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服務(wù)員推著銀色餐車停在包廂門口,臉上掛著標準微笑。
“先生,這是賬單。”
楊國威接過那張紙。
他的眼睛掃過最下面的數(shù)字:2萬元。
他抬起頭看向圓桌。
十分鐘前還坐滿人的包廂,現(xiàn)在只剩他自己。
楊國威摸出自己的手機,點開同學(xué)群。
三分鐘前,這個群還在熱火朝天地討論下次聚會地點。
現(xiàn)在群里一片死寂。
他打字:“各位,賬單出來了,人均兩千。群里AA一下?!?/strong>
消息發(fā)送。屏幕上方顯示“正在輸入……”三秒,消失。沒人回復(fù)。
楊國威又發(fā):“@所有人 看到請回復(fù)?!?/strong>
紅色感嘆號跳出來。消息被拒收。他被移出群聊。
01
楊國威盯著手機通訊錄,指尖在“李自成”和“王光照”兩個名字上來回滑動。
屏幕光映著他發(fā)青的眼圈。他已經(jīng)三天沒睡好了。
建材店倉庫里堆著半屋子瓷磚,型號是老款,客戶現(xiàn)在都要新款。
供應(yīng)商老陳上周打來電話,聲音冷得像凍過的鐵:
“國威,不是我不幫你。上游廠家改政策了,小經(jīng)銷商要先打全款才發(fā)貨。你那邊的尾款……拖了兩個月了?!?/p>
“陳哥,再寬限半個月,工地那邊結(jié)款了就?!?/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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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這批貨發(fā)完,咱們的合作先停停。你理解理解?!?/p>
電話掛了。
忙音嘟嘟響著,楊國威握著手機站在倉庫中央。
下午的陽光從高窗斜射進來,照在那些過時的瓷磚上。
灰白色的磚面反射著冷淡的光。
他需要新的供應(yīng)商。更需要能幫他拿到項目審批的人。
李自成。
高中同桌,睡上下鋪的兄弟。
畢業(yè)頭幾年還常聯(lián)系,后來李自成做建材批發(fā)發(fā)了家,在城東開了三家門店,開的車從桑塔納換成了奧迪。
上次同學(xué)聚會是三年前,李自成拍著他的肩膀說:
“國威,有啥困難說話。咱們這關(guān)系,能幫一定幫?!?/p>
王光照。學(xué)習(xí)委員,現(xiàn)在在區(qū)住建局當科長。
去年同學(xué)群里有人發(fā)過照片,王光照坐在主席臺上講話,面前擺著名牌。
楊國威翻出畢業(yè)照。
二十年前的夏天,一群穿著白襯衫的少年勾肩搭背站在老教學(xué)樓前。
李自成咧著嘴笑,露出兩顆虎牙。王光照戴副黑框眼鏡,站得筆直。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建群。
群名:“老同學(xué)聚一聚”。
第一個拉李自成。幾乎秒通過。
“國威?稀罕啊。”
“李哥,好久沒聚了。周末有空沒?請你喝酒?!?/strong>
“行啊。地方你定。”
第二個拉王光照。過了十分鐘才通過。
“楊國威?”
“王科長,周末同學(xué)小聚,賞個臉?”
“叫我光照就行。周末……我看下日程?!?/p>
“定在‘雅園私房菜’,咱們好好聊聊?!?/p>
又拉了七個同學(xué)。
小張開裝修公司,小趙做五金零售,小孫開了兩家飯館,還有幾個在單位上班的。
都是這些年沒斷聯(lián)系、但也談不上多親近的人。
群里熱鬧起來。
李自成發(fā)了幾個紅包,王光照發(fā)了握手表情。
小張說:“國威做東,必須到?!?/p>
楊國威盯著屏幕,手指在膝蓋上敲著。他得把場面撐起來。
他打電話給雅園私房菜。
老板娘聲音甜膩:“楊老板啊,大包廂周六晚上有,最低消費一萬八?!?/p>
“訂。菜按兩千一人的標準配。”
“酒水呢?”
“茅臺先拿四瓶。紅酒要法國的?!?/p>
掛掉電話,楊國威看著手機銀行余額:23,456.78元。這頓飯要吃掉他大半積蓄。
但他得賭。
李自成手里有貨源,王光照手里有審批權(quán)。
只要這兩人肯幫忙,他的店就能活過來。
周六下午五點,楊國威提前半小時到了雅園。
大包廂叫“錦繡廳”,紅木圓桌能坐十二人。
他讓服務(wù)員把四瓶茅臺擺在轉(zhuǎn)盤上,又拆了兩條軟中華,每個座位前放一包。
他看著那些煙酒,想起二十年前和李自成在宿舍分吃一包泡面的場景。
李自成把最后一口湯讓給他,說:“你多吃點,長個子?!?/p>
那時他們十七歲。
02
六點整,李自成第一個到。
他穿了件深藍色POLO衫,肚子把布料撐得緊繃。
手腕上戴塊金表,進門時晃了晃。
“國威!好久不見!”
李自成張開手臂,用力抱了楊國威一下。
那擁抱很用力,但手臂在楊國威背上拍了兩下就松開了。
“李哥,快坐。今天咱們不醉不歸?!?/p>
“必須的!”
李自成坐下,眼睛掃過桌上的茅臺。
他拿起一瓶,掂了掂:“飛天茅臺啊。國威,你這規(guī)格夠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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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同學(xué)聚會,必須到位。”
說話間,其他同學(xué)陸續(xù)到了。
小張穿件沾著白灰的T恤,進門先拍褲腿:
“剛下工地,沒來得及換衣服?!毙≮w拎個破舊的公文包,沖楊國威點點頭。小孫胖了一圈,一坐下就開始擦汗。
六點二十分,王光照最后一個到。
他穿淺灰色襯衫,袖子挽到小臂,腋下夾著黑色公文包。
“不好意思,單位臨時開會。”
“王科長能來就是給面子?!?/p>
“叫光照就行?!蓖豕庹諗[手,在楊國威右手邊坐下。
十個人坐滿圓桌。
涼菜已經(jīng)上了八碟。
楊國威站起來開酒,服務(wù)員接過酒瓶,熟練地倒進分酒器。
“第一杯,敬咱們二十年的同學(xué)情!”
所有人都站起來。
酒杯碰在一起,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楊國威一口干了,白酒燒喉嚨,他憋著沒咳出來。
李自成也干了,杯子重重放下:“國威,夠意思!以后有啥事盡管開口!”
王光照抿了一口,微笑著說:“是啊,老同學(xué)就該多聚聚。”
楊國威心里一熱。他覺得這事成了。
熱菜開始上。
清蒸東星斑、佛跳墻、澳洲龍蝦、雪花牛肉……
服務(wù)員每端上一道菜就報一次菜名。
轉(zhuǎn)盤緩慢轉(zhuǎn)動,每個人的筷子都伸向那些昂貴的盤子。
小張夾了塊龍蝦肉,邊嚼邊說:“國威,你這頓得破費不少吧?”
“應(yīng)該的。大家吃得開心就行?!?/p>
李自成端著酒杯湊過來:“國威,最近生意怎么樣?”
來了。楊國威心頭一緊,又松了口氣。
他正愁怎么開口。
“還行,就是……最近貨源有點緊張。李哥你是行家,知道現(xiàn)在建材市場。”
“懂!我都懂!”李自成打斷他,用力拍他的背,“現(xiàn)在生意不好做。不過你放心,有我呢!”
楊國威剛要道謝,李自成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對楊國威做了個“抱歉”的手勢,起身往門口走。
“喂?我在外面吃飯。什么事?”
李自成壓低聲音,但包廂里安靜,楊國威還是能聽見幾個詞:“工地……出事……我馬上過去?!?/strong>
他掛了電話,回到座位時臉色不太好看。
“沒事吧李哥?”
“小事。工地上有點問題?!崩钭猿芍匦露似鹁票?,“來,繼續(xù)喝!”
但楊國威注意到,接下來的十五分鐘里,李自成看了三次手機。
每次看手機時,他的眼神都會往門口瞟。
王光照那邊也不對勁。
他手機調(diào)了靜音,但屏幕一直亮。
楊國威給他倒酒時瞥見,鎖屏界面彈出好幾條微信消息。
最新一條來自“老婆”:“別摻和他的事,你幫不了?!?/p>
王光照迅速按滅屏幕,抬頭對楊國威笑笑:“家里瑣事。”
楊國威點頭,心里卻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03
酒過三巡,四瓶茅臺空了三瓶。
楊國威臉頰發(fā)燙,話也多起來。他端著酒杯走到李自成身邊。
“李哥,我再敬你一杯。當年咱倆?!?/p>
“國威?!崩钭猿烧酒饋恚恢皇职丛谒缟?,另一只手開始穿外套,“真對不住,工地那邊出事了,我得馬上過去。”
“現(xiàn)在就走?這才八點?!?/p>
“沒辦法,工人鬧事,不去不行。”
李自成已經(jīng)走到門口,回頭喊了一句:“下次我請!一定!”
包廂門開了又關(guān)。
楊國威端著酒杯站在原地。
桌上其他人都低著頭,要么吃菜,要么玩手機。
王光照站起來:“國威,我也得走了。孩子發(fā)燒,老婆催了好幾次?!?/strong>
“王科。光照,再坐會兒?孩子發(fā)燒可以讓嫂子先?!?/p>
“不行,得去兒童醫(yī)院?!蓖豕庹找呀?jīng)拎起公文包,“下次再聚。”
他也走了。一前一后,間隔不到十分鐘。
楊國威坐回座位。
他看著李自成那個還剩半杯酒的杯子,看著王光照面前幾乎沒動的碗碟。
桌上安靜下來,只有空調(diào)出風口的嗡嗡聲。
小張咳嗽一聲:“國威,李自成現(xiàn)在生意做大了,忙?!?/p>
“理解。都理解?!?/p>
楊國威擠出一個笑容,“來,咱們繼續(xù)?!?/p>
服務(wù)員又上了一道菜,炭烤和牛。
每片牛肉都切得薄如紙,擺成花瓣形狀。這道菜菜單價888元。
小趙夾了一片,在嘴里嚼了很久:“國威,這頓飯……得不少錢吧?”
“大家吃得開心就行?!?/p>
“你最近生意是不是……”小趙沒說完,低頭繼續(xù)吃牛肉。
楊國威喝了口酒。
白酒的辣味從舌尖蔓延到胃里。
他需要開口了,再不開口這頓飯就白請了。
他轉(zhuǎn)向小張:“張哥,你裝修公司最近活多不?”
“還行。就是甲方壓價壓得厲害?!?/p>
小張放下筷子,“國威,你那邊要是有什么項目,記得介紹給我。咱們老同學(xué),我給你最低價。”
“一定一定?!?/p>
楊國威說,“其實我這邊正好有個項目,需要裝修。就是審批上……”
小張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臉色變了。
“喂?媽?你別急,慢慢說。”
小張站起來,走到窗邊。
楊國威聽見他說:“火車站?我馬上過去接?!?/p>
掛了電話,小張一臉歉意:“國威,真對不住。老家親戚來城里,剛下火車,找不著路。我得去接一下?!?/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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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再去不行嗎?”
“老人七十多了,在車站等著呢?!?/p>
小張已經(jīng)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賬我先付我的那份,回頭轉(zhuǎn)你?!?/p>
“不用。”
“要的要的。走了啊?!?/p>
小張也走了。
楊國威數(shù)了數(shù),桌上還剩七個人。但氣氛已經(jīng)徹底冷了。
04
小張走后五分鐘,小趙的手機也響了。
他接起來,嗯嗯啊啊幾聲,掛掉后對楊國威說:
“店里來批貨,工人不會清點,我得回去一趟?!?/strong>
“貨明天再點不行嗎?”
“進口貨,耽誤了要扣錢?!?/p>
小趙站起來,“國威,今天謝謝了。下次我請。”
小趙走了。接著是小孫。他接了個電話,說是飯館有人鬧事,服務(wù)員應(yīng)付不了。
“打烊了還鬧事?”
“喝多了的,砸東西呢?!毙O擦著汗往外走,“我得趕緊回去報警?!?/p>
圓桌上空出四個位置。
楊國威看著剩下的六個同學(xué)。
除了他,還有在銀行上班的老劉、在中學(xué)當老師的小周、在街道辦工作的大李,以及兩個在私企上班的。
小馬和小陳。
老劉一直沒怎么說話,埋頭吃菜。
小周在手機上打字,手指動得飛快。
大李盯著面前的酒杯,像在研究什么。
小馬和小陳在竊竊私語。
楊國威端起酒杯:“來,咱們繼續(xù)。還有這么多菜呢。”
老劉抬起頭:“國威,這頓飯……你是有事想讓大家?guī)兔Π???/p>
直接。太直接了。楊國威被這句話噎住,酒氣往頭上沖。
“都是老同學(xué),互相幫襯是應(yīng)該的?!?/p>
“我聽說你的建材店,供貨商斷了?”老劉說,“李自成不就是做批發(fā)的嗎?他沒答應(yīng)幫你?”
“李哥他……忙。”
“忙?!崩蟿⒅貜?fù)這個字,笑了笑。那笑容讓楊國威不舒服。
小周放下手機:“國威,你要是有困難,可以直接說。咱們能幫的肯定幫?!?/p>
楊國威心里又燃起一點希望。
他清了清嗓子:“其實是這樣。我手頭有個項目,舊小區(qū)改造,需要一批新型保溫材料。貨源我有渠道,就是審批上?!?/p>
“哪個小區(qū)?”大李突然問。
“幸福里小區(qū)?!?/p>
大李點點頭:“那個項目我知道。審批確實嚴,得住建局那邊先過?!?/strong>
“所以我想請王光照。王科長幫幫忙。但他剛才走了。”
“走了好?!崩蟿⒌吐曊f,但楊國威聽見了。
“劉哥你說什么?”
“沒什么?!崩蟿⒄酒饋恚皣?,我單位臨時有點事,也得走了?!?/p>
“你們銀行周末還上班?”
“急事。真的?!崩蟿⒁呀?jīng)往外走,“賬單出來跟我說一聲,我轉(zhuǎn)錢給你?!?/strong>
“等等?!?/p>
但老劉已經(jīng)出了門。
小周跟著站起來:“我也得走了。孩子補習(xí)班下課,得去接?!?/p>
“你孩子不是上大學(xué)了嗎?”
“侄女。”小周邊說邊往外走,“不好意思啊國威。”
大李、小馬、小陳互相看了一眼,同時站起來。
“單位加班?!?/p>
“家里有事?!?/p>
“老婆催了?!?/p>
三個人結(jié)伴往外走,腳步匆忙得像是逃離什么。
楊國威站起來想挽留,椅子被他的動作帶倒,砰一聲砸在地毯上。
沒人回頭。
包廂門開了又關(guān)。最后一個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楊國威站在原地。
圓桌空了九個位置,只剩他面前那套餐具。
桌上的菜還剩大半,龍蝦冷了,牛肉上的油凝固成白色。
四瓶茅臺全空了,煙也拆完了。
服務(wù)員推門進來:“先生,需要加菜嗎?”
“不用了?!?/p>
“那……上果盤?”
“上吧。”
楊國威坐下。
他看著對面李自成那個空位,想起他拍自己肩膀的樣子。
想起王光照說“老同學(xué)就該多聚聚”的樣子。
想起小張、小趙、小孫、老劉、小周、大李、小馬、小陳。
所有人剛才都坐在這里,稱兄道弟,推杯換盞。
果盤上來了。
精致的瓷盤里擺著切好的西瓜、哈密瓜、火龍果,中間插著小紙傘。
楊國威拿起牙簽,扎了塊西瓜放進嘴里。甜。但甜得發(fā)苦。
05
楊國威一個人在包廂里坐了十分鐘。
他慢慢吃著果盤,一塊接一塊。
西瓜汁順著手指流下來,滴在桌布上,暈開暗紅色的印子。
他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二十年的同學(xué)。
當年一起翻墻出去上網(wǎng),一起在操場打籃球,一起在宿舍聊未來。
李自成說以后要當大老板,王光照說要當官為民辦事,小張說開裝修公司,小趙說做五金連鎖。
每個人都吹過牛,每個人都年輕過。
畢業(yè)頭幾年還常聚。
誰結(jié)婚,大家都去湊份子。
誰生孩子,都去醫(yī)院看。
后來聯(lián)系少了,但每次見面,都說“老同學(xué)不一樣”“咱們這關(guān)系”。
怎么就不一樣了呢?
楊國威拿起手機,點開同學(xué)群。
最后一條消息是二十分鐘前,小張發(fā)的:“今天喝得開心,謝謝國威款待?!?/p>
下面有幾個點贊表情。
楊國威打字:“大家到家了說一聲。”
發(fā)送。消息出現(xiàn)在屏幕最下方。沒人回復(fù)。
他又發(fā):“今天有事提前走的幾位,改天再聚?!?/p>
還是沒人回。
包廂門再次被敲響。
服務(wù)員推著餐車進來,臉上掛著那種訓(xùn)練有素的微笑。
“先生,這是賬單。”
楊國威接過那張紙。
A4紙打印,表格密密麻麻。他直接看最下面。
他的手指抖了一下。
比老板娘說的最低消費還多兩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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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怎么支付?刷卡還是掃碼?”
“等等。”楊國威說,“我問問其他人。”
他打開微信群,找到收款功能,設(shè)置人均2018.6元,發(fā)起群收款。
屏幕彈出提示:“您需要先添加成員”。
楊國威皺眉。
他返回群聊界面,想手動@所有人。手指點開成員列表。空的。
他刷新。還是空的。
退出去重進。
群里只剩他一個人。聊天記錄全在,但成員列表顯示:1/1。
他被移出群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