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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的老秘書成市長了,我喊他哥他冷臉,直到他調(diào)走后我才懂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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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里的水晶燈太亮了。

光打在每個人臉上,連毛孔都照得清清楚楚。

圓桌中央的龍蝦刺身還冒著白氣,可空氣卻凝固了。

我的那句“張磊哥”,像顆石子砸進冰湖,連漣漪都吝嗇泛起。

張磊端起酒杯,眼睛看著桌布上的花紋。

他只“嗯”了一聲。

短促,干澀,沒有溫度。他甚至沒抬眼看我——這個他當(dāng)年提著水果籃、弓著腰喊“謝叔叔”時,總跟在旁邊給他倒茶的小子。

全桌十二個人,都聽見了。

市委秘書長舉到一半的筷子停在半空。招商局長的笑容僵在臉上。我的妻子婉婷在桌下輕輕碰了碰我的膝蓋,指尖冰涼。

張磊仰頭把酒喝了,喉結(jié)滾動。然后他拿起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謝書記,”他終于開口,聲音像冬天的鐵,“工作場合,還是稱職務(wù)合適?!?/p>

包間里靜得能聽見中央空調(diào)的送風(fēng)聲。

我看著他,這個比我大六歲、曾經(jīng)在我家廚房幫母親剝蒜的男人。他鬢角有了白發(fā),西裝是嶄新的藏青色,袖扣閃著冷光。

父親上個月還念叨:“小張要來了,你多照應(yīng)?!?/p>

可眼前這個人,陌生得像從未相識。



01

第一次見到張磊,是我十六歲的夏天。

他拎著黑色公文包站在我家門口,白襯衫洗得發(fā)黃,領(lǐng)口磨出了毛邊。父親那時還是副市長,拍了拍他的肩:“小張,以后跟著我好好干?!?/p>

張磊用力點頭,額頭滲出細(xì)汗。

那天母親多炒了兩個菜。張磊不敢坐滿椅子,只挨著邊,夾菜永遠只夾面前那盤。我偷瞄他,他察覺了,沖我靦腆地笑。

“小勇,”父親說,“叫張哥?!?/p>

“張哥。”我喊得敷衍。

張磊卻鄭重地應(yīng)了,從包里摸出個鐵皮文具盒:“聽說你上高中了,這個……給你?!?/p>

文具盒上印著褪色的火箭圖案,邊角生了銹。

我后來才知道,那是他用了整個中學(xué)時代的物件。

之后十年,張磊成了家里的???。父親下鄉(xiāng)他拎包,父親開會他記錄,父親熬夜他陪到天亮。有年除夕父親急性闌尾炎住院,是張磊在病床前守了三天。

母親常說:“小張這孩子,實誠?!?/p>

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進了省委辦公廳,張磊已經(jīng)調(diào)到下面縣里當(dāng)副縣長了。送行那天他喝了點酒,眼圈發(fā)紅:“小勇,以后哥不在謝叔身邊,你多回家看看。”

我說:“張哥放心?!?/p>

他重重拍我的肩,手勁很大。

那些年我們偶爾通電話,他總問父親的身體,問我的工作。直到三年前,他調(diào)任鄰市常務(wù)副市長,聯(lián)系才漸漸少了。

但我從沒想過,再見面會是這般光景。

今天下午的市委常委會,是新班子第一次正式會議。張磊坐在長桌另一端,埋頭看材料。我主持會議時,他能不抬頭就不抬頭。

討論舊城改造方案時,我特意點了他的名:“張市長有什么看法?”

他這才抬起眼。

目光很淡,像隔著層毛玻璃。

“方案整體可行,”他說,“但第三部分關(guān)于古建筑群保護的措施,不夠具體。如果倉促推進,可能會引發(fā)輿論風(fēng)險?!?/p>

話說得在理,可語氣像在念調(diào)查報告。

組織部長打圓場:“張市長剛來,可能還不熟悉情況……”

“正是因為剛來,才看得更清楚。”張磊打斷他,視線落回文件上,“建議暫緩表決,補充細(xì)節(jié)后再議。”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

按照慣例,新市長上任后應(yīng)該先拜訪市委書記。張磊沒有。按照人情,他該叫我一聲“小勇”或至少“謝書記”。他沒有。

他只叫我“謝書記同志”。

散會后我故意慢走幾步,等在走廊。張磊和秘書說著話出來,看見我,腳步頓了一下。

“張市長,”我笑著迎上去,“晚上有空嗎?家里簡單吃個飯,我爸還念叨你呢?!?/p>

張磊的秘書識趣地退開幾步。

走廊盡頭的窗戶開著,風(fēng)吹起他手里的文件頁角。他沉默了三秒——這三秒長得令人尷尬。

“今晚有安排了。”他說,“代我向謝老問好?!?/p>

說完側(cè)身從我旁邊走過,皮鞋踩在地磚上,聲音清脆而規(guī)律。

我站在空蕩蕩的走廊里,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zhuǎn)角。

窗外,這座城市正在黃昏中慢慢亮起燈火。我知道有什么東西不對勁了,卻說不出是什么。

手機震了一下,婉婷發(fā)來微信:“爸剛來電話,問張磊到了沒。我說到了。爸讓你帶他回家吃飯。”

我打字回復(fù):“他忙。”

手指懸在發(fā)送鍵上,又刪掉,重新輸入:“好,我跟他說?!?/p>

最終還是發(fā)了第一條。

02

婉婷把熱好的湯端上桌,瞥了眼我的臉色。

“沒談攏?”她問。

“他根本沒給我談的機會?!蔽页堕_領(lǐng)帶,疲憊地坐進沙發(fā)。

女兒小雨從書房探出頭:“爸爸,張伯伯為什么不來看爺爺了?”

我愣了一下:“誰跟你說的?”

“爺爺說的呀。”小雨跑過來,趴在我膝蓋上,“爺爺昨天來的時候,一直在看新聞??吹綇埐膱蟮溃蛧@氣。”

婉婷擦了擦手,在我旁邊坐下。

“說實話,我也覺得奇怪?!彼龎旱吐曇簦皬埨谝郧岸鄷鋈税?。

咱爸退休這些年,逢年過節(jié)他哪次不是大包小包上門?雖說后來去了外地,電話問候從沒斷過。

怎么這次調(diào)回來當(dāng)市長,反而……”

她沒說完,但意思到了。

我揉了揉太陽穴。下午的場景又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張磊那副公事公辦的臉,那聲冷淡的“嗯”,那些挑不出毛病卻處處透著疏離的發(fā)言。

“也許就是避嫌吧?!蔽艺f,“他現(xiàn)在是市長,我是書記,走太近怕人說閑話。”

“避嫌需要避到連眼神都不給?”婉婷搖頭,“今天常委會議室里那么多人看著呢。他那樣對你,別人會怎么想?”

她點到了要害。

市委書記和市長不和,在官場是最敏感的話題。消息一旦傳開,下面的人就要開始站隊,工作就沒法開展了。

手機響了,是副書記馮強。

“謝書記,沒打擾您休息吧?”馮強的聲音永遠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今天會上張市長的態(tài)度,大家都看出來了。

我私下打聽了一下,他這次調(diào)動,是省里趙副書記親自點的將?!?/p>

我心里一緊。

趙副書記分管組織,和我素?zé)o交集。更重要的是,他和已經(jīng)退下來的父親,當(dāng)年有過一段不太愉快的過往。

“老馮,這話可不能亂說?!蔽艺Z氣嚴(yán)肅起來。

“我明白,我明白?!瘪T強連忙說,“就是給您提個醒。張市長這次來,恐怕……不單是當(dāng)市長那么簡單。”

掛了電話,客廳的鐘敲了十下。

婉婷握住我的手,掌心溫暖:“別想太多。也許就是剛來,壓力大。過陣子就好了?!?/p>

我點點頭,心里卻沉甸甸的。

洗漱時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四十二歲,鬢角已經(jīng)冒出幾根白發(fā)。三年前接任市委書記時,父親只說了八個字:“如履薄冰,問心無愧?!?/p>

我一直記得。

躺下后翻來覆去睡不著。婉婷已經(jīng)睡著了,呼吸均勻。我輕輕起身,走到陽臺上。

夜風(fēng)吹得有點涼。

這座城市睡了,只有零星幾點燈光。

我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個夏天,張磊站在我家門口擦汗的樣子。

想起他第一次領(lǐng)工資后,給父親買了條圍巾,給我買了套參考書。

那時他眼睛里有光,那種想要報恩、想要干出一番事業(yè)的光。

現(xiàn)在那光熄滅了。

或者,只是對我熄滅了。



03

周末我回了趟父母家。

母親開門時有些驚訝:“怎么不說一聲就來了?你爸遛彎去了?!?/p>

“路過,上來看看。”我把水果放下,“媽,你腰好點沒?”

“老毛病了?!蹦赣H倒了杯茶,“小張……張磊,去你那兒報到了吧?”

“嗯。”

母親坐下來,欲言又止。

“媽,張磊最近跟家里聯(lián)系過嗎?”我試探著問。

她眼神閃躲了一下:“沒……沒有啊。他當(dāng)市長了,肯定忙?!?/p>

“以前再忙也會打電話?!?/p>

母親沉默了,低頭整理茶幾上的報紙。這個動作她緊張時常做。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追問,“爸跟張磊之間……”

“能有什么事!”母親突然抬高聲音,又意識到失態(tài),緩下語氣,“你爸對他有恩,他能有什么事?別瞎想?!?/p>

正說著,門開了。

父親拄著拐杖進來,看見我,眉頭皺了皺:“今天不忙?”

“來看看您?!蔽曳鏊?,“剛跟媽聊起張磊。”

父親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哦,小張啊?!彼吕匣ㄧR,慢慢擦著,“他到任了?”

“到了。爸,他這次回來,您覺得……”

“人總會變的。”父親打斷我,聲音干澀,“位置不同了,想法就不同。你也當(dāng)了這么多年領(lǐng)導(dǎo),這個道理不懂?”

他把眼鏡重新戴上,拿起遙控器開電視。

新聞?wù)诓ノ沂姓猩桃Y的報道。父親盯著屏幕,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敲打。那是他焦慮時的習(xí)慣動作。

“爸,”我蹲到他面前,“如果有什么事,您得告訴我。張磊現(xiàn)在這個態(tài)度,工作很難開展?!?/p>

父親看了我很久。

那雙曾經(jīng)銳利的眼睛,如今蒙著一層霧。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擺擺手:“工作上的事,你們自己溝通。我老了,管不了了?!?/p>

母親過來打圓場:“吃飯吧,飯好了。”

餐桌上的氣氛很沉悶。父親只吃了小半碗飯,就說飽了。我給他夾菜,他搖頭。

臨走時,父親送到門口。

他扶著門框,突然說:“小勇。”

“嗯?”

“做事……謹(jǐn)慎點?!彼曇艉艿?,“特別是以前那些事,別去翻?!?/p>

“以前哪些事?”

父親卻不回答了,轉(zhuǎn)身慢慢走回客廳。背影佝僂,像突然又老了幾歲。

下樓時我心里像壓了塊石頭。

父親明顯知道什么,卻不肯說。張磊的態(tài)度,父親的回避,馮強的暗示——這些碎片拼在一起,指向某個我不了解的過去。

手機響了,是市委辦小王。

“書記,下周三企業(yè)家座談會的人員名單發(fā)您郵箱了。曹長順董事長特別交代,請您務(wù)必出席?!?/p>

曹長順。這個名字讓我眉頭一皺。

他是本地最大的地產(chǎn)商,和幾任領(lǐng)導(dǎo)關(guān)系都“不錯”。我上任后刻意和他保持距離,但他總能找到各種理由湊上來。

“知道了。”我說。

掛電話前,小王又補了一句:“曹總說,張市長那邊他已經(jīng)邀請過了,張市長答應(yīng)出席。”

我心里那股不安又涌了上來。

車開出小區(qū)時,后視鏡里,父親站在陽臺窗前,正朝這邊望。

距離太遠,看不清表情。

04

周三的宴會設(shè)在“悅海閣”。

這是曹長順的產(chǎn)業(yè),裝修極盡奢華。我進門時,他已經(jīng)在大廳等著了,一身唐裝,滿面笑容。

“謝書記大駕光臨!”他迎上來握手,力道很大,“張市長已經(jīng)到了,在包廂?!?/p>

我點點頭,跟著他往里走。

長廊兩邊掛著名家字畫,腳下地毯厚得陷腳。曹長順一路介紹這畫是誰送的,那字是誰題的,話里有話地展示他的人脈。

包廂門推開,里面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

張磊坐在主位左側(cè)——那是二把手的位置??匆娢疫M來,他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謝書記,坐坐坐!”曹長順把我讓到主位,“今天都是自己人,咱們放松聊?!?/p>

圓桌能坐十八人,除了我和張磊,還有幾位副市長、局長,以及曹長順公司的幾個高管。每個人面前都擺著茅臺,茶杯是上好的青瓷。

寒暄,敬酒,說些場面話。

幾輪過后,曹長順舉杯站起來:“我敬兩位領(lǐng)導(dǎo)一杯。張市長剛來,謝書記這些年為我們企業(yè)發(fā)展保駕護航。以后還要多仰仗!”

所有人都站起來。

我端起酒杯,轉(zhuǎn)向張磊。桌上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我們。

這是今晚第一次,我和張磊正式碰面。

“張市長,”我笑著說,盡量讓語氣輕松,“歡迎回來。以后咱們搭班子,還得像當(dāng)年你跟我爸那樣,同心協(xié)力?!?/p>

我頓了頓,補了那個稱呼:“張磊哥?!?/p>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太刻意。在這種場合叫“哥”,要么顯得親密無間,要么顯得愚蠢可笑。

張磊端著酒杯,眼睛看著杯中的酒液。燈光從水晶吊燈上灑下來,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他沉默了兩秒。

然后,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音:“嗯?!?/p>

短促,冷淡,沒有任何溫度。他甚至沒有抬眼看我,說完就把酒喝了,坐下,拿起筷子夾菜。

包間里死一般寂靜。

曹長順舉著的杯子僵在半空。分管城建的副市長李偉臉色尷尬。我站在那里,手里的酒杯突然重如千斤。

婉婷說得對。

避嫌不需要避到連眼神都不給。

我慢慢坐下,酒喝在嘴里發(fā)苦。曹長順趕緊打圓場:“吃菜吃菜!這道蔥燒海參是我們這兒的招牌……”

話題被生硬地扯開,但氣氛已經(jīng)壞了。

接下來的時間,張磊只和其他人交談。他和李偉討論地鐵規(guī)劃,和財政局長聊稅收政策,甚至和曹長順開了個不痛不癢的玩笑。

唯獨不接我的話茬。

我敬他酒,他舉杯示意,但不碰杯。我提到父親,他說“代我問好”,然后轉(zhuǎn)向別人。

那種被刻意無視的感覺,像細(xì)針扎在皮膚上。

宴會過半,張磊起身去洗手間。我猶豫了幾秒,跟了出去。

走廊盡頭,他正在洗手。鏡子里,我們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對上。

“張磊,”我關(guān)上洗手間的門,“我們得談?wù)??!?/p>

他抽了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手。

“談什么?”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壓著火氣,“我爸對你怎么樣,你心里清楚。就算你現(xiàn)在是市長,我是書記,有必要這樣?”

張磊把紙團扔進垃圾桶。

他轉(zhuǎn)過身,靠在洗手臺上,終于正眼看我。那眼神很復(fù)雜,有疲憊,有無奈,還有些我看不懂的東西。

“謝書記,”他說,“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p>

“什么事?”

“你父親沒告訴你的事?!彼D了頓,“也別去問。對你,對他,對我,都好?!?/p>

“說清楚?!?/p>

張磊搖搖頭,看了眼手表:“我還有個電話要打,先失陪了?!?/p>

他拉開門走了出去,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里回響。

我站在原地,看著鏡子里自己發(fā)白的臉。

父親的話在耳邊響起:“特別是以前那些事,別去翻?!?/p>

什么以前的事?

什么不能翻?

冷水潑在臉上,我強迫自己冷靜。回到包廂時,張磊的座位已經(jīng)空了。

“張市長說有急事,先走了。”曹長順解釋,眼神閃爍。

那晚我喝了不少。婉婷來接我時,我靠著車窗,看窗外流過的霓虹。

“他走了。”我說。

婉婷握住我的手:“誰?”

“張磊。”我閉上眼,“他跟我說,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p>

車子在紅燈前停下。

婉婷沉默了很久,輕聲說:“小勇,要不……咱們別查了。就這樣吧,工作上公事公辦,私下不來往。行嗎?”

我看著窗外這座熟悉的城市。

它正在夜色中沉睡,卻暗流涌動。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有些事,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



05

周一上午,馮強來我辦公室匯報工作。

他關(guān)上門,把文件放在桌上,卻沒有立刻談?wù)隆?/p>

“書記,”他壓低聲音,“上周五的宴會,我聽說了?!?/p>

我抬眼看他。

馮強五十歲,在市委副書記位置上坐了六年。圓臉,微胖,永遠笑瞇瞇的,像尊彌勒佛。但我知道,他心思比誰都細(xì)。

“聽說什么了?”我問。

“張市長提前離席的事?!瘪T強在對面坐下,“還有……他對您的態(tài)度?!?/p>

我放下筆,靠回椅背:“老馮,有話直說?!?/p>

馮強搓了搓手,這是他的習(xí)慣動作。

“我有個老同學(xué)在省委辦公廳,”他說,“前幾天吃飯,他暗示了一些事。說省里有人對咱們市不太放心,特別是……以前的舊賬?!?/p>

“什么舊賬?”

“沒說具體?!瘪T強往前傾身,聲音壓得更低,“但他提到一個詞:開發(fā)區(qū)?!?/p>

我心里咯噔一下。

二十年前,我市在南郊規(guī)劃了高新技術(shù)開發(fā)區(qū)。當(dāng)時父親是分管副市長,張磊是他的秘書。開發(fā)區(qū)搞了幾年,最后不了了之,土地后來被幾家公司瓜分。

這件事我印象不深,只記得父親那段時間壓力很大。

“開發(fā)區(qū)怎么了?”我問。

“土地批轉(zhuǎn)可能有問題。”馮強說,“當(dāng)時批的地價很低,現(xiàn)在那些公司轉(zhuǎn)手開發(fā),賺了幾十倍。有人舉報,說當(dāng)年審批程序不規(guī)范。”

“誰舉報的?”

“不知道?!瘪T強搖頭,“但省紀(jì)委好像在暗中調(diào)查。而且……”

他猶豫了一下。

“而且什么?”

“而且張市長調(diào)來前,專門去省紀(jì)委談過話?!瘪T強說,“我同學(xué)說,談了很久?!?/p>

辦公室的空調(diào)開得很足,我卻覺得后背發(fā)冷。

如果馮強說的是真的,那么張磊的冷淡就有了解釋——他在避嫌,避一樁可能牽扯到我父親的舊案。

但為什么他讓我“別去翻”?

如果父親真的有問題,張磊作為當(dāng)年的經(jīng)手人,能脫得了干系嗎?

“老馮,”我說,“這些話,到此為止?!?/p>

“我明白。”馮強站起來,“就是給您提個醒。張市長那邊……您還是多留個心眼?!?/p>

他走后,我一個人在辦公室坐了很久。

窗外,市委大院里的梧桐樹葉子開始黃了。秋天要來了。

手機震動,是母親。

“小勇,”她聲音有點慌,“你爸剛才暈了一下,現(xiàn)在沒事了,但我不放心。你能不能回來一趟?”

我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路上我給婉婷打電話,讓她先過去。車開得很快,闖了個紅燈,但我顧不上了。

父親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社區(qū)醫(yī)生正在量血壓。

“血壓有點高,但還好?!贬t(yī)生說,“可能是情緒波動。老爺子,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父親閉著眼,不說話。

母親把我拉到客廳,眼淚掉下來:“從那天你問起張磊,他就沒睡好覺。昨晚半夜起來,在書房坐了三個小時。我問他,他也不說?!?/p>

我握緊拳頭。

送走醫(yī)生后,我坐在父親床邊。

“爸,”我說,“開發(fā)區(qū)的事,您得告訴我。”

父親睜開眼,眼神渾濁。

“誰跟你說的?”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真有問題,現(xiàn)在說出來還來得及。張磊已經(jīng)在被調(diào)查了,是不是?”

父親盯著天花板,很久很久。

“小張是個好孩子?!彼蝗徽f,“當(dāng)年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所有決定,都是我做的?!?/p>

“什么決定?”

父親卻不肯再說了。他翻了個身,背對著我:“我累了,想睡會兒?!?/p>

我站在那里,看著父親佝僂的背影。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這個在我心中永遠正直、永遠堅強的父親,可能也有扛不住的時候。

離開父母家時,天已經(jīng)黑了。

婉婷在車上等我,她握住我的手:“爸怎么樣?”

“他不肯說?!蔽野l(fā)動車子,“但肯定有事。而且這事,張磊知道,爸知道,就我不知道。”

車子匯入晚高峰的車流。

紅燈時,我看向副駕駛座的婉婷:“如果爸真有問題,我這個市委書記,還能當(dāng)嗎?”

婉婷沒有回答。

她只是緊緊握著我的手,像握著最后一點溫度。

06

我約了程美蘭阿姨。

她是父親的老同事,退休前在審計局工作,為人正直,和父親交情很深。更重要的是,她當(dāng)年參與了開發(fā)區(qū)的審計工作。

見面地點在一個很偏僻的茶樓。

程阿姨七十歲了,但精神很好??匆娢遥屏送评匣ㄧR:“小勇,你爸知道你來見我么?”

“不知道。”我給她倒茶,“程阿姨,我實在沒辦法了?!?/p>

她嘆了口氣:“我就知道你會來?!?/p>

茶香裊裊升起,隔間里很安靜。程阿姨握著茶杯,手有些抖。

“開發(fā)區(qū)那事,”她緩緩開口,“本來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年了,人都退了,賬也封了。可現(xiàn)在……”

“現(xiàn)在怎么了?”

“有人要翻出來?!背贪⒁炭粗遥靶∮?,你爸當(dāng)年是分管領(lǐng)導(dǎo),但具體操作,是下面人做的。

后來審計發(fā)現(xiàn)問題,你爸主動承擔(dān)責(zé)任,背了處分。

這才保住了一批人。”

“什么問題?”

“土地低價轉(zhuǎn)讓?!背贪⒁陶f,“按規(guī)定,工業(yè)用地轉(zhuǎn)讓要公開招標(biāo)。

但當(dāng)時為了吸引投資,搞了個‘特事特辦’。

幾家公司的拿地價格,只有市場價的三分之一?!?/p>

我手心開始出汗。

“涉及多少錢?”

“按現(xiàn)在的市值算,幾十個億吧?!背贪⒁炭嘈?,“但在當(dāng)年,也就幾千萬。那時候土地不值錢,大家都沒當(dāng)回事。誰知道后來房地產(chǎn)會這么熱?”

“那幾家公司是誰的?”

程阿姨沉默了很久。

“其中最大的一塊地,”她聲音很輕,“現(xiàn)在蓋的‘悅海山莊’。老板姓曹?!?/p>

我手里的茶杯差點掉下去。

曹長順。

那個滿臉堆笑的企業(yè)家,那個在宴會上左右逢源的地產(chǎn)商。原來二十年前,他就已經(jīng)和父親有過交集。

“我爸收錢了嗎?”我問出最害怕的問題。

程阿姨搖頭:“審計了三個月,沒查出你爸一分錢的問題。但他的責(zé)任在于,批了不該批的文件,簽了不該簽的字?!?/p>

她頓了頓:“而當(dāng)時經(jīng)辦那些文件的人,是張磊?!?/p>

茶涼了。

窗外的街燈一盞盞亮起來。程阿姨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

“小張那孩子,當(dāng)時嚇壞了。”她說,“他才工作沒幾年,以為領(lǐng)導(dǎo)讓辦的事,就是對的。你爸把責(zé)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說小張只是執(zhí)行,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張磊沒事?”

“表面上是?!背贪⒁讨匦麓魃涎坨R,眼神變得銳利,“但卷宗里,有小張簽字的復(fù)印件。如果有人真要搞事,他逃不掉。”

我靠在椅背上,渾身發(f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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