的口袋里,摸出那張被我摩挲得邊角都起了毛的、我爸媽唯一一張合影。

照片上,我爸穿著藍(lán)色的工裝,我媽穿著帶小碎花的襯衫,他們站在北海的白塔前,笑得很拘謹(jǐn)。這是我來北大荒前,他們特意去照相館照了寄給我的。

十年了,照片都泛了黃。他們現(xiàn)在,該是什么樣子了?我爸的腰還那么直嗎?我媽的頭發(fā)是不是全白了?

回家的念頭,像春天里返青的野草,在我心里瘋長,燒得我整宿整宿地烙餅。我對自己說,陳建國,這是你應(yīng)得的。你用十年最好的青春,換來的就應(yīng)該是這個結(jié)果。你沒偷沒搶,你憑的是自己的血汗。

就在所有人都為了這個名額擠破頭的時候,只有林曉婉,像個局外人。不,她甚至比局外人還要奇怪。

她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了。下地干活,她總是走神,拿著鐮刀割麥子,好幾次都差點(diǎn)砍到自己的腳。吃飯的時候,她就撥拉著碗里那點(diǎn)可憐的飯菜,眼神空洞,吃不了幾口就放下。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本來就沒幾兩肉的臉頰都凹了進(jìn)去,顯得那雙眼睛更大了,也更空了。

有一次收工,我看見她沒回知青點(diǎn),一個人拐了個彎,往村外的小河邊走去。我不放心,就悄悄跟了過去。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就那么一個人站在河邊光禿禿的柳樹下,呆呆地望著南方的方向,一站就是一下午。河面上的冰還沒完全化開,灰色的浮冰隨著水流慢慢地漂。

她的身影,和那棵枯樹、那條冰河,構(gòu)成了一幅說不出的蕭索畫面。她的那種絕望感,不像我們這些老知青,是長年累月的煎熬積攢下來的麻木。她的絕望,是新鮮的,滾燙的,像一團(tuán)化不開的濃霧,把她整個人都罩住了。



我開始忍不住地多關(guān)注她。不是因?yàn)閯e的,就是覺得,這姑娘身上有事兒,而且是天大的事兒。

又過了幾天,天氣轉(zhuǎn)暖,中午的太陽曬得人發(fā)暈。我們在地里掰苞米,那活兒又累又枯燥。掰著掰著,就聽見有人喊了一聲:“哎呀,林曉婉暈倒了!”

我回頭一看,她直挺挺地倒在了田壟上。我扔下手里活兒,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把她從地上背了起來。她輕得像一片羽毛,趴在我背上,滾燙滾燙的,是中暑了。

我把她背回知青點(diǎn),給她灌了些加了鹽和糖的溫水。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悠悠轉(zhuǎn)醒。她睜開眼,看到是我,眼神很復(fù)雜,有感激,也有一絲躲閃。

“謝謝你,陳哥?!彼龗暝胱饋怼?/p>

我按住她:“躺著吧,你中暑了?!?/p>

她躺回去,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低聲說:“陳哥,你是個好人。那個回城名額,應(yīng)該是你的。”

我沒接她的話,只是看著她蒼白的臉,沉聲問:“你到底有什么事?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你剛來,身子骨又弱,這么拼命干活,是會死人的?!?/p>

她聽我這么一說,眼圈又紅了,她搖搖頭,眼淚順著眼角滑進(jìn)鬢角里:“我沒事,陳哥,我真的沒事。我只是……只是想家了?!?/p>

我知道她在撒謊。單純地想家,不會讓人對回家的機(jī)會感到恐懼。但我看她不肯說,也就沒有再追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在北大荒,好奇心有時候會害死人。

不過,這件事之后,我跟她的關(guān)系,似乎近了一點(diǎn)。有時候在食堂,我會把我碗里的肉片撥給她。她每次都想推回來,但在我強(qiáng)硬的目光下,最后還是會紅著臉吃掉。

我的這些舉動,自然沒逃過別人的眼睛。尤其是趙衛(wèi)東。

一天晚上,他把我拉到知青點(diǎn)外面的柴火垛后面,遞給我一根煙?!敖▏?,你最近跟那個上海妞走得挺近啊?!?/p>

我點(diǎn)上煙,吸了一口,沒說話。

“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趙衛(wèi)東壓低了聲音,“這節(jié)骨眼上,你可別犯糊涂。那名額八九不離十是你的了,別因?yàn)閭€娘們,把自己十年的前程給耽誤了。一個剛來的上海妞,能有什么天大的事?不就是想家想的?誰不想家?裝可憐誰不會?”

他話里的酸味和嫉妒,我聽得清清楚楚。我吐了個煙圈,冷冷地看著他:“我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數(shù),用不著你教我?!?/p>

“嘿,你小子!”趙衛(wèi)東被我頂?shù)媚樕嫌悬c(diǎn)掛不住,“我這是好心提醒你!別到時候名額飛了,你哭都找不到地方!”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蔽胰酉逻@句話,轉(zhuǎn)身就走。我們之間第一次出現(xiàn)了明顯的裂痕。我心里清楚,從名額公布的那天起,我們這些人,就已經(jīng)不再是能把后背交給對方的兄弟了。

03

日子在一種詭異的平靜和緊張中滑過。春耕開始了,大家似乎都把心思放在了地里,沒人再公開討論回城名額的事。但這只是表面,水面下的暗流,涌動得更厲害了。

壓垮林曉婉的,不是這日復(fù)一日的勞累和精神緊張,而是一封電報(bào)。

那天下午,郵遞員騎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二八大杠自行車,一路喊著“林曉婉的電報(bào)!”,沖進(jìn)了我們正在休息的地頭。

在七十年代的北大荒,電報(bào)這兩個字,就等同于“急事”,而且通常是“壞事”。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都集中到了林曉婉身上。

她愣在原地,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她一步步走過去,手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葉子,從郵遞員手里接過那張薄薄的紙片。

電報(bào)上的字不多,是用鉛字打印的,冰冷又刺眼:“母病危,速歸?!?/p>

這五個字,像一道晴天霹靂,不偏不倚地劈在了林曉婉的頭頂。她看完,沒有哭,也沒有尖叫,只是身體晃了晃,然后像個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布娃娃一樣,癱坐在了地上。她的眼神是空洞的,手里還死死地攥著那張電報(bào)紙。

周圍的知青們都圍了上來,伸著脖子看熱鬧。有人說了幾句不咸不淡的安慰話,“曉婉,別太難過”,但更多人的眼神里,是一種藏不住的幸災(zāi)樂禍。他們心里想的恐怕是,她家出了這事,那回城的名額,她就更沒戲了。她的麻煩,意味著別人的機(jī)會。

我看不下去,走上前,撥開人群,聲音很冷:“都看什么?沒活兒干了?散了!”

人群悻悻地散開。我蹲下身,想扶她起來。她的身體冰冷,還在不停地發(fā)抖。

“曉婉,沒事吧?”我問。

她像是沒聽見,只是反復(fù)地、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著:“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那天晚上,林曉婉發(fā)起了高燒。

她躺在炕上,燒得滿臉通紅,嘴里不停地說著胡話。女知青宿舍沒人愿意管這攤子事,我只好一遍遍地去打涼水,用濕毛巾給她擦臉、擦手心,用土辦法給她物理降溫。

就在這半夢半醒之間,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胡話,終于讓我拼湊出了她那個巨大秘密的一角。

“媽……我不能……不能回去……”

“……來不及了……一定要送到……方伯伯……”

“……箱子……爸爸的心血……我不能……”

她的話語零碎而混亂,一會兒是上海話,一會兒是普通話。她喊著“媽”,喊著一個我從未聽過的“方伯伯”,還反復(fù)提到一個“箱子”和“爸爸的心血”。

我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沉了下去。我終于明白,她來北大荒,恐怕根本不是響應(yīng)號召那么簡單,更像是一種被逼無奈的交換,或者是一種躲避。

而她必須盡快回到上海,不僅僅是為了見母親最后一面。她身上,還背負(fù)著一個更重要的“任務(wù)”,一個關(guān)于“箱子”和“方伯伯”的承諾。所以,當(dāng)回城名額出現(xiàn)的時候,她才會那么恐懼。因?yàn)檫@個名額只有一個,一旦被別人拿走,她回家的路就被徹底堵死了,她的“任務(wù)”也就無法完成了。

看著病床上燒得迷迷糊糊,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林曉婉,我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八年前。

那是我來北大荒的第二年,跟我一起來的一個北京老鄉(xiāng),叫小馬,是個戴眼鏡的文弱書生。有一天,他也是接到了家里的電報(bào),說他父親不行了。他哭著求我,讓我?guī)退?duì)長請假,他想回家。

我當(dāng)時年輕氣盛,自己也正憋著一肚子苦悶,覺得他這是“資產(chǎn)階級思想作祟”,是“怕吃苦,鬧情緒”。我不僅沒幫他,還冷言冷語地說了他幾句風(fēng)涼話:“誰家沒點(diǎn)事?就你嬌貴?來了就得安下心來,別總想著往回跑!”

隊(duì)長自然也沒批他的假。

結(jié)果,就在幾天后的一個雨夜,絕望的小馬,試圖去扒一輛路過的運(yùn)煤火車回家。天黑路滑,他失足從高高的站臺上摔了下去,摔斷了腿。等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冰冷的泥水里泡了半宿。腿是保住了,卻落下了終身殘疾,成了一個瘸子。

第二年,他作為殘疾人被批準(zhǔn)回了北京。我至今都記得他臨走時看我的那個眼神,沒有恨,只有一片死寂。

這件事,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了我心里。八年來,我沒對任何人提起過。這成了我十年知青生涯里,最大的一份愧疚。我常常想,如果當(dāng)初我能幫他說句話,如果我能安慰他幾句,是不是結(jié)局就會不一樣?

現(xiàn)在,看著病床上的林曉婉,我仿佛看到了當(dāng)年那個無助的小馬。同樣是回家的渴望,同樣是走投無路。



我內(nèi)心的那桿天平,開始劇烈地?fù)u晃。

一邊,是北京,是我日思夜想的家,是我蒼老的父母,是我被偷走的十年青春的補(bǔ)償。

另一邊,是這個上海姑娘的絕境,是她母親的生死,是她那個我還不完全明白卻感覺無比沉重的“任務(wù)”,也是我對自己八年前那份冷漠的救贖。

我回去了,又能怎么樣呢?我錯過了父母十年的時光,回去也彌補(bǔ)不了。我還是一個除了會種地,什么都不會的“社會青年”。

而我的一次“成人之美”,或許能挽救一個瀕臨破碎的家庭,能讓一個姑娘完成她父親的遺愿,也能讓我自己,從長達(dá)八年的愧疚中解脫出來。

我走出女知青宿舍,站在院子里,抬頭看著天上的殘?jiān)隆1贝蠡牡娘L(fēng)依舊刺骨,但我心里,卻有一團(tuán)火在燒。

我一整夜沒睡。天快亮的時候,我從箱子底翻出了那張幾乎已經(jīng)確定會寫上我名字的回城資格申請表,在手里攥了很久很久。

最后,我做出了決定。

04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我就揣著那張空白的申請表,敲開了大隊(duì)書記老王頭的家門。

老王頭正蹲在院子里抽旱煙,看到我,一點(diǎn)也不意外,笑著說:“建國啊,這么早。是為了申請表的事吧?我就知道你小子穩(wěn)得住,最后一個才來?!彼詾槲沂莵肀頉Q心、遞交申請的。

我沒接他的話,直接從懷里掏出那張表,遞到他面前。

“王書記,我來是想跟您說,這個名額,我放棄?!?/p>

老王頭正往煙鍋里按煙絲的手一下子就停住了,他抬起頭,愣愣地看著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啥?放棄?你再說一遍?”

“我放棄。”我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我推薦林曉婉。她家里的情況您也知道了,電報(bào)都來了,人命關(guān)天。我們不能見死不救?!?/p>

老王頭手里的煙斗“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他驚得站了起來,圍著我轉(zhuǎn)了兩圈,像看一個怪物?!瓣惤▏?,你是不是發(fā)燒說胡話?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等這個名額等了多少年?整整十年??!”

“我沒瘋,王書記。”我平靜地撒了個謊,“我昨天也接到我家里信了,我爸媽身體都挺好,讓我安心在這邊接受鍛煉,不著急回去。林曉婉不一樣,她要是不回去,可能連她媽最后一面都見不到了。都是革命同志,我不能這么自私?!?/p>

我的態(tài)度很堅(jiān)決,語氣里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老王頭盯著我的眼睛看了足足有半分鐘,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點(diǎn)什么。最后,他什么也沒看出來,只是頹然地彎腰撿起煙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唉……你這小子……真是……真是……”他“真是”了半天,也想不出個詞來形容我,“行吧,既然你都這么說了,你是個好樣的。我這就去跟公社反映。你……可別后悔。”

“不后悔?!蔽艺f道。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不到半天就傳遍了整個知青點(diǎn)。所有人都以為我瘋了。

趙衛(wèi)東第一個沖到我面前,指著我的鼻子就罵:“陳建國你他媽就是個傻子!徹頭徹尾的傻子!為了一個剛來了兩天的狐貍精,你把十年的前程都扔了?你腦子被驢踢了?!”

李娟從我身邊走過,重重地“哼”了一聲,眼神里充滿了鄙夷和不解,仿佛在看一個白癡。

那些曾經(jīng)對我笑臉相迎,客客氣氣的人,現(xiàn)在看我的眼神都變了。我成了他們眼中的異類,一個無法理喻的瘋子。

我沒有去解釋。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任何解釋都是蒼白的。我一個人默默地回到我那個因?yàn)槭恰昂蜻x人”而分到的單間,開始收拾東西,準(zhǔn)備搬回人擠人的大通鋪。

我的心里,沒有他們想象中的痛苦和不甘,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坦然。我覺得,我做了一件對的事。

傍晚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我剛把最后一個包裹打好,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林曉婉站在門口。她的高燒已經(jīng)退了,但臉色依舊蒼白。她換上了一身干凈的衣服,眼睛又紅又腫,顯然是剛剛大哭過。她的手里,緊緊地攥著一張紙,那上面,蓋著一個鮮紅的、我們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印章。

她走到我面前,把那張批文往我手里塞。

“陳哥,這不行,這名額是你熬了十年才盼來的!我……我不能要!”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手抖得像篩糠。

我沒有接,反而把她的手推了回去,目光落在她那雙被淚水洗過的、清澈的眼睛上。我用一種帶著不容置疑的疲憊的聲音說:“別說了,你比我更需要。拿著這個,趕緊走?!?/p>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我,這個問題,她似乎想了一整天。

我沉默了一下。我不能告訴她那個關(guān)于小馬的故事,那是屬于我一個人的秘密和枷鎖。我只是淡淡地說:“別問了。就當(dāng)……我替我一個朋友還債吧??旎厝グ桑瑒e讓你媽等急了。”

“朋友……”她喃喃地重復(fù)著這兩個字,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更糊涂了。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抱著那張批文,失聲痛哭起來。那哭聲里,有劫后余生的慶幸,有無以言表的感激,有對未來的擔(dān)憂,也有積壓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和壓力的釋放。

我沒有去扶她,就讓她哭。我知道,她需要這場痛哭。

哭了很久很久,她才慢慢地站起來。她用袖子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然后,做出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舉動。

她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個我曾經(jīng)在窗外窺見的、用干凈手帕包裹著的東西。她一層一層地打開,里面果然是那塊精致的上海牌手表。

緊接著,她又從另一個口袋里,掏出一張被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

她把這兩樣?xùn)|西,一起塞進(jìn)了我的手里,力氣大得不容我拒絕。

“陳哥,這個名-額的恩情,我林曉婉這輩子都還不起了?!彼煅手?,但眼神卻異常堅(jiān)定,“這塊表,你必須拿著。我知道你不肯收,但這不是錢,這是個信物!”

她加重了“信物”兩個字的讀音。

然后,她指著我手心里的那張紙條,一字一句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對我說道:“這個地址,你記好。你總有一天要回北京的。若回北京,就去找這個地址,找這個人。你把手表給他看,告訴他,是林家的女兒讓你來的。他能幫你。一定能!”

她的話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

說完,她往后退了一步,對著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她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跑了出去,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攤開手掌。那塊冰冷的上海牌手表,在我的掌心里,顯得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旁邊那張紙條上,用娟秀的字跡寫著一個我從未聽過的北京胡同地址,和一個姓氏——“方”。

這塊明顯不屬于普通人家的手表,這個神秘的北京地址,以及林曉婉口中那個“能幫你”的“他”……

我感覺,我放棄了一個回家的機(jī)會,卻似乎接手了一個比回家更復(fù)雜、更沉重的謎團(tuán)。

05

第二天,天還沒亮透,村口就傳來了馬車“咕嚕咕?!钡穆曇簟K土謺酝袢セ疖囌镜能噥砹?。

沒有歡送儀式,甚至沒有幾個人出來送行。氣氛很尷尬,也很冷清。那些曾經(jīng)對名額虎視眈眈的人,現(xiàn)在覺得被一個“外人”搶走了機(jī)會,心里憋著氣,自然不會來。而我,這個他們眼中的“傻子”,更沒人搭理。

我默默地把她那個沉重的皮箱提上了馬車。整個過程,我們一句話也沒說。

臨上車前,她回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飽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有感激,有囑托,有歉意,還有一種讓我看不懂的沉重。最終,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沖我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馬車啟動了,很快就消失在了北大荒清晨的薄霧之中。它帶走的,不僅僅是一個上海姑娘,也帶走了我們這個知青點(diǎn)里曾經(jīng)燃起的、唯一的希望,更帶走了我埋藏在心底十年的夢想。

林曉婉走后,我的日子,不出所料地難過起來。

我徹底成了知青點(diǎn)里的一個笑話,一個孤家寡人。趙衛(wèi)東他們見了我,要么當(dāng)看不見,要么就陰陽怪氣地說幾句“喲,大善人回來了”、“陳哥就是覺悟高”。吃飯的時候,沒人愿意跟我坐一桌。出工的時候,也沒人跟我搭伙。

日子又回到了從前,甚至比從前更難熬。唯一的不同是,我的心里不再只有對回家的渴望和煎熬,多了一份奇怪的釋然,和一絲對未來的迷茫。

我開始像林曉婉一樣,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發(fā)呆。我會拿出那塊上海牌手表,借著煤油燈微弱的光看它。我把它上緊發(fā)條,湊在耳邊,聽著它清脆又有力的“滴答、滴答”聲。在這片死寂的土地上,這聲音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召喚。我一遍遍地看那張紙條上的地址,想象著北京那條陌生的胡同,那個神秘的“方”先生,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時間就像北大荒的土地,看似一成不變,卻在悄悄地流轉(zhuǎn)。

轉(zhuǎn)眼,又是一年過去。1979年的春天,一股所有人都沒預(yù)料到的風(fēng),吹遍了全國。知青大返城的政策,毫無征兆地下來了。

知青點(diǎn)里再次炸開了鍋,但這次,不再是算計(jì)和爭搶,而是真正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狂歡。我們曾經(jīng)為之打破頭的那個唯一名額,在新的政策面前,變得像個笑話。

趙衛(wèi)東、李娟……那些曾經(jīng)熟悉或者已經(jīng)變得陌生的面孔,一個個都拿到了回城的批文。他們興高采烈地收拾行李,互相告別,說著“回北京再聚”的客套話。知青點(diǎn)的人越來越少,一天比一天空曠。最后,只剩下我和其他幾個因?yàn)榧彝コ煞植缓?,或者檔案出了問題的“老大難”問題戶。

看著他們一個個離去,我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有點(diǎn)羨慕,但不多。我對自己說,陳建國,別急,你總能回去的。

終于,在1979年的秋天,我的那張批文也下來了。

當(dāng)我背著簡單的行李,坐上那趟熟悉的、開往北京的綠皮火車時,我的心情異常平靜。十年青春,像做了一場大夢,現(xiàn)在,夢醒了。

回到北京,我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物是人非”。

胡同口那棵老槐樹還在,但長得更高更粗了。家還是那個小小的院子,但父母卻蒼老得讓我心驚。我媽的頭發(fā)全白了,看見我的那一刻,她扔了手里的菜,抱著我,哭得像個孩子。我爸站在一邊,一個勁地抽著煙,眼圈通紅,嘴里不停地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p>

我被街道安排進(jìn)了一個生產(chǎn)紙盒的小工廠。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流水線前,一遍遍地重復(fù)著折疊、粘貼的動作。這和在北大荒刨地沒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只是不用再風(fēng)吹日曬。周圍的同事,看我的眼神總是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同情和疏離。在他們眼里,我是一個“被耽誤的人”,一個從遙遠(yuǎn)地方回來的、跟不上時代節(jié)拍的局外人。

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北大荒的十年,像一個沉重的烙印,刻在我身上。我跟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格格不入。有好幾次,我甚至覺得,還不如在北大荒,至少那里天高地闊,人也簡單。

我?guī)缀跻呀?jīng)忘了那塊手表和那個地址。它們被我連同北大荒的記憶一起,塞進(jìn)了箱子底。我覺得,林曉婉說的“他能幫你”,或許只是一句善良的安慰。她自己都身陷囹圄,又能認(rèn)識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

就這樣,我在北京過了幾個月。一個下著小雨的周末,我閑來無事,在家里整理那個從北大荒帶回來的破舊木箱。在翻檢那些舊衣服時,一個用手帕包裹的東西掉了出來。

是那塊上海牌手表。旁邊,還有那張已經(jīng)泛黃的紙條。

“滴答,滴答……”我鬼使神差地,又給它上了發(fā)條。那清脆的聲音,一下子把我拉回了那個決定命運(yùn)的夜晚。

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冒了出來:去看看吧。

就當(dāng)是……了卻一樁心事。

我揣著手表和地址,打著一把傘出了門。按照紙條上的地址,我坐公交車,又問了好幾個人,七拐八拐,終于找到了那條胡同。

胡同很深,很安靜。地址指向的,是一個與周圍那些擁擠破敗的大雜院截然不同的院子。那是一個獨(dú)立的、看起來很氣派的青磚灰瓦四合院,兩扇厚重的朱紅色大門緊緊地關(guān)閉著,門口還有兩個石墩子。

我站在門口,心里忽然打起了退堂鼓。這戶人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我一個糊紙盒的工人,貿(mào)然上門,該怎么開口?說我是林曉婉的朋友?還是說,我來是想讓你“幫忙”的?這都太可笑了。

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厲害,手心里全是汗。我猶豫著,徘徊著,不知道是該上前敲門,還是轉(zhuǎn)身離開。

就在我進(jìn)退兩難的時候,那扇厚重的朱紅色木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了。

一個五十多歲,身材清瘦,穿著一身板正的藍(lán)色中山裝,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的男人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面容清癯,眼神里透著一股學(xué)者特有的銳利。

他似乎是正要出門,目光不經(jīng)意地從我身上掃過。

然后,就在下一秒,他的視線停住了。

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在我的臉上,而是直直地、死死地,落在了我因?yàn)榫o張而下意識攥在手里的那塊……上海牌手表上。

他的臉色瞬間就變了。那張?jiān)酒届o的臉上,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震驚、疑惑,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劇烈的激動。

他沒有問我是誰,也沒有問我來干什么。

他推了推眼鏡,向前走了一步,用一種微微顫抖的、帶著試探和期待的聲音,問出了一個讓我當(dāng)場如遭雷擊的問題:

“你是……從東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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