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29歲生日剛過，我在相親網(wǎng)上認識了顧言。

他溫柔體貼，每天準時問候，交往半年就向我求婚。

只是他總在咳嗽，消瘦得厲害，也從不讓我接觸他的朋友和家人。

婚前體檢那天，他去拍胸片時，抽血的護士突然拉開門縫。

把一張汗?jié)竦募垪l塞進我手里，眼神急切：“千萬別跟他領證！”

回到家，我顫抖著展開紙條，看清上面的字后我如墜冰窟。

01

顧言發(fā)來消息時，我正在陽臺上給那幾盆蔫了的綠蘿澆水。

手機屏幕亮起，映著傍晚昏黃的光：“晚晚，明天早上八點四十，市三院門口見，我等你?！?/p>

我盯著“晚晚”這個稱呼看了好一會兒，心里像被羽毛輕輕搔了一下，有點癢，又有點空落落的。

二十九歲生日剛過兩個月，我好像就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父母留下的這套兩居室，自從他們?nèi)昵耙蚴鹿孰x開后，就安靜得像座墳墓。

每天下班回來，開門，開燈，對著空蕩蕩的客廳說一句“我回來了”，然后自己回答自己。

直到公司里坐我對面的趙姐實在看不下去，拽著我在一個叫“緣牽”的相親網(wǎng)站上注冊了賬號。

“沈知晚，你不能一輩子活在回憶里?！彼林业念~頭說，力道不輕。

就是在那個網(wǎng)站的推薦列表里，我看到了顧言。

資料卡干干凈凈：三十四歲，獨立攝影師，喜歡旅行和看書。

頭像里的男人笑得眼角堆起細紋，牙齒很白，背后是一片海，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我們斷斷續(xù)續(xù)聊了將近四個月。

他每天早晨七點十分準時發(fā)來“早安”，晚上十點一刻道“晚安”，時間精確得像設了鬧鐘。

話題從最近上映的電影聊到冷門小說，從北歐極光說到巷口哪家生煎最好吃，他總能在恰當?shù)臅r候接上我的話，又不顯得過分殷勤。

“知晚，你一個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晚上會不會害怕？”某個深夜，他忽然這么問。

我正端著熱牛奶站在窗前，看著外面零星幾盞路燈，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好幾分鐘。

“習慣了?！弊詈笪一貜偷?。

“我也習慣了一個人?！彼牖兀暗晳T不代表喜歡，對吧？”

見面那天下著毛毛雨，我撐著把舊格子傘站在咖啡館屋檐下。

顧言從一輛銀色轎車里下來，比照片上瘦削得多，兩頰微微凹陷，下巴上有沒刮干凈的青色胡茬。

“抱歉，路上有點堵?！彼觳阶哌^來，喘氣聲有點重，“最近接了個急活兒，熬了幾個通宵，形象不佳，多見諒。”

我笑著說沒關(guān)系，心里那點隱約的期待卻像被雨打濕的紙，慢慢塌軟下去。

他點單時手抖得厲害，咖啡杯和瓷碟碰出細微的響聲，深色液體濺了幾滴在桌布上。

“你沒吃早飯嗎？”我問。

“吃了，可能血糖有點低?！彼槌黾埥聿潦?，動作匆忙，“老毛病，不礙事?！?/p>

我們聊了快兩個鐘頭。

他說自己做自由職業(yè)，時間靈活，但收入時好時壞，像坐過山車。

他說父母住在另一座城市，身體都不太好，需要經(jīng)?；厝フ湛础?/p>

他說上一段感情結(jié)束于四年前，女孩嫌他飄忽不定，最終嫁了個公務員。

“我現(xiàn)在就想要一份踏實的感情，兩個人相互取暖，把日子過好?！彼聪蛭遥凵裾嬲\得讓人無法懷疑。

那一刻，我心頭那點猶豫被一種柔軟的同情擠占了。

交往的這六個多月里，顧言對我算得上盡心。

每周三準時有一束百合送到公司前臺，附著的卡片上總是簡簡單單一句“祝好心情”。

我隨口提過的餐廳，他隔周就會預定好位子。

我生日那天，他送了一條細細的銀鏈子，墜子是個小小的月亮，不值什么錢，但打磨得很光亮。

然而有些細節(jié)，像藏在絲絨布下的碎玻璃，偶爾會硌人一下。

顧言從未帶我見過他的任何朋友。

我提過兩次想認識他圈子里的人，他要么說“他們最近都忙著出差”，要么說“下次有機會一定”，可“下次”從未到來。

他也不愿意談論見家長的事。

“等我爸身體好點再說，現(xiàn)在去添亂不合適。”他總這樣推托，眉頭微微蹙起，顯得憂慮重重。

最讓我不安的是他的身體狀況。

顧言咳嗽得很頻繁，尤其是夜里。

有次我們?nèi)タ匆徊课乃嚻?，他在昏暗的光線里壓抑著咳聲，肩膀聳動，整場電影我都沒看進去多少。

散場后我勸他去檢查，他擺擺手：“煙抽多了，傷了氣管，正在戒?！?/p>

我確實沒見過他抽煙，他說已經(jīng)戒了四個多月。

他也抵觸任何稍劇烈的活動。

我想去郊外爬山，他說膝蓋舊傷復發(fā)；我提議游泳，他說對消毒水過敏；最后我說那就沿著江邊散步吧，走了不到半小時，他已經(jīng)額頭冒汗，呼吸急促得像剛跑完步。

“你是不是該好好做個全面體檢？”我忍不住問。

“可能就是最近太累，亞健康?！彼χ竽笪业氖?，掌心有點潮，“別擔心，我休息幾天就好?！?/p>

夜里他盜汗嚴重。

有一回他在我這兒留宿，半夜我被輕微的動靜弄醒，伸手一摸，他后背的睡衣濕透了一大片，涼冰冰地貼在皮膚上。

“你發(fā)燒了嗎？”我探他額頭，溫度正常。

“空調(diào)開得太低了?！彼卣f著，起身把溫度調(diào)高了兩度，又去浴室用毛巾擦了身。

更明顯的是他的體重變化。

初見時他就偏瘦，這半年多下來，整個人又單薄了一圈。

我目測他至少掉了十幾斤，手腕骨節(jié)分明，鎖骨深陷，穿以前的衣服顯得有些空蕩。

“顧言，你得去醫(yī)院看看，這樣瘦下去不行?！蔽艺J真勸他。

“沒事，最近胃口不好?！彼偸禽p描淡寫地帶過，“忙過這陣子，吃幾頓好的就補回來了?！?/p>

閨蜜許薇見過顧言一次，私下里拉著我的胳膊，眉頭擰成結(jié)：“知晚，這男的怎么回事，臉色這么差，跟大病過一場似的。”

“他工作累。”我下意識地辯解。

“工作累能累成這樣？”許薇壓低聲音，“你了解他多少？他家具體在哪？父母干什么的？為什么從不讓你接觸他的生活圈？”

我被問住了。

仔細想想，除了他自己說的那些，我對顧言幾乎一無所知。

可感情這事，很多時候不就是憑著一點心動和直覺嗎？他對我那些實實在在的好，難道都是假的？

三個多星期前，顧言突然提到了結(jié)婚。

那晚我們在河邊公園散步，初上的華燈把水面映得碎金粼粼。

顧言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面對著我，路燈在他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知晚，我們結(jié)婚吧?！彼f，聲音比平時低沉。

我愣了愣：“怎么忽然提這個？”

“我們都不算年輕了，我三十四，你二十九，耽誤不起。”他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緊，手心滾燙，“我想給你一個家，想名正言順地照顧你，想每天醒來都能看見你?！?/p>

他的眼神在夜色里顯得格外深邃，帶著一種我無法拒絕的懇切。

我點了頭，心里那點疑慮被洶涌而來的暖意暫時淹沒了。

回去的路上，顧言興致勃勃地規(guī)劃著未來。

“婚禮簡單點就好，請些親近的人。我們可以旅行結(jié)婚，就我們兩個人，去個安靜的海邊小鎮(zhèn)?！?/p>

“好?！蔽乙乐?/p>

幾天后，顧言狀似無意地提起了房子。

“知晚，你爸媽留下的這套房子，等我們領了證，把我的名字也加上去吧?！彼f得輕松自然，像在討論晚上吃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為什么要加名字？”

“夫妻一體，財產(chǎn)共有不是應該的嗎？”他語氣坦然，“再說了，以后要是有什么意外，房子有你一半也有我一半，也算是個保障?！?/p>

這話聽著有點怪。

什么叫“有什么意外”？

“等結(jié)了婚再商量吧?！蔽液貞哆^去。

顧言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很快又恢復如常：“行，聽你的，反正不急在這一時?！?/p>

可他語氣里那種隱隱的篤定，讓我不太舒服。

許薇知道后，直接在電話里提高了嗓門：“他憑什么要加名字？你們婚都沒結(jié)呢！沈知晚，你清醒一點，這男的心思不單純！”

“你別總把他往壞處想?！蔽矣悬c不高興。

“好，那你們先去做婚前體檢?！痹S薇退了一步，但態(tài)度堅決，“體檢報告不會騙人。要是他身體沒毛病，家里沒貓膩，我以后絕不再多說一個字?！?/p>

我覺得這提議合理，婚前體檢本來就是應該做的。

跟顧言提起時，他明顯愣了一下，然后才點頭：“好啊，我也正想做個全面檢查?！?/p>

可他眼角那一瞬間的僵硬，沒能逃過我的眼睛。

02

體檢約在周四早晨八點四十。

顧言說他八點十分就能到，結(jié)果我一直等到八點三十五，還沒看見人影。

電話打了三個，前兩個無人接聽，第三個響了好久才被接起。

“晚晚，對不起，路上遇到個小事故，堵住了，我馬上到?！彼穆曇魪穆犕怖飩鱽恚瑤е陲棽蛔〉钠v和急促。

八點三十八分，一輛出租車停在醫(yī)院門口，顧言推門下車。

他穿了件深灰色的棉質(zhì)襯衫，黑色長褲，臉色在晨光里顯得異常蒼白，額頭上覆著一層細密的汗珠。

“你怎么出這么多汗？”我迎上去，遞給他一張紙巾。

“跑了幾步，熱的?！彼舆^紙巾擦了擦，可今天明明只有十九度，晨風還帶著涼意。

走進醫(yī)院大廳，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

顧言在掛號窗口前排隊時，一直低頭看著手機，手指快速滑動屏幕。

我瞥見似乎是瀏覽器的界面，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小字，但沒看清內(nèi)容。

“看什么呢這么認真？”我問。

他立刻按熄了屏幕，把手機塞回口袋：“沒什么，查一下工作郵件?！?/p>

掛號，繳費，拿到兩張空白的體檢單。

我坐在等候區(qū)的塑料椅上開始填寫，顧言坐在我旁邊，拿著筆，對著那張表格發(fā)愣。

“發(fā)什么呆？快填呀?！蔽矣酶觳才隽伺鏊?。

“哦，好?！彼剡^神，拔掉筆帽。

姓名、年齡、身份證號碼，他填得流暢。

到了“既往病史”和“家族遺傳病史”那幾欄，他的筆尖頓住了，懸在紙面上方，久久沒有落下。

“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填的？”我偏過頭想去看。

他忽然把表格往自己那邊挪了挪，側(cè)身擋住了我的視線，快速寫下兩個“無”字，筆力透紙背，幾乎要劃破紙張。

抽血室門口排著長隊，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焦慮。

顧言站在我身側(cè)，沉默得有些反常。

我注意到他垂在身側(cè)的手，手指無意識地蜷縮又松開，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你很緊張？”我輕輕握住他的手，觸感冰涼。

“第一次婚檢，有點不習慣?！彼麑ξ倚α诵Γ切θ萦行┟銖?，嘴角的弧度顯得很吃力。

輪到我了。

護士利索地綁上壓脈帶，消毒，進針，暗紅色的血液順著透明軟管流入采血管。

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

顧言坐下來，挽起襯衫袖子。

護士給他綁壓脈帶時，仔細看了看他手臂內(nèi)側(cè)的皮膚，那里似乎有幾處顏色偏深的細微痕跡。

“最近身體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護士一邊拍打他的肘窩尋找血管，一邊例行公事般問道。

顧言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沒有，挺好的?！?/p>

護士抬眼看了看他，沒再說什么，熟練地將針頭刺入血管。

殷紅的血涌出來，迅速充滿了采血管。

顧言盯著那管血，喉結(jié)上下滾動，臉色又白了一層，額角滲出新的冷汗。

“好了，按緊?！弊o士拔出針，貼上棉簽和膠布。

我們走到走廊的休息椅坐下。

顧言向后靠在冰涼的墻壁上，閉上眼睛，胸膛起伏的幅度比平時大。

“你是不是暈血？”我擔心地問。

“有點?！彼麤]睜眼，聲音有些虛，“坐一會兒就好?！?/p>

休息了大概十分鐘，我們繼續(xù)其他項目的檢查。

量血壓、測視力、做心電圖、查尿常規(guī)，一項接一項。

顧言全程都很沉默，不像平時那樣會找些話題閑聊。

我試著跟他說話，他也只是簡短地“嗯”、“哦”幾聲，顯得心不在焉。

最后一項是胸部X光。

放射科在二樓，我們沿著樓梯走上去。

剛走到樓梯轉(zhuǎn)角，顧言的呼吸就變得粗重起來，他扶著金屬欄桿，停住腳步，大口喘氣，額前的頭發(fā)被汗水打濕了幾縷。

“你還好吧？”我輕拍他的后背。

“沒事……可能……剛才走快了?！彼麛[擺手，撐著欄桿繼續(xù)往上走，每一步都顯得有些沉重。

放射科門口的等候區(qū)已經(jīng)坐了好幾個人。

我們?nèi)×颂?，坐在冰涼的?lián)排椅子上等待叫號。

顧言又開始咳嗽了。

不是輕微的咳嗽，而是從胸腔深處爆發(fā)出來的、壓抑不住的悶咳。

他用手捂住嘴，身體前傾，咳得整張臉都憋紅了，肩膀劇烈地顫抖。

咳了將近一分鐘，他才漸漸平復，從口袋里摸出紙巾擦了擦嘴。

我眼尖地看到，那張揉皺的紙巾邊緣，沾著一點暗紅色的痕跡。

“你咳出血了！”我抓住他的胳膊，聲音不由得提高了些。

顧言迅速把紙巾團緊，攥在手心里，塞回口袋：“沒有，你看錯了，是剛才吃了顆紅棗，染的顏色?！?/p>

“你早上根本沒吃紅棗?！蔽叶⒅?。

“那就是牙齦有點出血，最近上火?！彼霓q解聽起來流暢，卻缺乏底氣。

我還想追問，他卻突然站了起來：“我去下洗手間?！?/p>

說完，不等我回應，他就快步朝走廊盡頭的衛(wèi)生間走去，背影顯得有些倉促。

五分鐘后，他回來了，臉色比剛才更加晦暗。

他剛在我旁邊坐下，口袋里的手機就震動起來，發(fā)出沉悶的嗡嗡聲。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臉色驟變，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可怕的東西。

他猛地站起身，對我匆匆說了句“接個電話”，就快步走到走廊另一端的窗戶邊，離人群遠遠的。

我看著他站在窗邊的背影。

他背對著我，接起電話，聲音壓得很低，但我能看到他不斷地搖頭，偶爾抬手用力地抹一下臉，肩膀繃得很緊，整個肢體語言充滿了焦躁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急切。

通話持續(xù)了大概三四分鐘。

他掛斷電話后，并沒有立刻回來，而是站在原地，低著頭，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很久，才慢慢轉(zhuǎn)過身，朝我走來。

“誰啊？講這么久。”他坐下后，我故作隨意地問。

“一個難纏的客戶。”他回答得很快，幾乎不假思索，“催著要成片，口氣很差，煩人?！?/p>

可我記得，在醫(yī)院門口他接電話時，明明說的是“路上遇到小事故”。

為什么說法變了？

“27號，顧言。”叫號系統(tǒng)的電子女聲響起。

顧言站起身，朝放射科那扇厚重的鉛灰色金屬門走去。

我也跟著站起來。

“你在外面等吧，里面輻射大?！彼鋈换仡^對我說。

“我不進去，就在門口等你。”我說。

“輻射會從門縫里透出來，對女孩子不好。”他堅持道，語氣里有一種不容商量的意味，“聽話，去那邊椅子上坐著，我很快就出來?！?/p>

他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我無法解讀的情緒，像是慌亂，又像是別的什么。

“好吧。”我妥協(xié)了。

顧言轉(zhuǎn)身推開那扇沉重的門，走了進去。

門在我面前緩緩關(guān)上，隔絕了內(nèi)外。

我站在空曠的走廊里，四周安靜得能聽到遠處隱約的叫號聲。

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斜斜地照進來，在光潔的地磚上投下一方明亮的光斑，無數(shù)微塵在光柱里無聲地飛舞。

就在我盯著那束光發(fā)呆時，放射科的門忽然悄無聲息地開了一條縫。

一只帶著醫(yī)用橡膠手套的手伸了出來，準確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嚇了一跳，低頭看去，是剛才給顧言抽血的那位護士。

她大約四十歲年紀，眉眼溫和，此刻卻緊皺著眉頭。

她探出頭，迅速左右張望了一下，確認走廊上沒有其他人，也沒有攝像頭正對這個角度，然后用力把我往門邊拉近了些。

“姑娘，你聽我說?！彼龎旱土寺曇?，語速很快，眼神里滿是急切，甚至還有一絲……憐憫？

“怎么了？”我的心跳莫名開始加速。

她從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張折成指甲蓋大小、邊緣已經(jīng)被汗水浸得有些發(fā)軟的紙條，不由分說地塞進我手里。

紙條帶著她手心的溫度，有點濕，有點燙。

“別領證?！彼⒅业难劬?，一字一頓，說得極其清晰而用力，“千萬別跟他去領結(jié)婚證?！?/p>

她的眼神復雜極了，有焦急，有同情，還有一種欲言又止的沉重。

我完全懵了，腦子里一片空白。

還沒等我問出任何話，放射科里面?zhèn)鱽砹祟櫻缘穆曇?，帶著一點回響：“護士，我的外套放在哪里？”

護士臉色一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有千言萬語，卻又什么都無法說出口。

她飛快地松開了我的手，迅速縮回門內(nèi)，厚重的金屬門再次無聲地合攏，嚴絲合縫，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fā)生。

我呆立在原地，手心里緊緊攥著那張小小的紙條。

它那么小，那么輕，卻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得我?guī)缀跻詹蛔　?/p>

心臟在胸腔里猛烈地撞擊著，咚咚咚的聲音震得我耳膜發(fā)疼。

護士那句“千萬別領證”在腦海里反復回響，帶著嗡嗡的雜音。

為什么？

她為什么這么說？

她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幾分鐘后，門開了，顧言走了出來。

他的臉色幾乎白得透明，嘴唇干燥起皮，沒有任何血色。

看到我還站在原地，他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拍完了，走吧?！?/p>

“不用等結(jié)果嗎？”我問，聲音聽起來有點飄。

“結(jié)果要下周才能全部出來，到時候再來取。”他走過來，很自然地牽起我的手，他的手心依然冰涼，還帶著點汗?jié)?，“走吧，我有點餓了，我們?nèi)コ渣c東西。”

我被他拉著往外走，手心里的紙條像一枚即將引爆的炸彈。

我迫切地想立刻打開它，看個究竟，但顧言就在身邊，我不敢有任何異樣的舉動。

走到一樓大廳，顧言的手機又響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剛剛緩和了一點的臉色瞬間又沉了下去，甚至比之前更加難看。

“你先在這里等我一下，我接個電話，很快?！彼f完，松開我的手，徑直朝醫(yī)院大門外走去。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大廳里，透過玻璃門看著他。

他背對著我站在門口的臺階上，一手插在褲袋里，一手舉著手機。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我也能看到他肩膀的線條繃得死緊，整個背影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僵硬和……疲憊？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說了什么讓他激動的話，他忽然抬高了聲音，即使隔著玻璃門，我也隱約聽到了幾個模糊的音節(jié)：“……我說了我知道！……你別逼我！……”

那聲音里充滿了壓抑不住的煩躁和一種近乎崩潰的怒意。

兩分鐘后，他掛斷電話，站在原地，仰頭對著天空深吸了幾口氣，似乎在努力平復情緒，然后才轉(zhuǎn)過身，走回大廳。

“誰??？”我又問了一次。

“還是那個客戶?！彼Z氣平淡，甚至對我笑了笑，可那笑意未達眼底，“生意難做，脾氣都大。走吧，去吃飯?！?/p>

我沒有再追問。

可他剛才在電話里爆發(fā)的情緒，絕不僅僅是因為一個“難纏的客戶”。

我們打車離開醫(yī)院。

車子駛?cè)胧袇^(qū)，顧言忽然變得話多了起來。

“體檢總算做完了，下周拿了報告，我們就踏實了?！彼粗巴怙w逝的街景說，“我看了下日歷，下周五日子不錯，我們那天去把證領了吧?！?/p>

“這么快？”我有些愕然。

“快嗎？我覺得正好?！彼D(zhuǎn)回頭看我，握住我的手，“早點領證，早點安心，我們就是合法夫妻了。領完證我們?nèi)ヅ幕榧喺眨阆矚g海景還是森林？”

他的手心依舊潮濕，握得我很緊。

“都行?！蔽曳笱艿貞?，全部心神都系在口袋里的那張紙條上。

“婚禮簡單點，就請雙方最親近的家人朋友吃個飯?！彼^續(xù)規(guī)劃著，語速比平時快，“省下的錢，我們可以去度一個長長的蜜月，歐洲怎么樣？或者去新西蘭看看。”

“嗯?！蔽尹c點頭。

“對了，你那套房子，”他的話題毫無征兆地轉(zhuǎn)了回來，“等我們領完證，找個時間就去把手續(xù)辦了吧，加上我的名字。我問過了，流程不復雜，很快就能辦好?！?/p>

我的心又是一緊。

他對在房產(chǎn)證上加名字這件事，似乎有種異乎尋常的執(zhí)著。

“等結(jié)了婚再說吧，不急?！蔽以俅翁氯?。

顧言看了我一眼，眼神深處有什么東西閃了閃，但他沒再堅持，只是笑了笑：“好，聽你的?！?/p>

車廂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電臺里播放著輕柔卻略顯感傷的情歌。

我悄悄把手伸進口袋，指尖觸碰到那張柔軟潮濕的紙條，它安靜地待在那里，卻散發(fā)著無形的、令人心悸的熱度。

車子在我住的小區(qū)門口停下。

顧言陪我下了車，一直送到單元樓下。

電梯緩緩上升，狹小的空間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顧言忽然伸出手臂，從背后環(huán)抱住我，抱得很緊，緊得我?guī)缀跻贿^氣。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胸膛的起伏，以及那過快、過重的心跳，咚咚咚地撞擊著我的后背。

“怎么了？”我輕輕掙了掙。

“沒什么。”他把臉埋在我頸后的頭發(fā)里，聲音悶悶的，“就是想抱抱你?！?/p>

電梯“?！币宦暤竭_我住的樓層。

門開了，我們走到公寓門口。

顧言沒有像往常那樣跟著我進去的意思，只是站在門外，靜靜地看著我掏鑰匙。

“今天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彼f，“明天晚上我來接你，我們?nèi)コ孕麻_的那家云南菜，你不是說想吃菌子鍋嗎？”

“好?！蔽野谚€匙插進鎖孔，轉(zhuǎn)動。

“知晚?！彼蝗唤形业娜?。

我回過頭：“嗯？”

“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他凝視著我的眼睛，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卻盛滿了復雜的、我讀不懂的情緒，像深潭，像迷霧，“你會相信我的，對吧？你會……陪著我的，對吧？”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甚至有些突兀。

“……當然。”短暫的遲疑后，我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聽到這兩個字，他似乎松了一口氣，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但那笑容深處，依舊藏著某種揮之不去的陰霾。

“那就好。晚安。”他俯身，在我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嘴唇的溫度有些涼。

然后他轉(zhuǎn)身，走向電梯，沒有再回頭。

我關(guān)上門，背靠在冰涼的門板上，久久沒有動彈。

心臟在胸腔里不規(guī)則地跳動著，今天發(fā)生的所有事情——顧言的反常、護士的警告、那些前后矛盾的說辭——像一堆雜亂無章的拼圖碎片，在我腦海里瘋狂旋轉(zhuǎn)，卻怎么也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合理的畫面。

我從口袋里拿出那張已經(jīng)被我握得有些發(fā)皺的紙條。

它依舊折疊得緊緊的，只有指甲蓋大小，被我和護士的汗水浸得微微發(fā)軟，邊緣已經(jīng)有些毛糙。

客廳里傳來電視的聲音，是我早上出門前忘了關(guān)的午間新聞重播，主持人的聲音字正腔圓，播報著遠方的災情或喜訊，與此刻我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形成了荒誕的對比。

我走到臥室，反手鎖上了房門。

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

我沒有開大燈，只擰亮了床頭那盞小小的、溫暖的臺燈。

昏黃柔和的光暈驅(qū)散了一小片黑暗，將我籠罩其中。

我在床邊坐下，攤開手掌。

那張小小的紙條就躺在我的掌心，在燈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陳舊的、被反復折疊過的淡黃色。

我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試圖平復指尖的顫抖。

然后，我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開始拆開那緊緊折疊的紙團。

紙張發(fā)出細微的窸窣聲，在寂靜的房間里被無限放大。

第一層被展開，是空白的。

第二層，依舊是空白。

我的呼吸屏住了，心臟跳得像要沖破喉嚨。

終于，在展開第三層，也是最后一層時，幾行用藍色圓珠筆匆匆寫下的字跡，暴露在溫暖的燈光下。

字跡有些潦草，筆畫帶著匆忙的連筆，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辨。

我看清了最上面的那一行字。

瞳孔在瞬間急劇收縮，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凍住了，又轟然沖向頭頂。

03

紙條上第一行寫著：“患者顧言，男，34歲，于本院腫瘤科接受晚期治療已超八個月。”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我的眼睛里。

我猛地閉上眼睛，又睜開，那行字還在，清清楚楚，沒有消失。

不是幻覺。

腫瘤科。

晚期治療。

八個月。

這幾個詞在我腦子里橫沖直撞，撞得我耳蝸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fā)黑。

我死死捏著紙條邊緣，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紙張發(fā)出不堪承受的細微撕裂聲。

臺燈的光暈似乎都變得冰冷刺眼。

我強迫自己往下看，視線艱難地掃向第二行。

“主要診斷：晚期肺腺癌，伴多發(fā)轉(zhuǎn)移。近期病情持續(xù)進展，預后極差。”

肺腺癌。

晚期。

多發(fā)轉(zhuǎn)移。

預后極差。

每一個醫(yī)學術(shù)語背后，都是赤裸裸的、殘酷的宣判。

顧言那些長久以來的咳嗽、消瘦、盜汗、乏力、咳血……所有被我忽略或被他輕描淡寫掩飾過去的癥狀，此刻都找到了最殘忍、也最合理的解釋。

他不是工作勞累，不是亞健康，不是簡單的氣管炎。

他是在生命的懸崖邊緣，苦苦掙扎了八個多月的絕癥患者。

第三個要點，筆跡更加潦草急促：“請注意，該患者登記信息與實際情況存在出入，疑似……”

后面的字跡被一道匆忙劃過的、深深的橫線粗暴地蓋住了，墨水甚至洇透了紙張，只留下一個模糊的、令人不安的墨團。

“疑似”什么？

身份造假？年齡有誤？還是別的什么更可怕的隱瞞？

紙條的最后，是另一行稍微工整些的小字，似乎是后來補充的：“姑娘，保護好自己。有些人為抓住最后的稻草，會不惜一切。慎之！”

落款處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小小的、畫得很用力的感嘆號，像一聲沉重而無聲的嘆息。

我癱坐在床邊，渾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紙條從我無力的手中飄落，掉在淺灰色的地毯上，那幾行字依舊猙獰地朝上張望著。

護士塞給我紙條時那焦急、憐憫、欲言又止的眼神，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別領證。”

“千萬別跟他去領結(jié)婚證。”

她不是在開玩笑，不是在惡作劇。

她是知情人，她在用這種方式，向我發(fā)出最嚴厲、也最無奈的警告。

顧言呢？

顧言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這八個多月來，他每周、甚至每天，可能都在與病痛和死亡搏斗。

可他對我說的，永遠都是“沒事”、“小毛病”、“累了”、“休息就好”。

他向我求婚，規(guī)劃著未來，催促著領證，迫切地想要在房產(chǎn)證上加上他的名字……

“等我爸身體好點再說。”

“如果我們有未來，房子寫誰的名字重要嗎？”

“我想名正言順地照顧你。”

“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你會陪著我的，對吧？”

一句句曾經(jīng)讓我心動、讓我溫暖的甜言蜜語，此刻被冰冷的真相浸泡，全都變了味道，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精心算計的腐臭。

他不是在規(guī)劃未來。

他是在為自己籌謀身后事，是在利用我的感情和孤獨，為他可能不久于人世后的“遺產(chǎn)”，或者別的什么目的，鋪一條看似合法的路。

那套父母留下的房子，是他急切想要抓住的“保障”嗎？

還是說，這背后有更復雜、更不堪的動機？那張被涂掉的“疑似”后面，究竟隱藏著什么？

極致的震驚和恐懼過后，一股熊熊的怒火從心底猛地竄起，燒得我四肢百骸都在顫抖。

是憤怒，也是被欺騙、被背叛、被當作傻瓜愚弄的屈辱。

我抓起手機，手指顫抖著點開通訊錄，找到“顧言”的名字，幾乎就要按下?lián)芴栨I，對著他怒吼，質(zhì)問他，要他給我一個解釋。

但在指尖觸碰到屏幕的前一秒，我停住了。

不行。

不能打。

如果這一切都是他處心積慮的謀劃，那么此刻撕破臉，會發(fā)生什么？

他是否還有別的后手？他那樣急切，甚至有些偏執(zhí)，如果知道事情敗露，會不會狗急跳墻？

那個在電話里對他“逼”得很緊的人，又是誰？是醫(yī)生？是債主？還是……同伙？

恐懼感再次攫住了我，比剛才更加冰冷刺骨。

我猛地從床邊站起來，因為動作太急，眼前一陣發(fā)花。

我扶住床頭柜，深深呼吸，告訴自己必須冷靜。

首先，我需要核實。

紙條是護士偷偷給的，上面的話未必百分百是真相，盡管所有線索都指向那里。

我需要更多的證據(jù)。

我的目光掃過房間。

顧言偶爾會在這里留宿，他有一些洗漱用品和一兩件換洗衣服放在我這里。

我走到衣柜前，打開屬于他的那個抽屜。

里面整齊地疊放著幾件T恤和襯衫，最上面放著一個深藍色的尼龍洗漱包。

我拿出洗漱包，拉開拉鏈。

里面是普通的牙刷、牙膏、剃須刀、須后水。

沒有任何異常。

我有些不甘心，把每樣東西都拿出來仔細檢查，甚至擰開了須后水的瓶子聞了聞——只有清涼的薄荷味。

也許是我多疑了？

不，紙條上的信息太具體了，不像憑空捏造。

我的視線落在抽屜深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塞著一個棕色的牛皮紙小藥袋，袋口用訂書釘封著，上面沒有任何標簽。

我把它拿出來，很輕。

小心地撕開封口，往里看去。

里面是幾板用鋁箔包裹的藥片，已經(jīng)被剪開，散亂地裝著。

我摳出一板，鋁箔背面印著小小的英文字母和數(shù)字，我看不懂，但絕不是常見的感冒藥或維生素。

其中一板鋁箔的背面，用圓珠筆手寫著一個潦草的“顧”字，和一個日期，大約是兩個月前。

另一板背面，則印著一個清晰的、我沒見過的醫(yī)院logo，下面有一行小字：“腫瘤中心藥房”。

腫瘤中心。

最后一絲僥幸心理，被這四個字徹底擊碎。

我握著那板冰冷的藥，靠在衣柜上，緩緩滑坐在地。

證據(jù)確鑿。

顧言，我的未婚夫，一個對我說著要共度一生、給我一個家的男人，是一個隱瞞了晚期絕癥、正在接受治療、并且可能連身份都有問題的騙子。

而我，差一點，就傻乎乎地、滿懷幸福地，跳進這個精心編織的陷阱里，搭上自己的婚姻，甚至可能搭上父母留下的唯一財產(chǎn)。

手機突然在寂靜中響起刺耳的鈴聲，屏幕上跳躍的名字，正是“顧言”。

我盯著那個名字，像盯著一條吐信的毒蛇。

鈴聲執(zhí)著地響著，一遍又一遍，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我沒有接。

直到鈴聲自動停止，屏幕暗下去。

但緊接著，一條微信消息彈了出來：“晚晚，睡了嗎？明天想好吃什么了嗎？我很想你。”

文字后面，跟著一個擁抱的表情。

我看著那行字和那個表情，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我刪掉了對話框，沒有回復。

我需要時間思考，需要理清頭緒，需要決定接下來該怎么辦。

直接攤牌？風險未知。

假裝不知，慢慢疏遠？他那么急切，會不會察覺？

報警？可我手里只有一張匿名的紙條和幾板來源不明的藥，算不上鐵證，而且這更像情感糾紛和道德問題。

告訴許薇？她一定會暴跳如雷，然后拉著我去找顧言算賬。

我混亂的思緒被又一通電話打斷。

這次不是顧言，是許薇。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接了起來。

“喂？知晚？”許薇的聲音帶著一貫的爽利，“怎么樣?。拷裉祗w檢還順利嗎？你那病秧子未婚夫沒在檢查臺上暈過去吧？”

“薇薇……”我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許薇的語氣立刻變了：“你怎么了？聲音不對。出什么事了？顧言欺負你了？”

“不是……”我試圖組織語言，卻發(fā)現(xiàn)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巨大的委屈和后怕涌上來，鼻子一酸，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說……薇薇，我好像……差點就完了……”

“你在家？別動，我馬上過來！”許薇干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不到二十分鐘，門鈴就急促地響了起來。

我打開門，許薇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手里還拎著個外賣袋。

“給你帶了宵夜，邊吃邊說?！彼P(guān)上門，上下打量我，“眼睛紅的，哭過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她拉到臥室，關(guān)上門，然后撿起地毯上那張紙條，連同那板從藥袋里找到的藥，一起遞給她。

許薇疑惑地接過去，先看了藥板，眉頭皺起：“這什么藥？沒見過?！?/p>

等她展開紙條，看清上面的內(nèi)容時，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了。

從疑惑，到震驚，到難以置信，最后化為鐵青的憤怒。

“這……這他媽是真的？！”她猛地抬頭看我，聲音都變了調(diào)。

我無力地點點頭，把今天體檢時護士的異常舉動、顧言種種不對勁的表現(xiàn)、以及我回來后的發(fā)現(xiàn)，斷斷續(xù)續(xù)地告訴了她。

許薇聽完，氣得在房間里來回踱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急促的“噠噠”聲。

“王八蛋！畜生！人渣！”她一連罵了好幾個詞，胸口劇烈起伏，“我早就覺得他不是個好東西！病懨懨的，鬼鬼祟祟的，還不讓你接觸他任何生活圈！搞了半天，是個快死的騙子！他這是想干嘛？臨死拉個墊背的？還是想騙你的房子給他治病？或者更惡毒，騙你去給他簽什么醫(yī)療同意書、背什么債？”

她的每一聲質(zhì)問，都像錘子敲打在我心上。

“我不知道……”我抱住膝蓋，把臉埋進去，感覺精疲力盡。

“報警！”許薇停下腳步，斬釘截鐵地說。

“報警……說什么？他騙婚？可我們還沒結(jié)婚。他隱瞞病情？這好像不犯法……頂多是道德問題。”我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干。

“那也不能就這么算了！”許薇氣得直咬牙，“至少得讓他知道，他的把戲被拆穿了！讓他滾得遠遠的！”

“我怕……”我小聲說，“我怕他狗急跳墻。他今天接電話的樣子，很嚇人。而且，紙條上說‘疑似’有什么出入，萬一他身份都是假的，是個亡命徒呢？”

許薇冷靜了一點，她坐下來，握住我冰涼的手：“你說得對，不能硬來。這種人，誰知道被逼急了會干什么。咱們得想個穩(wěn)妥的辦法?！?/p>

她想了想，眼睛一亮：“有了！他不是催著你領證嗎？你就借口說，體檢報告還沒出來，心里不踏實，想等報告出來再說。拖他一陣子?！?/p>

“拖時間有什么用？”

“拖時間，我們就能去查！”許薇壓低了聲音，“查他到底是誰，在哪家醫(yī)院治病，病歷什么樣，有沒有債務糾紛。那個給你紙條的護士，是個突破口。還有，他身份證號你總知道吧？我認識個朋友，或許能幫忙查點東西?！?/p>

“這……合適嗎？”我有些猶豫。

“有什么不合適？他在欺騙你的感情，覬覦你的財產(chǎn)！我們這是自衛(wèi)！”許薇義憤填膺，“知晚，你不能心軟！對這種騙子，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

她的話點醒了我。

是的，我不能坐以待斃，不能沉浸在受傷和恐懼里。

我必須弄清楚真相，必須保護自己。

“好。”我擦干眼淚，眼神漸漸堅定起來，“就按你說的辦。先拖住他，然后我們?nèi)ゲ??！?/p>

許薇拍拍我的肩膀：“這就對了。別怕，有我在呢。明天你就發(fā)消息給他，就說你今天體檢完有點累，想休息兩天，領證的事等報告出來再定。語氣正常點，別讓他起疑?！?/p>

我點點頭。

許薇又陪我說了會兒話，看我情緒穩(wěn)定了些，才起身離開。

臨走前，她再三叮囑：“記住，千萬別接他電話，回消息也要冷淡點，拖延戰(zhàn)術(shù)。一切等我們查到點東西再說?！?/p>

我送她到門口，關(guān)上門，回到臥室。

那張紙條和那板藥還放在床頭柜上，在臺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我走過去，把它們收進一個空的鐵盒里，鎖進抽屜深處。

然后，我拿起手機，點開顧言的微信對話框。

他的最后一條消息，還是那個擁抱的表情。

我盯著屏幕，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懸停了很久，才慢慢打出一行字：“今天有點累，先睡了。領證的事，等體檢報告出來再商量吧，不急?！?/p>

點擊，發(fā)送。

然后，我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做完這一切，我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夜色已深，城市依舊燈火通明，遠處的霓虹燈不知疲倦地閃爍著，勾勒出繁華又冷漠的輪廓。

就在幾個小時前，我還以為我抓住了通往幸福的纜繩。

現(xiàn)在才知道，那纜繩的另一端，系著的可能是一個深淵。

而那個說著要給我一個家的人，正試圖把我一起拉下去。

04

消息發(fā)出去后，手機屏幕沉寂了幾分鐘。

然后，嗡嗡震動起來。

顧言回復了：“好的，晚晚，你好好休息。報告一出來我們就去拿。愛你?！?/p>

很平靜，很體貼，仿佛我那句明顯的拖延沒有任何問題。

但這反而讓我更加警惕。

以他之前急切催促領證的態(tài)度，不該這么輕易就接受“等報告出來再說”這樣的托詞。

除非，他也在掩飾著什么，或者在謀劃別的。

我沒有再回復。

那一晚，我睡得極不安穩(wěn)，噩夢一個接一個。

有時夢見顧言咳著血，卻微笑著把一份房產(chǎn)贈與協(xié)議推到我面前讓我簽字；有時夢見那個護士滿臉是血，對我喊著“快跑”；更多的時候，是夢見自己站在空無一人的婚姻登記處，手里拿著紅色的結(jié)婚證，打開一看，里面顧言的照片卻變成了一張骷髏。

醒來時，天剛蒙蒙亮，冷汗浸濕了睡衣。

我坐起身，拿起手機。

除了顧言那條回復，沒有其他消息。

倒是許薇一大早發(fā)來了微信：“醒了沒？我今天調(diào)休，一會兒過來找你，我們商量下怎么查?！?/p>

我回復：“好，等你。”

上午九點多，許薇拎著早餐過來了，還帶來了一個筆記本電腦。

“我那個朋友，做私家偵探的，當然，不完全是那種，算是信息咨詢吧?！痹S薇一邊打開電腦，一邊說，“我跟他大致說了下情況，他給了幾個方向。首先，從醫(yī)院入手?！?/p>

“醫(yī)院？”

“嗯?！痹S薇點開一個文檔，“給你紙條的護士，是關(guān)鍵。她既然敢冒險提醒你，說明她不僅知情，可能還看不下去。我們得想辦法聯(lián)系上她，或者至少，確定顧言到底在哪家醫(yī)院的腫瘤科治療?！?/p>

“市三院？我們昨天就是在那里體檢的?！?/p>

“體檢是體檢，治療是治療，未必是同一家。大醫(yī)院腫瘤科病人多，護士流動性也不小?！痹S薇分析道，“不過，紙條是在市三院給的，那個護士當時在崗，說明她至少昨天在那里工作。我們可以先從市三院腫瘤科查起?！?/p>

“怎么查？我們又不是家屬，醫(yī)院不會透露病人信息的?！?/p>

“正規(guī)途徑當然不行?！痹S薇狡黠地眨眨眼，“但可以試試非正規(guī)的。比如，蹲點?！?/p>

“蹲點？”

“對。顧言是晚期病人，需要定期治療，比如化療、靶向藥，或者palliativecare。他總會去醫(yī)院。我們?nèi)绻芨櫵淮?，就能知道他到底去哪家醫(yī)院，找哪個醫(yī)生。”許薇說得很認真，“我朋友說了，這是最直接有效的辦法，雖然有點……不道德，但對付騙子，不用講武德。”

我有些猶豫：“跟蹤……會不會太危險了？萬一被他發(fā)現(xiàn)……”

“所以我們得小心計劃，而且不止我們兩個人?！痹S薇壓低聲音，“我那個朋友，可以幫忙。他經(jīng)驗豐富，知道怎么跟又不被發(fā)現(xiàn)?！?/p>

我還是覺得不安。

許薇看出我的顧慮，握住我的手：“知晚，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過激。但你想，他現(xiàn)在是躺在你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不搞清楚他的底細，你永遠沒法安心。難道你要一直這樣提心吊膽地躲著他？拖得越久，他可能越懷疑，越可能采取極端行動?！?/p>

她的話有道理。

被動等待，確實不是辦法。

“好吧。”我終于點頭，“但一定要保證安全?！?/p>

“放心，交給我。”許薇拍拍胸脯，“我們先制定個計劃。首先，你得繼續(xù)和他保持聯(lián)系，穩(wěn)住他，別讓他起疑。其次，我會讓我朋友開始做一些基礎調(diào)查，比如用顧言的身份信息，看看能不能查到些公開的記錄，或者……有沒有什么訴訟案底之類的?！?/p>

“訴訟案底？”

“嗯，重大疾病往往伴隨著高額醫(yī)療費，經(jīng)濟糾紛的可能性很大?！痹S薇意味深長地說，“還有，他那么急著要加你的房產(chǎn)名字，會不會是欠了債，想用你的房子做抵押？”

我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可能性，我之前不是沒想過，但被許薇這么直白地說出來，還是覺得一陣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

“對了，你昨天說他接了個電話，很激動，說‘別逼我’？”許薇追問。

“是，在醫(yī)院，還有后來在醫(yī)院門口。兩次電話，他都很焦躁，第二次甚至吼了出來?！?/p>

“逼他……”許薇沉吟著，“可能是催債的，也可能是……醫(yī)療費催繳，或者，治療遇到了瓶頸，醫(yī)生在催他做決定?？傊麎毫艽?，非常缺錢，或者缺時間。這解釋了他為什么這么急。”

缺錢，缺時間。

所以，他把目光投向了我，和我的房子。

多么清晰又冷酷的邏輯。

“今天你就正常上班?！痹S薇安排道，“如果他約你，你就找借口推掉，比如加班、閨蜜聚會。冷淡處理，但別完全不理。我這邊和我朋友開始準備?！?/p>

我點點頭。

上午，我強迫自己收拾好，去了公司。

一整天都心神不寧，工作效率極低，好在手頭沒什么緊急任務。

顧言在中午發(fā)來消息：“晚晚，吃飯了嗎？昨天休息得好嗎？”

我隔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復：“吃了，還行，工作忙?！?/p>

簡短，疏離。

他沒有再發(fā)。

下午快下班時，許薇發(fā)來消息：“我朋友查到點東西，見面說。老地方咖啡館?！?/p>

下班后，我徑直去了那家我們常去的咖啡館。

許薇已經(jīng)在一個隱蔽的角落卡座里等著，對面坐著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戴著黑框眼鏡、相貌普通、穿著休閑夾克的男人，正是許薇提到的那個朋友，姓陳。

“陳哥，這是知晚?！痹S薇介紹。

陳哥對我點點頭，沒什么表情，直接進入正題：“沈小姐，情況薇薇跟我說了。我用你提供的名字和身份證號做了初步查詢。有幾個點，你需要知道。”

他打開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調(diào)出幾張截圖。

“第一，這個名字和身份證號，在民政系統(tǒng)里，婚姻狀態(tài)顯示為未婚，這是對的。但是，”他話鋒一轉(zhuǎn)，“這個身份證號關(guān)聯(lián)的手機號碼，在過去一年內(nèi)，有頻繁的、大額的催收短信記錄，來自幾家不同的消費金融公司和銀行。”

他把截圖給我看，上面是一些模糊處理的短信片段，關(guān)鍵詞是“逾期”、“最后通知”、“法務介入”等。

“欠債？”我的心沉了下去。

“大概率是。金額不小，粗略估計，累積起來可能超過五十萬?！标惛缤屏送蒲坨R，“而且，近三個月，催收頻率明顯下降。”

“為什么下降？他還清了？”

“不太像?！标惛鐡u頭，“更可能的原因是，債權(quán)人知道了他身患重病的情況。對于末期病人，很多催收會暫時擱置，因為……追債成本高，且可能無法執(zhí)行?！?/p>

“也就是說，他債臺高筑，而且債權(quán)人可能已經(jīng)知道他快不行了，所以不急著逼他了？”許薇總結(jié)道。

“可以這么理解?！标惛琰c頭，“第二點，關(guān)于醫(yī)療記錄。正規(guī)醫(yī)院的電子病歷系統(tǒng)我們進不去，這是違法的。但是，通過一些公開的醫(yī)療求助平臺、病友論壇，以及特定關(guān)鍵詞搜索，我發(fā)現(xiàn)了這個?！?/p>

他切換頁面，是一個本地病友交流論壇的某個帖子截圖。

發(fā)帖人昵稱是一串字母，帖子標題是：“肺腺癌晚期，多發(fā)轉(zhuǎn)移，還有希望嗎？”

發(fā)帖時間，是五個多月前。

帖子內(nèi)容詳細描述了病情，與顧言的情況高度吻合，甚至提到了使用的某種靶向藥名稱，和我找到的藥板上的英文縮寫部分對得上。

發(fā)帖人在后面幾樓回復中，流露出極大的經(jīng)濟壓力和絕望情緒，曾詢問過“如何快速籌集一筆錢”、“有沒有什么合法的途徑能減輕家人負擔”等問題。

“這個發(fā)帖人，是顧言嗎？”我問，聲音有些干澀。

“無法百分百確定，但可能性極高。”陳哥說，“我追蹤了這個ID，發(fā)現(xiàn)他最近一次登錄是在一周前，在另一個關(guān)于‘醫(yī)療欺詐’和‘保險理賠’的板塊瀏覽了很久，但沒有發(fā)言?！?/p>

醫(yī)療欺詐？

保險理賠？

這兩個詞組合在一起，讓我產(chǎn)生了極其不好的聯(lián)想。

“第三，”陳哥繼續(xù)放出信息，“關(guān)于他聲稱的‘自由攝影師’職業(yè)。我查詢了相關(guān)的行業(yè)協(xié)會備案、商業(yè)注冊信息，以及幾個主要的攝影作品交易平臺，沒有找到以他名字或身份證號注冊的實體或賬號。當然，自由職業(yè)者可能不進行工商注冊，但這至少說明，他所謂的‘業(yè)務’可能非常不穩(wěn)定，或者……根本就是幌子。”

“也就是說，他可能沒有正經(jīng)工作，或者收入微薄，根本無法支撐治療和還債?！痹S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綜合來看，”陳哥總結(jié)道，“你這位未婚夫，大概率是一個身患絕癥、負債累累、沒有穩(wěn)定收入、并且可能正在尋求非常規(guī)途徑解決財務危機的人。他急于和你結(jié)婚，并取得房產(chǎn)共有權(quán)，動機非?？梢?。不排除是為了獲得配偶身份，以便進行某些操作，比如以夫妻共同名義借貸，或者……在身后讓你承擔部分債務，甚至通過婚姻獲得你的部分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p>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如此冷靜、條理清晰的分析，我還是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絕望和憤怒。

“王八蛋！”許薇咬牙切齒，“這是處心積慮要拖知晚下水！給他治??？給他還債？說不定還想用知晚的房子去抵押貸款！等他死了，留下一屁股債給知晚！”

陳哥看了我一眼，語氣緩和了些：“沈小姐，現(xiàn)在情況比較明朗了。我的建議是，立刻、徹底斷絕與他的聯(lián)系，拉黑所有聯(lián)系方式。同時，咨詢律師，明確你的房產(chǎn)在何種情況下可能被牽涉進他的債務糾紛，提前做好防范。如果有必要，可以考慮暫時更換住所，或者加強居家安全?！?/p>

“那……報警呢？”我問。

“報警可以，但現(xiàn)有的證據(jù)——匿名紙條、論壇帖子、催收記錄——很難直接構(gòu)成刑事犯罪立案標準。警方可能認定為情感糾紛或經(jīng)濟糾紛，建議民事訴訟。而且，報警可能會刺激到他，導致不可預料的后果?！标惛绶治龅煤芸陀^，“當然，如果你能拿到更確鑿的證據(jù)，比如他明確欺詐的證據(jù)，或者威脅你人身安全的證據(jù)，那就另當別論?！?/p>

更確鑿的證據(jù)……

我想起了紙條上被涂掉的那句“疑似”。

“陳哥，有沒有辦法查他的真實身份？我是說，如果他現(xiàn)在用的身份信息有問題的話？”我問。

陳哥微微皺眉：“這個難度比較大，需要更專業(yè)的渠道，而且有法律風險。除非你有明確的線索，比如他使用過另一個名字，或者有照片比對需求。目前來看，他使用的身份證信息在公安系統(tǒng)里是真實存在的，人證合一。至于是否有其他曾用名或別名，需要內(nèi)部權(quán)限才能查，我做不到?！?/p>

看來，身份之謎暫時無法解開。

“那接下來我們怎么辦？”許薇問。

“按原計劃，先嘗試跟蹤，確定他的治療醫(yī)院和主治醫(yī)生。如果能接觸到醫(yī)生或知情護士，或許能了解到更多關(guān)于他病情、治療方案以及……他是否對醫(yī)院方面也隱瞞了什么的情況?！标惛缯f，“跟蹤的事，我來安排。沈小姐你盡量如常生活，但避免單獨和他見面。如果他堅持要見，務必選擇公共場所，并告知朋友你的行蹤?！?/p>

我點點頭，把顧言可能約我的幾個時間和地點告訴了陳哥。

“好，我會留意?！标惛缡掌鹌桨?，“有進一步消息，我讓薇薇聯(lián)系你。記住，安全第一?！?/p>

陳哥離開后，我和許薇又坐了一會兒。

“知晚，別太難過，為這種人渣不值得。”許薇握住我的手，“早點看清，是好事。總比真的結(jié)了婚，陷進去再拔不出來強?！?/p>

“我知道?！蔽业吐曊f，“我只是覺得……自己像個笑話。差點就把真心和未來，交給這樣一個滿是謊言和算計的人。”

“不是你的錯?！痹S薇認真地說，“是他太會偽裝，太懂得利用人的弱點和善良。你只是想要一個家，一份溫暖，這沒有錯?！?/p>

是啊，我只是想要一個家。

可為什么這么難？

離開咖啡館時，華燈初上。

我拒絕了許薇送我回家的提議，想一個人走走。

夜晚的街道熱鬧依舊，情侶牽手漫步，家庭歡聲笑語，一切都那么平常，卻又離我那么遙遠。

我拿出手機，屏幕上有顧言傍晚發(fā)來的未讀消息：“晚晚，明天周末，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新上了一部愛情片，你應該會喜歡?！?/p>

我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

然后，我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回復：“抱歉，明天約了薇薇，早就說好了。下次吧。”

點擊發(fā)送。

幾乎立刻，他回復了：“好的，那你們玩得開心。記得想我?！?/p>

我看著那行字，想象著屏幕那頭，那個被病痛和債務折磨、卻還在精心維持著溫柔假面的男人，心里涌起的，不再是愛戀或同情，而是一種冰冷的、混雜著惡心與恐懼的寒意。

這場以愛為名的騙局，該結(jié)束了。

而我，必須親手，安全地，為它畫上句號。

05

周末兩天，我以各種理由推掉了顧言所有的見面邀約。

他的消息和電話依舊每天都會來，語氣從最初的體貼，漸漸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和試探。

“晚晚，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因為體檢那天我狀態(tài)不好？”

“沒有，只是最近有點累，想自己靜靜?！?/p>

“那我們什么時候能見面？我想你了?！?/p>

“等體檢報告出來吧，正好我也要忙一陣工作?！?/p>

每次對話，都像在走鋼絲，我需要小心斟酌字句，既不能太熱情引起他更多糾纏，也不能太冷漠刺激他疑心爆發(fā)。

許薇和陳哥那邊則按計劃進行著。

陳哥找了一個信得過的助手，連續(xù)兩天在顧言可能出現(xiàn)的幾個地點的“工作室”進行外圍觀察和蹲守，但都沒有發(fā)現(xiàn)顧言的蹤跡。

他似乎刻意保持著低調(diào)，行蹤比預想的更難捕捉。

周一早上，我照常上班。

剛在工位坐下，手機就震了一下。

是顧言，發(fā)來了一張圖片。

點開一看，我的心猛地一揪——是市三院的體檢報告領取通知單的截圖，上面有我的名字和體檢編號，領取日期就是今天。

“晚晚，報告可以取了。我今天下午有空，我們?nèi)ツ冒?？然后一起吃晚飯，好好商量下領證的日子?！彼南⒕o隨其后。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果然沒有輕易放棄，而且直接拿出了最難以推脫的理由——體檢報告。

如果我繼續(xù)拒絕，就顯得太過反常，很可能引起他強烈的懷疑。

我定了定神，回復道：“我今天下午可能要加班，不確定幾點能結(jié)束。要不，你先去拿？或者改天我們一起去？”

“加班到很晚嗎？我可以等你。報告還是我們一起看比較好，畢竟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他很快回復，態(tài)度溫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好吧，那我盡量早點。大概……五點半左右在醫(yī)院門口見？”我給出了一個時間，同時悄悄給許薇發(fā)了消息，告訴她情況。

“好，五點半，市三院門口，不見不散?！鳖櫻曰貜停竺娓粋€微笑的表情。

下午的時間過得格外緩慢。

我一邊處理工作，一邊心神不寧。

許薇回復說，她已經(jīng)通知了陳哥，陳哥會帶人提前在醫(yī)院附近布置，一方面確保我的安全，另一方面看能否借此機會，跟蹤顧言離開醫(yī)院后的去向。

“記住，拿到報告，隨便看看，就說一切正常，然后找借口離開，別跟他吃飯?！痹S薇叮囑，“如果他堅持，你就說身體突然不舒服，必須回家休息。千萬千萬別跟他去人少的地方。”

“我知道?！蔽一貜?，手心微微出汗。

四點半，我提前離開了公司，打車前往市三院。

我沒有直接去正門，而是在隔了一條街的便利店門口下車，給許薇發(fā)了定位。

幾分鐘后，一輛不起眼的灰色轎車緩緩停在我身邊，副駕車窗降下，露出陳哥冷靜的臉。

“沈小姐，上車。”

我拉開車門坐進后座。開車的是個年輕小伙子，陳哥介紹說叫小趙。

“醫(yī)院正門和幾個側(cè)門，我們都有人看著?！标惛邕f給我一個微型耳機，很小，塞進耳朵里幾乎看不出來，“這個你戴著，我們能聽到你那邊的情況。如果有緊急情況，你就用力咳嗽三聲，或者大聲說‘我頭好暈’，我們會立刻出現(xiàn)?！?/p>

我點點頭，把耳機小心戴好。

“另外，這個給你。”陳哥又遞過來一支看起來像普通唇膏的東西，“強光防狼手電，關(guān)鍵時刻照他眼睛，能為你爭取幾秒鐘時間?！?/p>

我把“唇膏”緊緊握在手里，冰冷的金屬外殼讓我稍微鎮(zhèn)定了一些。

“別緊張，正常表現(xiàn)就好。我們就在附近。”陳哥安慰道。

五點二十分，我走向市三院正門。

遠遠地，我就看到了顧言。

他站在門口的石階旁，穿著那件初見時的深灰色襯衫，身形比記憶中更加清瘦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夕陽的光線給他蒼白的側(cè)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暖金色，竟顯出幾分脆弱的英俊。

如果不是知道真相，眼前這幅畫面，大概會讓我心生憐惜。

他看到我，臉上立刻綻開笑容，快步迎了上來。

“晚晚，你來了?！彼茏匀坏叵肜业氖?。

我下意識地側(cè)身避開，假裝從包里拿紙巾擦汗：“嗯，路上有點堵?！?/p>

他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隨即很自然地收回，笑容不變：“那我們進去吧，報告在一樓大廳的自助機上取，用體檢單上的條形碼就行?！?/p>

我跟在他身后走進醫(yī)院大廳。

消毒水的味道依舊濃烈，人來人往，嘈雜的環(huán)境讓我稍微安心了一點。

自助報告機前沒什么人，顧言拿出手機，調(diào)出條形碼圖片，在掃描口刷了一下。

機器嗡嗡作響，很快，吐出了兩份密封的紙質(zhì)報告袋。

顧言拿起報告，看了看袋子封面上的名字，把屬于我的那份遞給我，然后很自然地拆開了他自己的那份。

他抽出里面的報告單，低頭看了起來。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捏著紙張邊緣，微微發(fā)抖。

他看得很仔細，一頁頁翻過，臉色在熒光燈下顯得更加晦暗不明。

過了好幾分鐘，他才抬起頭，對我笑了笑：“我的沒什么大問題，就是有些指標偏高，醫(yī)生建議多休息，少熬夜。你的呢？”

我也拆開自己的報告袋，快速瀏覽。

常規(guī)項目基本都正常。

我翻到最后一頁，目光落在“婚檢建議”欄。

上面打印著幾行標準的建議用語，但在最下方，有一行非常小的、手寫的鉛筆字，幾乎看不清：“男方胸片異常，建議進一步專科檢查。詳情請詢放射科劉?！?/p>

我心頭一跳，迅速合上了報告。

“我也挺好的，都正常。”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平靜。

“那就好?！鳖櫻运坪跛闪丝跉猓褕蟾嬷匦卵b回袋子，“看來我們可以放心地去領證了。下周五，怎么樣？我查了，是個好日子?！?/p>

又是下周五。

他果然沒有放棄。

“顧言，”我看著他，慢慢地說，“我覺得，我們還是再考慮一下吧?！?/p>

他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考慮？考慮什么？”

“我覺得……我們進展得太快了?！蔽医M織著語言，“結(jié)婚是大事，我們都應該更慎重一些。而且，我對你的了解，好像……還不夠深入?！?/p>

顧言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層陰翳。

“了解？我們認識快一年，交往半年多，還不夠了解嗎？”他向前逼近了一步，聲音壓低了，帶著一種危險的輕柔，“還是說，你聽到了什么風言風語？嗯？”

他的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刺穿我的偽裝。

我強作鎮(zhèn)定，后退了半步：“沒有。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再多相處一段時間，比如……見見你的父母和朋友？”

“我說了，我爸身體不好，現(xiàn)在不合適！”他的語氣陡然變得有些急促和強硬，“朋友？我的朋友都很忙，等我們結(jié)婚了，自然會見到！你為什么總是揪著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不放？難道我對你不夠好嗎？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想過要和我有未來？”

他的情緒激動起來，引來了旁邊幾個人的側(cè)目。

耳機里傳來陳哥低沉的聲音：“沈小姐，冷靜，別激怒他。找借口離開?！?/p>

我深吸一口氣，捂住額頭，露出痛苦的表情：“顧言，你別這樣……我頭突然好暈，可能低血糖又犯了……我想回家休息?！?/p>

顧言盯著我，眼神變幻不定，有憤怒，有懷疑，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掙扎。

他沉默了幾秒鐘，就在我以為他要爆發(fā)的時候，他忽然又放松了表情，伸手想來扶我：“頭暈？是不是沒吃晚飯？走，我?guī)闳コ渣c東西，休息一下就好?！?/p>

我避開他的手，連連搖頭：“不，不用了，我想回去躺一會兒。真的，特別難受。”

我拿出手機，假裝要給許薇打電話：“我讓薇薇來接我……”

“我送你回去?！鳖櫻詧猿?。

“真的不用！”我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一些，“顧言，我想一個人靜靜，可以嗎？”

我們僵持在醫(yī)院大廳明亮的燈光下，周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顧言深深地看著我，那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良久，他終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其疲憊、甚至有些凄然的笑容。

“好，我明白了?！彼c點頭，聲音低沉下去，“你回去吧，路上小心?！?/p>

他說完，沒有再看我一眼，轉(zhuǎn)身，拿著他自己的那份體檢報告，步履有些蹣跚地，朝著醫(yī)院大門外走去。

背影蕭索，竟真的像一個心碎失望的戀人。

有那么一瞬間，我?guī)缀跻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錯怪了他。

但耳畔似乎又響起了護士那句“別領證”，眼前閃過紙條上“晚期肺腺癌”那幾個冰冷的字。

我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疼痛讓我清醒。

我沒有去追他，而是站在原地，看著他消失在門口的人流中。

耳機里傳來陳哥的聲音：“目標離開正門，向西步行。小趙跟上去了。沈小姐，你從東側(cè)門離開，我的車在那邊等你?！?/p>

我按照指示，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醫(yī)院。

坐進陳哥的車里，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都在微微顫抖，后背沁出了一層冷汗。

“沒事了?！标惛邕f給我一瓶水，“你處理得很好。他已經(jīng)起疑了，但暫時沒有過激舉動?！?/p>

“他跟丟了嗎？”我急切地問。

“小趙跟著。他步行了一段，在第二個路口拐進了一條小街，那里監(jiān)控比較少。小趙怕跟太近被發(fā)現(xiàn)，保持了點距離。但兩分鐘前，小趙匯報說，目標在一家不起眼的私人診所門口停了下來，左右張望后，走了進去?！标惛缈粗謾C上傳來的信息說。

“私人診所？”我愣住了，“不是大醫(yī)院？”

“對，叫‘安康綜合門診部’，名字挺普通，但開在那個位置，不太像是正規(guī)的腫瘤治療機構(gòu)?！标惛绨櫭迹八诶锩娲顺^十分鐘了，還沒出來。小趙在對面守著?！?/p>

私人診所……治療晚期癌癥？

這不合常理。

要么，這家診所有問題，提供一些非正規(guī)的、甚至非法的治療或藥物。

要么，顧言去那里，不是為了看病。

又過了大約二十分鐘，小趙發(fā)來消息：“目標出來了，手里提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上了一輛在路邊等著的網(wǎng)約車，車牌號是XXXXX。我跟不跟？”

“跟，保持距離，注意安全?！标惛缰甘?。

我們驅(qū)車朝著小趙提供的方向緩緩移動，保持通話。

小趙匯報著網(wǎng)約車的路線，它沒有開往顧言之前提過的住址方向，也沒有去什么繁華地段，而是朝著市郊結(jié)合部、一片待拆遷的老舊居民區(qū)駛?cè)ァ?/p>

“他進了一個院子，門牌號是XX巷XX號。網(wǎng)約車開走了，他提著袋子進去了。院子里好像還有人，聽到說話聲，但聽不清?！毙≮w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伴隨著一些環(huán)境雜音。

“知道具體位置就行，你先撤回來，別打草驚蛇。”陳哥命令。

小趙撤了回來，與我們在約定的地點匯合。

他把拍到的院門照片給我們看，是一個很普通的、甚至有些破敗的老式院子，門口堆著些雜物。

“接下來怎么辦？”許薇問，她接到消息也趕了過來。

陳哥沉吟片刻：“這個地方，不太像長期居住的地方，更像一個臨時落腳點，或者……據(jù)點。他欠著債，又有重病，躲在這樣一個地方，不奇怪。但問題是，他和誰在一起？那個私人診所，又扮演什么角色？”

“我們要不要報警，就說懷疑那里是詐騙窩點或者非法行醫(yī)？”許薇提議。

“證據(jù)不足，報警可能只是例行查看，反而會驚動他們?！标惛鐡u頭，“現(xiàn)在有了這個地址，我們可以從別的渠道入手。比如，查查這個院子的產(chǎn)權(quán)人是誰，近期有沒有異常的水電煤繳費記錄，或者……有沒有其他可疑人員頻繁出入。”

他看向我：“沈小姐，現(xiàn)在的情況更復雜了。你的這位‘未婚夫’，可能不僅僅是一個隱瞞病情的騙子。他背后可能有一個小團體，或者至少有一些見不得光的聯(lián)系。你的危險系數(shù)，可能比我們之前預想的要高?！?/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