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們……我們是你的親生父母啊。”

她身邊的男人，西裝革履，卻同樣彎著腰，手里捧著一個打開的公文包。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疊疊的房產(chǎn)證和一張銀行卡。

“丫丫……不，劉欣，”男人聲音沙啞，眼眶通紅，“這里是三千兩百萬……不，是我們所有的積蓄和房產(chǎn)……我們不是來買你，我們是來贖罪的！”

男人深深鞠躬：“求你……跟我們回家吧。也求你……讓這位老先生，”他轉(zhuǎn)向一旁嚇呆了的劉老漢，“讓我們……報答他?！?/strong>

二十歲的劉欣剛下夜班，身上還帶著大排檔的油煙味。她看著眼前這對陌生的“父母”，又看了看地上的公文包。

她忽然笑了，那笑聲在寒風(fēng)里像刀子。

“贖罪？”她輕聲說，“我爸媽十五年前就死在橋洞底下了。你們……是從地獄里爬回來認(rèn)親的嗎？”

01

十五年前，冬夜。

青州城的暴雨下了三天三夜，清水河的水位暴漲，腥臭的淤泥混著寒風(fēng)，刀子一樣往骨頭縫里鉆。

橋洞下，拾荒老人劉老漢蜷縮在他用塑料布搭成的小窩里，牙齒凍得“咯咯”作響。他快六十了，無兒無女，在這橋洞下?lián)炱茽€為生。

就在風(fēng)雨最烈的時候，一陣微弱的、像小貓一樣的哭聲，順著水汽飄了過來。

“嗚……嗚……”

劉老漢猛地坐了起來。是孩子的哭聲！

他抓起那把破雨傘和昏黃的手電筒，一頭扎進了冰冷的雨幕中。

“誰啊？有孩子嗎？”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淤泥，終于在幾根廢棄的水泥管道旁，看到了那個小小的身影。

是個女孩，看起來不過四五歲。她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粉色睡裙，渾身濕透，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卻一片青紫。

“孩子！孩子你醒醒！”劉老漢魂都嚇飛了，沖過去一把抱起她。

滾燙！女孩的額頭燙得嚇人！

“造孽??！這是要孩子的命?。　?/p>

劉老漢脫下自己身上那件勉強能擋風(fēng)的破棉襖，把女孩死死裹在懷里，發(fā)了瘋一樣往自己那個漏風(fēng)的“家”跑。

他把女孩放在自己唯一的“床”上，然后從墻角一塊松動的磚頭下，掏出了一個生了銹的鐵皮罐頭盒。里面是他攢了三個月，準(zhǔn)備買煤球的活命錢。

一百二十塊零八毛。

劉老漢抓起所有錢，塞進口袋，抱起女孩再次沖進雨里，跑了三公里，跑到鎮(zhèn)上那家唯一還亮著燈的社區(qū)診所。

“醫(yī)生！救命！救救孩子！”

值班的醫(yī)生被他這副尊容嚇了一跳，厭惡地皺起眉：“干嘛的？看病得交錢！”

“我……我所有的錢……求你救救她！”劉老漢抖著手，把那團錢全拍在桌上。

醫(yī)生不耐煩地量了體溫：“三十九度九！要命的！必須打針！住院！”

“我……我沒那么多錢……”

“沒錢看什么?。课疫@是診所，不是慈善堂！”

“噗通！”

劉老漢直挺挺地跪下了，這個一輩子沒求過人的老人，磕著頭：“我給您當(dāng)牛做馬！求您先救她一命！她才五歲啊！”

醫(yī)生被他這一跪鎮(zhèn)住了，罵罵咧咧地開了一針退燒的，又包了點藥：“明早必須送大醫(yī)院！出了事別找我！”

那一夜，劉老漢抱著女孩，用自己的體溫給她取暖。

天快亮?xí)r，女孩終于退了燒。

她睜開一雙大大的、清澈的眼睛，茫然地看著這個破敗的地方。

“水……”

“哎！哎！水來了！”劉老漢趕緊遞過溫水。

女孩喝了水，眼神里滿是恐懼：“媽媽……媽媽說帶我來玩，她讓我在這里等她……她……她不要我了……”

劉老漢的心，像被針扎一樣疼。

他在女孩的睡衣口袋里，只摸到了一塊小小的玉墜子，用紅繩系著。

“不怕……不怕?！眲⒗蠞h用他那滿是老繭的手，笨拙地擦去女孩的眼淚，“媽媽會回來的。在媽媽回來前，你就跟著爺爺，好不好？爺爺這里窮，但爺爺有力氣，能撿破爛，餓不著你。”

女孩看著這個滿臉皺紋，身上很臟，但眼睛很溫柔的老人，遲疑地點了點頭。

劉老漢笑了?！暗糜袀€名字。以后，你就叫劉欣?！佬老驑s’的欣?！?/p>

02

十五年，彈指一揮間。

青州城高樓迭起，清水河的橋洞下卻依舊是那個老樣子。棚戶區(qū)龍蛇混雜，成了城市版圖上的一塊“牛皮癬”。

劉欣就在這塊“牛皮癬”里，長成了一朵最扎眼的百合花。

劉老漢待她如珠如寶。

他撿破爛更拼命了。凌晨四點就出去，蹬著那輛破三輪，翻遍了半個城區(qū)的垃圾桶，只為女兒能吃上一口熱乎的早飯。

他把撿來的錢，一份掰成兩份花。最好的那份，永遠(yuǎn)是給劉欣的。

棚戶區(qū)的鄰居們閑言碎語少不了。隔壁的王大媽嗓門最大：“老劉，你真是上輩子欠了她的！撿來的丫頭片子，還真當(dāng)親閨女養(yǎng)？讀書有什么用？”

每當(dāng)這時，劉欣都會像只被惹毛的小豹子一樣沖出去：“我爸樂意！我以后要考大學(xué)，掙大錢，給我爸買大房子！”

劉老漢雖然老實，但誰敢說劉欣是“野種”，他也會抄起扁擔(dān)跟人拼命。

父女倆就在這片淤泥里相依為命。劉欣讀書極其拼命，她的獎狀貼滿了那片斑駁的木板墻，那是劉老漢最驕傲的勛章。

劉欣以棚戶區(qū)有史以來最高的成績，考上了青州最好的大學(xué)。

但喜悅過后，是沉重的學(xué)費。

劉老漢這幾年身體越發(fā)不好，風(fēng)濕和咳嗽常年不斷。劉欣堅決不讓他再出去撿破爛。她自己包攬了所有的開銷。

她一天打三份工。

這天，劉欣剛發(fā)完傳單，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家走，卻在巷子口看到了那個她最不想見到的身影。

劉老漢正背著她，偷偷往破三輪上綁廢紙殼。

“爸！”劉欣氣得眼圈都紅了，“我不是說了不讓你去了嗎！你的咳嗽越來越厲害了！”

“沒事，沒事，就是嗓子癢。”劉老漢討好地笑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他把藏在身后的一個袋子遞過去，“欣欣，你看，爸今天撿到寶了！”

劉欣打開一看，是一件白色的連衣裙，款式有點舊，但洗得很干凈。

“路過一個高檔小區(qū)，人家扔在垃圾桶邊的，還是名牌呢！我女兒穿上，肯定跟仙女一樣?！?/p>

劉欣的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

她知道，這根本不是撿的。這一定是劉老漢用賣廢品攢下的錢，去二手市場淘了半天才買來的。因為她上周路過商場，隨口說了一句“這條白裙子真好看”。

“爸……”她哽咽著抱住老人，“你以后別這樣了，我不要新裙子，我只要你身體好好的?！?/p>

“傻孩子，爸身體硬朗著呢！快去試試！”

03

劉欣在一家大排檔端盤子。

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光頭男人，外號“虎哥”，在這一片有點勢力。他看劉欣年輕漂亮，又缺錢，總是有意無意地占點小便宜。

“欣欣啊，你這端盤子才幾個錢？”這晚，虎哥喝了點酒，攔住了準(zhǔn)備下班的劉欣，“你這長相，去我那KTV當(dāng)個包廂公主，一晚上小費都比你這一個月掙得多?！?/p>

劉欣端著餐盤，冷冷地看著他：“虎哥，請你放尊重。我只端盤子?！?/p>

“哎呀，裝什么清純？”虎哥的手不老實地想往她腰上搭，“這年頭，有錢才是王道。你爸那個病秧子，不得花錢？你那大學(xué)學(xué)費……”

“刺啦——”

劉欣直接將一盤滾燙的麻辣燙湯底，潑在了虎哥面前的地上。

“你他媽瘋了！”虎哥跳了起來。

劉欣抓起一個啤酒瓶，猛地在桌角砸碎，握著帶豁口的瓶頸，對準(zhǔn)了虎哥的眼睛。

“你再敢說我爸一句，我今天就讓你知道什么是瘋子！”

她的眼神太狠，太野。虎哥被那股氣勢鎮(zhèn)住了，色厲內(nèi)荏地罵道：“臭婊子……你給老子等著！老子讓你在這一片混不下去！”

劉欣冷哼一聲，扔下酒瓶，脫下圍裙，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份工是丟了。但虎哥的報復(fù)，很快就來了。

他打過招呼，劉欣在周邊一片都找不到兼職。

這天晚上，劉欣剛給父親熬好止咳的梨水，虎哥帶著兩個黃毛混混，堵在了她家門口。

“喲，穿上新裙子了？這是要去哪兒啊，欣欣？”虎哥叼著煙，一雙三角眼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打量。

劉老漢趕緊把劉欣護在身后：“你們……你們要干什么？”

“老東西，滾一邊去！”一個黃毛推了劉老漢一把。

劉欣眼疾手快地扶住父親，眼神瞬間冷了下來：“虎哥，你找到我家里來，想干嘛？”

“干嘛？”虎哥邪笑著，“我那KTV新來了幾個大老板，出手闊綽。你，今晚陪他們喝幾杯酒。把老板們伺候高興了，你砸店的事，一筆勾銷。不然……”

他看了一眼劉老漢：“不然，你這老爹，明天還能不能蹬得動他的破三輪，我可不敢保證。”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劉老漢氣得渾身發(fā)抖：“你們……你們這是犯法！”

“犯法？哈哈哈！”虎哥大笑，“老傻逼，誰給你作證？！”

劉欣的指甲深深掐進了肉里。她知道虎哥這種地頭蛇什么都干得出來。

“好?！眲⑿劳蝗婚_口。

“欣欣！你不能去！”劉老漢急了。

劉欣按住父親的手，平靜地看著虎哥：“我跟你去。但是你必須答應(yīng)我，從今以后，不準(zhǔn)再來騷擾我爸。否則，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墊背。”

虎哥一愣，隨即得意洋洋：“識時務(wù)！走吧，美女！”

劉欣跟在他身后，回頭對劉老漢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用口型說了三個字：“爸，信我?！?/p>

劉老漢的心沉到了谷底。

04

青州城最頂級的銷金窟，“金碧輝煌”KTV。

劉欣被推進了一間最奢華的包廂。震耳欲聾的音樂和刺鼻的酒氣撲面而來。

“張總，李總，人給您帶來了?！被⒏琰c頭哈腰地說。

包廂里坐著幾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個姓張的胖子瞇著眼打量著劉欣，當(dāng)他看到劉欣那張素面朝天卻清麗脫俗的臉時，眼睛都直了。

“好，好！夠純！”張總滿意地拍了拍身邊的沙發(fā)，“過來，小美女，坐張哥這兒?！?/p>

劉欣穿著那件白裙子，站在這片烏煙瘴氣中，格格不入。

“還愣著干嘛？快過去伺候張總！”虎哥在后面推了她一把。

張總色瞇瞇地伸出手，就要去拉劉欣。

“砰！”

包廂門被猛地推開了。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戴著金絲眼鏡，氣質(zhì)精悍的男人走了進來。他身后跟著兩個保鏢。

“你們是誰？敢闖張總的包廂？”虎哥色厲內(nèi)荏。

金絲眼鏡的男人看都沒看他，他的目光，徑直落在了劉欣的脖子上。

那件白裙子的領(lǐng)口，露出了系著玉墜的紅繩。

這個男人，是青州城頂級富豪張建國的首席律師，趙海。他受老板委托，拿著一張十五年前的老照片，找了整整五年。

就在昨天，他通過一張獲得獎學(xué)金的大學(xué)生新聞?wù)掌?，鎖定了劉欣。今天本想來確認(rèn)，沒想到正好撞上這一幕。

“你叫劉欣？”趙海的聲音有些激動。

“你是誰？”劉欣警惕地看著他。

“你脖子上的玉墜……”趙海拿出那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五歲的小女孩，脖子上戴著一模一樣的玉墜。

“你……你叫張穎，對不對？”

劉欣的腦子“轟”的一聲。張穎，這個名字，她只在很小的時候，模糊地聽過。

“虎哥是吧？”趙海轉(zhuǎn)向虎哥，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這位小姐，是我們老板的貴客。你敢動她一根頭發(fā)，我保證你明天在青州消失。”

虎哥看著趙海名片上的“張氏集團”Logo，嚇得腿都軟了：“不敢，不敢，趙律師，誤會！”

“劉小姐，請跟我來?！壁w海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你的父母，找你……快找瘋了。他們……現(xiàn)在就在你家?！?/p>

“什么？”劉欣的心臟猛地一縮，“我爸？！”

她以為是劉老漢出事了。

“不，是你的親生父母。他們剛得到消息，已經(jīng)趕過去了?！?/p>

劉欣來不及思考，發(fā)瘋一樣沖出了KTV。

05

當(dāng)趙海那輛黑色的奧迪A8L開進棚戶區(qū)泥濘的小路時，整個棚戶區(qū)都轟動了。

王大媽等人全圍了上來。

“天吶，這是什么大官？來找劉老漢的？”

“欣欣從豪車上下來了！我的媽呀！”

劉欣沒有理會這些目光，她快步?jīng)_向自己的家。

當(dāng)她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時，她愣住了。

屋子里，除了劉老漢，還多了兩個陌生人。

一對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女。

那個女人，穿著一身香奈兒套裝，但此刻，她正蹲在地上，握著劉老漢那雙滿是污垢和老繭的手，泣不成聲。

那個男人，手腕上的百達(dá)翡麗在昏暗的燈光下依舊閃耀，但他卻在給劉老漢倒水，腰彎得近乎九十度。

這兩人，正是張建國和李秀梅。他們一得到趙?！案叨纫伤啤钡碾娫?，就再也等不及了，發(fā)瘋一樣沖到了這個他們一輩子都不會踏足的地方。

“爸！你們是誰？”劉欣沖了進去，將劉老漢護在身后。

張建國和李秀梅猛地回頭。

當(dāng)李秀梅看到劉欣那張臉時，她“啊”的一聲，捂住了嘴，眼淚決堤而出。

“丫丫……”李秀梅顫抖著站起來，想去摸她的臉，“是你……真的是你……我的女兒……”

“女兒？”劉欣的眼神瞬間冰冷。

就在這時，趙海也跟了進來，他遞上一個公文包。

張建國接過包，拉開拉鏈，里面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房產(chǎn)證和銀行卡。他“噗通”一聲，這個在商場上叱咤風(fēng)云的男人，竟對著劉欣和劉老漢的方向，直挺挺地跪下了。

“張總！”趙海都嚇傻了。

“孩子！”張建國仰起頭，這個五十歲的男人哭得像個孩子，“是我們！是爸爸媽媽！”

李秀梅也跟著跪了下來：“丫丫！對不起！我們對不起你！”

這，就是引言中的那一幕。

劉老漢已經(jīng)完全嚇傻了：“你們……你們快起來……這是干什么……”

劉欣看著眼前這荒誕的一幕，她胸中的怒火和十五年的委屈瞬間爆發(fā)了。

“爸媽？”她冷笑著，抓起那疊房產(chǎn)證，狠狠砸在張建國臉上，“把我扔在零下幾度的橋洞里，讓我自生自M，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爸媽’？”

“不是的！丫丫！不是的！”李秀梅爬過來，想抱住她的腿，“我們當(dāng)年是有苦衷的！我們被人追……我們以為把你放在了孤兒院門口……我們回頭去找，你就不見了！我們以為你……”

“我不想聽！”劉欣嘶吼道，“我只知道，是這個男人！”她指著劉老漢，“是他一口一口喂我活下來的！是他撿破爛供我讀書！你們在哪？”

“我們找了你十五年！”張建國痛苦地捶打著地面，“我們錯了！我們用下半輩子贖罪！丫丫！你原諒我們吧！”

“滾！”劉欣指著門口，“拿著你們的臭錢，滾！我不認(rèn)識你們！我爸只有他一個！”

“欣欣！”劉老漢急了，他被這場面嚇到了，他拉著劉欣的手，“孩子……別這樣……他們……他們畢竟是你的親爸媽啊……”

“爸！”劉欣不敢相信地看著劉老漢，“連你也要我認(rèn)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