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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老媽6年,她卻夸大哥孝順,我把送她去大哥家,大嫂卻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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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臘八那天,我扶著媽站在大哥家門口。冷風刮得臉生疼,我深吸一口氣說:“媽,這六年我伺候你吃喝拉撒,你嘴里卻只有大哥孝順。今天起,你跟他過。”

母親甩開我的手,瞪著眼:“陸晨,你發(fā)什么瘋?陽子工作忙,你別添亂!”

我按響門鈴。大嫂蘇梅打開門,看見我們拎著行李,整個人愣住了:“你們怎么來了?上次電話里不是說媽在你那兒住得挺好,一輩子不挪窩嗎?”

我咬著牙沒吭聲。母親卻突然慌了,拽著我的袖子:“晨子,咱回去吧,外面冷?!?/p>

蘇梅臉色變了變,眼神躲閃:“陽子還沒下班,這事……我得先打個電話。”



我叫陸晨,在家排行老二。上頭有個大哥叫陸陽,在城里做銷售經(jīng)理,娶了媳婦蘇梅,日子過得風光。底下還有個妹妹陸雨,遠嫁外地,一年回不來兩趟。六年前,父親肝癌去世后,母親李秀英的腿腳就不太利索了,血壓也高。當時一家人坐在老房子里商量,大哥搓著手說:“我工作忙,經(jīng)常出差,媽跟著我不方便。小雨嫁得遠,更指望不上?!?/p>

我那時剛辭了工廠的活,在小區(qū)門口開了間小賣部,時間算自由??粗赣H縮在藤椅里抹眼淚,我心一軟,說:“媽跟我住吧,我照顧。”

這一住,就是六年。

我的小賣部生意一般,勉強糊口。每天清早六點起床,先給母親量血壓,伺候她吃降壓藥。她牙口不好,早餐得熬小米粥,配蒸得爛糊的雞蛋羹。起初我還學著換花樣,今天包子明天面條,但她總嫌包子餡咸、面條糊嘴,后來索性只做粥和蛋羹。吃完早飯,我扶她去陽臺曬太陽,然后匆匆下樓開鋪子。中午得趕回來做午飯,晚上關(guān)店后,還得陪她看電視、幫她泡腳。六年下來,我自己的事全擱下了,朋友聚會基本沒去過,有人介紹對象,一聽家里有個常年要伺候的老太太,也都黃了。

母親卻從沒夸過我一句。她的口頭禪是:“還是陽子孝順,上次回來給我買的那件羊毛衫,暖和又好看?!被蛘撸骸瓣栕幼蛱靵黼娫捔?,說等忙完這陣就接我去住新房子。”大哥確實每月會打一兩個電話,逢年過節(jié)提點水果點心回來,坐不到半小時就走。但就這點好,在母親嘴里能翻來覆去說十天半月。

今年入冬后,母親的腿疼得更厲害了。我?guī)ド鐓^(qū)醫(yī)院做理療,每周三次,每次都得攙著她走二里路。那天刮大風,我把自己裹得嚴實,卻看母親穿得單薄,就把圍巾摘下來給她系上。她嘟囔:“這圍巾扎脖子,陽子去年送的那條羊絨的才舒服,可惜找不到了?!蔽覑烆^沒接話。理療完回家,我忙著煮姜湯,她坐在沙發(fā)上給大哥打電話,聲音笑得發(fā)顫:“陽子啊,媽沒事,就是你弟弟粗手粗腳的,按摩按得我骨頭疼……你啥時候回來?媽想你了?!?/p>

我端著姜湯出來,她剛好掛電話,瞥我一眼說:“陽子說下個月可能調(diào)休,帶我去溫泉山莊玩兩天?!蔽亦帕艘宦?,把湯遞過去。她嘗了口,皺眉:“太辣,你就不能少放點姜?”

我轉(zhuǎn)身去廚房,聽見她在背后嘆氣:“還是陽子細心,上回給我泡的紅糖水,溫度正好?!?/p>

這種話聽多了,心就跟浸在冰水里似的。但我總告訴自己:她老了,糊涂了,別計較。

真正的導火索是上周三。母親七十大壽,我提前三天就開始張羅。她愛吃魚,我特意跑水產(chǎn)市場買了條活鱸魚清蒸;蛋糕訂了無糖的,因為她說血糖高;我還叫了妹妹陸雨視頻通話,想著一家人熱鬧點。當天早上,大哥來了,拎著個精美的禮盒,里頭是條真絲圍巾。母親當場就圍上了,摸著圍巾笑得眼睛瞇成縫:“陽子真會挑,這顏色襯我?!背燥垥r,她不停給大哥夾菜:“你工作累,多吃點。”對我做的魚,只嘗了一口就說:“蒸老了,腥氣?!?/p>

其實那魚我掐著時間蒸的,鮮嫩得很。但我沒反駁,低頭扒飯。飯后,大哥坐了一會兒就說公司有事,匆匆走了。母親還追到門口叮囑:“路上慢點,?;貋戆?!”

我收拾碗筷時,母親坐在沙發(fā)上擺弄那條圍巾,自言自語:“還是陽子貼心,知道媽怕冷。你呀,整天忙活那小鋪子,能掙幾個錢?連件像樣的禮物都買不起?!?/p>

我手一抖,盤子滑進水槽,濺起一片水花。她扭頭瞪我:“毛手毛腳的,這套碗碟是陽子去年送的,摔壞了你賠?”

那晚我失眠了??粗旎ò迳习唏g的印子,想起父親臨終前拉著我的手說:“晨子,你心實,以后多照應你媽。”心實?可能就是傻吧。

壽宴后第二天,母親的腿疼突然加劇,夜里哼哼唧唧睡不著。我連夜帶她去急診,醫(yī)生說是關(guān)節(jié)炎受涼,開了些藥,建議多休息。但母親回家后就發(fā)脾氣,說醫(yī)院吵、床位硬,怪我非要帶她去。我熬了粥她嫌稀,買了饅頭她嫌硬。下午大哥打電話來,她立刻換了副腔調(diào):“沒事沒事,陽子你別擔心,媽就是老毛病……你弟弟?他就那樣,粗心大意的,喂我吃藥都能把水倒灑了?!?/p>

我站在門外,手里端著剛晾好的溫水,杯子握得發(fā)燙。那藥是我一顆顆分好的,水是試了溫度才拿進來的。

昨晚,母親忽然說想吃城西老字號的核桃酥。那家店離我家十來公里,公交得轉(zhuǎn)兩趟。我看外面下著毛毛雨,就說:“明天我去買,今天下雨,您腿腳不好,別折騰了?!彼ⅠR沉下臉:“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要是陽子,早就開車買回來了?!?/p>

我憋著一口氣,還是披上雨衣出門了。轉(zhuǎn)公交排隊,到店里時核桃酥剛好賣完,下一爐得等四十分鐘。我站在屋檐下等,冷風夾雨往脖子里鉆?;氐郊視r天都黑了,核桃酥揣在懷里還是熱的。母親接過袋子,打開看了一眼,說:“怎么是紙包裝?陽子上次買的是鐵盒的,好看還能留著裝東西?!?/p>

我沒說話,轉(zhuǎn)身去廚房熱菜。耳朵里卻嗡嗡響,像有無數(shù)只蜜蜂在撞。

今天早上,我給母親測血壓時,她忽然說:“陽子昨晚來電話,說他們公司年終獎發(fā)了不少,打算換輛新車。到時候帶我去兜風?!彼樕涎笠缰湴?,仿佛大哥的成功就是她的成功。我低頭記錄血壓數(shù)字,130/85,稍高。她接著叨叨:“你呀,也三十好幾了,那小賣部趁早盤出去,找個正經(jīng)工作。你看陽子,才三十五就當經(jīng)理了。”

我合上記錄本,說:“媽,早飯好了?!?/p>

粥端上桌,她舀了一勺,又放下:“太燙,晾晾?!比缓竽闷疬b控器開電視,正好在播家庭倫理劇,里頭的老太太正罵女兒不孝順。母親嘖了一聲:“這閨女真沒良心,還是兒子可靠?!?/p>

我坐在小板凳上喝粥,粥滾燙,燙得舌頭麻,但沒吭聲。

下午,小賣部來了個送貨的,說是大哥公司發(fā)的年貨,一箱蘋果一箱橙子,讓轉(zhuǎn)交給母親。我搬回家,母親開心得像個孩子,立馬拆開箱子,挑了個大蘋果擦擦就咬:“真甜!陽子就是有心,公司發(fā)東西都惦記著媽?!彼踔翛]問一句這六年是誰每天給她買水果、削皮切塊。

傍晚關(guān)店回來,我看見母親坐在電話機旁,眼圈紅紅的。我問怎么了,她哽咽說:“陽子來電話,說年底加班,今年又不能回來過年了?!蔽宜闪丝跉狻辽俨挥脧埩_一大家子飯了。但母親接著哭訴:“你妹妹也說孩子小,火車票難搶,不回來了。這年怎么過啊,就咱倆冷冷清清的……”

我默默淘米做飯,心想:六年了,哪年不是咱倆冷冷清清過的?

飯桌上,她食不下咽,嘆氣說:“要是你爸在,這個家也不至于這樣?!蔽液鋈痪涂嚥蛔×耍畔驴曜诱f:“媽,爸走了六年,這六年是我在照顧您?!?/p>

她愣了一下,然后提高嗓門:“你照顧我不是應該的嗎?我是你媽!陽子在外頭打拼,給家里長臉,你做了什么?就守那個破鋪子!”

破鋪子。這三個字像針一樣扎進來。這小賣部掙的錢,付了房租水電,剩下的全用在日常開銷和她的藥費上。我自己的衣服穿了三四年沒換新,給她買保健品卻從不手軟。

我沒再爭辯,收拾碗筷去廚房洗。水嘩嘩流,我盯著泡沫,想起小時候大哥成績好,總是受表揚;我成績普通,但會修家里的電器、會做飯,父親夸我實在。可父親一走,這個家好像就沒了我的位置。

洗完碗,我倒了盆熱水給母親泡腳。她坐在椅子上,忽然軟下語氣:“晨子,媽不是怪你。就是覺得……你要是有點出息,媽也能享享福?!?/p>

我蹲在地上給她擦腳,手指碰到她腳背上凸起的血管,動作頓了頓。我說:“媽,我明天去進貨,可能晚點回來。”

她嗯了一聲,眼睛盯著電視。

夜里,我躺在床上算賬。這六年,大哥給過母親多少錢?三次,每次五百,加起來一千五。妹妹寄過兩次營養(yǎng)品,價值大概一千。而我,每天的伙食、藥費、雜項,少說也花了十來萬。這些錢是我一分一分攢的,可母親總覺得我窮酸。

也許我真的窮酸。三十三歲,沒房沒車,沒成家,守著母親和一間小鋪子。但這是我選的路嗎?當年父親去世,大哥拍著我肩膀說:“晨子,你辛苦點,媽就靠你了。等我事業(yè)穩(wěn)定了,接媽去享福。”六年了,他的事業(yè)越來越穩(wěn),福卻從沒來享過。

今天早上,母親起床時說頭暈。我給她量血壓,150/95,趕緊喂了藥。她說想喝豆?jié){,我下樓去買,回來時看見她正給大哥打電話,聲音虛虛弱弱的:“陽子,媽不舒服……你弟弟?他買早點去了,半天不回來,媽渴了都沒人倒水……”

我站在門外,手里的豆?jié){袋子被攥得變了形。

推門進去,她慌忙掛電話。我把豆?jié){倒進碗里,吹涼了遞過去。她喝了一口,說:“太淡,沒放糖吧?我血糖高也不能一點糖不放啊。”

我盯著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很陌生。這是我媽嗎?是那個小時候我發(fā)燒整夜守著我的媽嗎?還是時間早就把那些溫情磨光了,只剩下一具挑剔的軀殼?

中午,我照常開鋪子。對門的劉嬸過來買醬油,隨口問:“小陸,你媽最近怎么樣?看你這憔悴的?!蔽倚πφf還好。劉嬸壓低聲音:“我昨天看見你大哥了,在街口那家飯店跟人喝酒呢,紅光滿面的。你媽老夸他孝順,咋不見他來接老太太去享福?”

我低頭找零錢,說:“大哥忙。”

劉嬸嘆口氣:“忙啥呀,你就是太老實。這年頭,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你悶頭干活,誰看得見?”

是啊,誰看得見。就連我媽都看不見。

下午,母親打電話到鋪子里,說核桃酥吃完了,還想吃。我說:“今天下雨,明天去吧?!彼陔娫捓锍聊藥酌?,然后說:“算了,你不愿意去就不去?!睊炝恕?/p>

我聽著忙音,心里那根弦,啪一聲,斷了。

我沒猶豫,關(guān)店回家。進門時,母親正戴著老花鏡看相冊,指著一張老照片說:“這是陽子大學畢業(yè)那天,多精神?!蔽易哌^去,合上相冊,說:“媽,收拾東西吧?!?/p>

她抬頭:“收拾東西干嘛?”

我說:“馬上過年了,我送您去大哥家過年。他今年不回來,您去他那兒,一家人團圓。”

母親愣住了,然后慌慌張張站起來:“你胡說啥?陽子家房子小,還有蘇梅呢,我去不方便!”

我說:“大哥不是總說要接您享福嗎?現(xiàn)在就去享?!?/p>

她開始哭鬧,說我白眼狼、不孝順,要把她趕出門。我一聲不吭,進她房間收拾衣物、藥品、日常用品,裝進一個舊行李箱。她跟進來捶我背,手勁不大,但哭聲刺耳。我沒停手,拉好行李箱拉鏈,說:“車叫好了,走吧?!?/p>

她癱坐在床上,眼神空洞:“陸晨,你就這么恨媽?”

我拎起箱子,頓了頓:“不恨。就是累了?!?/p>

扶她出門時,她沒再掙扎,只是嘴里喃喃:“陽子不會接電話的,他忙……”

我鎖上門,叫的網(wǎng)約車已經(jīng)到了。路上,她一直扭頭看窗外,脖子梗著,像尊雕塑。我盯著手機屏幕,大哥的號碼調(diào)出來,又按滅。

直到站在大哥家門口,按響門鈴,大嫂蘇梅打開門——就是開頭那一幕。

大嫂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以為她會嫌棄、會推脫,但她只是慌亂,眼神里甚至有一絲……愧疚?

母親拽著我的袖子,手心冰涼。大嫂結(jié)結(jié)巴巴說:“先進來吧,外面冷?!?/p>

我們進了屋。大哥家裝修得很現(xiàn)代,客廳大理石地板光可鑒人,母親穿著舊布鞋,站在門口不敢動。大嫂讓我們坐,她去倒水。母親挨著沙發(fā)邊緣坐下,手緊緊抓著膝蓋。

我放下行李箱,說:“大嫂,媽這些年身體不好,這是病歷和藥單,降壓藥每天早飯后一粒,腿疼的膏藥睡前貼。”

大嫂端著水杯過來,沒接話,只把水放在茶幾上。母親突然抬頭看我:“晨子,你回去看鋪子吧,媽在這兒……挺好。”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試探。我看著她花白的頭發(fā),心里那堵墻轟然塌了一角。但我挺直背,說:“媽,您住下吧。我走了?!?/p>

轉(zhuǎn)身時,大嫂叫住我:“陸晨,這事……陸陽知道嗎?”

我說:“您跟他說吧?!?/p>

拉開門,冷風灌進來。我沒回頭,徑直走進電梯。電梯下行時,我盯著鏡面里自己泛紅的眼眶,狠狠抹了把臉。

回到空蕩蕩的家,天已經(jīng)黑透了。我沒開燈,坐在沙發(fā)上,點了一支煙——戒了三年,今天破例。煙頭紅光在黑暗里明明滅滅,像我這六年。

手機亮了一下,是妹妹陸雨發(fā)來的消息:“二哥,媽去大哥家了?你怎么不提前說一聲?”

我沒回。

過一會兒,她又發(fā):“大哥剛打電話給我,發(fā)了好大火,說你不懂事?!?/p>

我把手機扣在茶幾上,煙抽完,起身去廚房煮面。清水掛面,臥了個雞蛋。吃的時候,眼淚掉進碗里,咸的。

今天是小年夜,窗外偶爾有鞭炮聲。我對自己說:陸晨,這只是一個階段。媽去了大哥家,也許她能看清誰真誰假,也許不能。但你的日子,總得往下過。

面吃完,我洗了碗,關(guān)燈睡覺。躺在床上,卻清醒得像根針。

這六年,結(jié)束了。明天,小賣部照常開張。生活照舊,只是家里少了一個人。

也許,這才是開始。

母親去大哥家后的第三天,是小年。往年這天,我總是一大早去菜市場,買麥芽糖和糯米粉,按老家習俗祭灶。母親會在一旁指點,說糖要熬到拉絲,粉要揉得不粘手。今年不用了。我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屋里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陽光透過舊窗簾的縫隙,在地上切出幾道蒼白的光杠,灰塵在光里緩緩沉浮。

我躺了很久,才起身去廚房。冰箱里還有半包速凍餃子,是母親在時買的,她嫌機器包的餃子皮厚,吃得少。我燒開水,把餃子倒進去,看著它們在滾水里沉沉浮浮。煮好了,盛到碗里,夾起一個送進嘴,味同嚼蠟。原來一個人吃飯,是這般滋味。

手機在桌上震動。是妹妹陸雨。我接了,開著免提,繼續(xù)吃餃子。

“二哥,”陸雨的聲音壓得很低,背景音里有小孩的哭鬧,“媽在大哥那兒……怎么樣了?”

“不知道。”我實話實說,“送過去后,沒聯(lián)系。”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只有孩子的咿呀聲?!按蟾缱蛲斫o我打電話了,發(fā)了好大的脾氣。”陸雨語氣里帶著小心翼翼的埋怨,“他說你做事太絕,不跟他商量就把媽扔過去。大嫂也在電話里哭,說家里小,孩子又鬧,媽住著不方便。”

“哦?!蔽野岩粋€餃子整個塞進嘴里,腮幫子鼓起來,慢慢嚼?!皨屧趺凑f?”

“媽能怎么說?她就在旁邊,我聽見她聲音了,很小,說‘小雨,沒事,媽挺好’。”陸雨頓了頓,“二哥,我知道你這幾年不容易。可這事……你至少該先跟大哥通個氣?,F(xiàn)在弄得,好像是我們家不要媽了似的。”

“我們家?”我咽下餃子,喉嚨發(fā)堵,“哪個家?小雨,爸走了以后,媽一直跟我住,這就是她的家。現(xiàn)在,我只是送她去她大兒子家住幾天,怎么就成了‘扔’?”

陸雨被我噎住了,半晌沒說話。最后嘆了口氣:“算了,你們都在城里,離得近,隨便吧。我這邊孩子鬧,先掛了?!?/p>

電話掛斷。屋子里又只剩下一片寂靜。我看著碗里剩下的幾個餃子,泡在渾濁的湯里,忽然沒了胃口。

接下來的幾天,我照常開小賣部。生意還是那樣,不好不壞。對門的劉嬸有時過來,拐彎抹角地打聽:“你媽在老大那兒住得慣不?老大媳婦沒給臉色看吧?” 我含糊地應著,說挺好的。劉嬸就撇撇嘴:“蘇梅那人,看著客氣,心里算盤精著呢。你媽那點退休金,怕是要貼補給他們家了?!?/p>

我沒接話。母親的退休金一個月兩千出頭,以前都是她自己去取,自己收著,買點零食、貼補點藥費,我從沒問過。現(xiàn)在想來,或許劉嬸說得對。

小年過后第五天,我終究還是沒忍住。下午關(guān)了店,我去了趟超市,買了些母親平時愛吃的軟糕點和無糖奶粉,又買了點水果,騎著那輛舊電動車,往大哥家去。

大哥家在城西的一個新小區(qū),房子是前年貸款買的,兩室一廳。我提著東西站在門口,深吸了口氣,才按響門鈴。

開門的是大嫂蘇梅。她系著圍裙,手上還沾著水,看見我,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隨即堆起笑:“哎呀,陸晨來了,快進來?!?她讓開身,朝屋里喊:“媽,陽子,陸晨來了?!?/p>

屋里很暖和,帶著一股炒菜的油煙味和淡淡的空氣清新劑味道。母親坐在客廳沙發(fā)上,身上蓋著條薄毯,正對著電視,電視里播著戲曲。她轉(zhuǎn)過頭看我,眼神有點躲閃,低聲說:“來了?!?/p>



大哥陸陽從書房走出來,穿著家居服,頭發(fā)有點亂,像是剛睡醒。他看見我,眉頭習慣性地皺了一下,很快又松開,語氣不咸不淡:“坐?!?/p>

我把東西放在玄關(guān)柜子旁。“給媽買了點吃的。”

“來就來,買什么東西,家里都有?!碧K梅說著,給我倒了杯水,“還沒吃飯吧?正好,一會兒一起吃。”

“不用,我坐坐就走?!?我在側(cè)邊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下,感覺渾身不自在。這個家窗明幾凈,裝修是時下流行的簡約風,跟我那間堆滿雜物的老房子是兩個世界。

母親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沒看我,眼睛盯著電視。陸陽在我對面坐下,翹起腿,拿起手機劃拉著。

“媽在這兒……還習慣嗎?” 我打破沉默。

“習慣,怎么不習慣?!?母親搶著說,聲音有點急,“陽子和蘇梅都對我好。蘇梅天天變著花樣給我做飯,比在家里吃得順口?!?/p>

蘇梅在廚房門口接話:“媽就是客氣,我手藝哪比得上陸晨。就是媽總念叨,說陸晨熬的粥稠稀正好,我老是掌握不好火候?!?她這話聽著是謙虛,可語氣里聽不出多少歉意。

我看向母親,她避開我的視線,嘟囔一句:“都行,能吃就行?!?/p>

陸陽放下手機,看著我,語氣帶著一貫的、那種居高臨下的審視:“陸晨,不是我說你,上次那事,你辦得太沖動。媽年紀大了,經(jīng)不起折騰。你說送過來就送過來,萬一路上出點什么事,或者過來水土不服,怎么辦?做事之前,能不能用用腦子,也為別人考慮考慮?”

一股火猛地竄上來,直沖頭頂。我攥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甲掐進掌心?!盀閯e人考慮?”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發(fā)干,“大哥,媽跟我住了六年,這六年,你為她考慮過幾次?她腿疼得起不來床的時候,血壓高頭暈的時候,你想過接她過來住幾天嗎?”

陸陽的臉色沉了下來:“我那不是忙嗎?一大家子要養(yǎng),房貸車貸,壓力不大?我像你,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拼命工作賺錢,不也是為了這個家,為了讓媽以后能過上好日子?”

“好日子?” 我差點笑出來,“媽現(xiàn)在過的,就是你給的好日子?”

“陸晨!” 母親突然喝了一聲,帶著驚慌和責備,“怎么跟你哥說話呢!”

我看向她。她臉上滿是焦躁,甚至還有一絲……厭惡?仿佛我的頂撞,讓她在器重的大兒子面前丟了臉。

“媽,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想解釋。

“行了!” 陸陽不耐煩地揮揮手,“過去的事不提了。媽現(xiàn)在在我這兒,我會照顧好。你也看見了,房子雖然不大,但該有的都有。你以后想媽了,就過來看看,別動不動就使性子。都三十好幾的人了,穩(wěn)重點?!?/p>

他的話像一根根針,扎在我試圖挺直的脊梁上。我看著母親,她重新把目光投向電視,手指無意識地揪著毯子上的絨毛,仿佛剛才那場小小的爭執(zhí)與她無關(guān),或者,她已做出了選擇。

蘇梅端著菜出來,招呼吃飯。飯桌上,擺著四菜一湯,有魚有肉,比我和母親平時的伙食豐盛許多。母親被蘇梅扶著坐到主位,陸陽開了瓶飲料,給母親倒上。母親臉上露出一點笑容,對蘇梅說:“這魚燒得入味。”

“媽喜歡就好,多吃點?!?蘇梅笑著,夾了一大塊魚肚子肉放到母親碗里。

我也拿起筷子,夾了面前的青菜。味道其實不錯,但我咽下去,卻覺得堵在胸口。

“陸晨,你那小賣部,最近生意怎么樣?” 陸陽一邊剔著魚刺,一邊問,語氣像是領(lǐng)導關(guān)心下屬。

“老樣子?!?/p>

“不是我說你,那個小店沒什么前途。趁早盤出去,找個正經(jīng)工作。我認識個朋友,在物流公司當主管,缺個倉庫管理員,雖然辛苦點,但工資穩(wěn)定,五險一金都有。我跟他說說,你去試試?” 他語氣篤定,仿佛在施舍一個天大的機會。

倉庫管理員。我低頭扒飯?!霸僬f吧,店開著,好歹是個營生?!?/p>

“營生?那能掙幾個錢?” 陸陽嗤笑一聲,“你看你現(xiàn)在,媽接過來才幾天,就急著撇清關(guān)系。男人沒點經(jīng)濟能力,說話都不硬氣?!?/p>

“陽子,少說兩句,吃飯?!?母親插話,卻是對著陸陽說的,語氣溫和。然后她夾了一塊排骨,放到陸陽碗里,“你工作累,多吃點?!?/p>

那塊排骨在我眼前晃了一下,落進陸陽碗里。我忽然想起,小時候家里難得吃一次排骨,母親也是這樣,把肉多的夾給陸陽,把帶骨的留給我,說“弟弟還小,吃不了硬的”。

原來我一直沒長大,在她眼里,永遠是需要將就、可以委屈的那個“小的”。

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飯后,我起身告辭。母親坐在沙發(fā)上沒動,只說:“路上慢點?!?蘇梅送我到門口,小聲說:“陸晨,你別往心里去,陸陽就那脾氣。媽在這兒你放心,我會照顧的?!?/p>

我看著她臉上恰到好處的笑容,點了點頭,沒說話。

下樓,推電動車時,發(fā)現(xiàn)后胎癟了。估計是來的時候扎了釘子。小區(qū)附近沒有修車鋪,我只能推著車,慢慢往大路上走。冬夜的風格外冷,刮在臉上像刀子。我低頭看著自己呼出的白氣,想著剛才飯桌上母親給陸陽夾菜的那一幕,想著她看我時那躲閃的眼神,想著陸陽那些“為你著想”的教訓。

心口那塊堵著的東西,越來越沉,越來越硬。

那天上午,我正在小賣部理貨,手機響了。是社區(qū)醫(yī)院的劉醫(yī)生。母親的高血壓和關(guān)節(jié)炎,這些年一直是劉醫(yī)生跟進。

“小陸啊,你媽媽這個月的降壓藥該來拿了,還有,她上次說腿疼的膏藥也快用完了吧?我這邊開好單子了,你什么時候方便過來取一下?” 劉醫(yī)生和藹地說。

我這才猛地想起來,母親常吃的藥和膏藥都在我這里。上次收拾行李,只帶了小部分常用藥,大部分都還放在家里的藥箱。母親走得匆忙,我也忘了這茬。

“劉醫(yī)生,不好意思,我媽……最近沒住我這兒。藥我過兩天去拿,拿了我給她送過去。” 我連忙說。

“哦,沒住你那兒了?” 劉醫(yī)生有些意外,“我說呢,最近都沒見你們來理療。那行,你過來拿吧,藥得按時吃,膏藥也得貼,不能斷。”

掛了電話,我心里有點亂。母親這幾天沒提藥的事,是忘了,還是……大哥大嫂沒留意?以母親的性格,不舒服可能會忍著不說,尤其是在“享?!钡拇髢鹤蛹?,她更不愿給人添麻煩。

下午,我去社區(qū)醫(yī)院取了藥,又買了些母親可能需要的鈣片和維生素,騎著修好胎的電動車,再次來到大哥家。

這次開門的是陸陽。他臉色不太好,看見我手里的塑料袋,眉頭又皺了起來:“又怎么了?”

“媽的藥,該吃了,還有膏藥?!?我把袋子遞過去。

陸陽接過去,隨意扒拉了一下,“放這兒吧。我會給媽?!?他側(cè)身讓我進去,但擋在門口的意思很明顯。

“媽呢?我看看她。” 我說。

“在午睡?!?陸陽聲音冷淡,“剛睡著,你別吵她?!?/p>

我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時,屋里傳來母親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骸笆浅孔觼砹耍俊?/p>

陸陽臉色更沉,不情不愿地讓開了。我走進去,看見母親從次臥走出來,穿著件半新的棉襖,頭發(fā)有點蓬松,臉色看起來比在我那兒時更憔悴了些。

“媽,我給你送藥來了。劉醫(yī)生說了,降壓藥不能停?!?我說。

“知道了,放著吧?!?母親在沙發(fā)坐下,揉了揉膝蓋,“這幾天是有點暈乎,忘了?!?/p>

“腿還疼嗎?膏藥要按時貼?!?我拿起膏藥,想看看她膝蓋的情況。

“沒事,老毛病了。” 母親把褲腿往下拉了拉,遮住膝蓋,似乎不想讓我看。

蘇梅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杯水:“陸晨來了。藥給我吧,我一會兒給媽弄?!?她接過藥袋,看了眼,說:“喲,這么多。這些藥……貴不貴?醫(yī)保能報嗎?”

“大部分能報,有些是自費的,不貴?!?我說。

“哦?!?蘇梅把藥放在茶幾上,“媽在這,你就別操心了,我們會照顧?!?/p>

正說著,陸陽走過來,拿起那盒自費的進口鈣片,看了看價簽,嘖了一聲:“陸晨,不是我說你,買東西能不能實在點?這種鈣片,就是牌子響,效果跟十幾塊一瓶的沒區(qū)別。媽有退休金,你開店也不容易,別亂花錢?!?/p>

我心里那股火又拱了上來。“媽吃了這個,說腿抽筋好多了?!?/p>

“心理作用。” 陸陽不以為意,“養(yǎng)生節(jié)目都說了,食補比藥補強。蘇梅這幾天天天給媽燉骨頭湯,比什么鈣片都強?!?/p>

母親在一旁附和:“是,蘇梅燉的湯好喝。”

我看向母親,她避開我的眼睛,盯著自己的手指。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我像個多余的外人,闖進了他們和樂融融的一家,手里提著的關(guān)心和藥品,都成了不識趣的證明。

“藥我送到了,怎么吃,說明書上有。我走了?!?我轉(zhuǎn)身往外走。

“等等?!?陸陽叫住我,走到我面前,壓低聲音,但足以讓屋里的人都聽到,“陸晨,馬上過年了,媽在我這兒,我和蘇梅會照顧好。你沒事……少來幾趟。媽年紀大,情緒不能老波動。上次你一聲不吭把她送來,媽心里難受了好幾天,血壓都不穩(wěn)了。你就不能讓她過個安生年?”

我猛地抬頭看他。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掌控感。

原來,我來看望母親,成了“讓她情緒波動”。原來,我把照顧了六年的母親送來,反而成了“不讓她過安生年”的罪魁禍首。

血液仿佛一下子沖上頭頂,又在瞬間冰涼下去。我看著母親,她低著頭,一言不發(fā),算是默認了陸陽的話。

“好?!?我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我明白了?!?/p>

我拉開門,走了出去。門在身后關(guān)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我沒坐電梯,沿著樓梯一步一步往下走,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回響,格外清晰。

我剛回到小賣部不久,正在清點貨品,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我接起來?!拔??”

“是陸晨先生嗎?” 一個陌生的女聲,語氣有些公事公辦。

“我是,您哪位?”

“我這里是安康養(yǎng)老院。我們收到一份咨詢,是代您母親李秀英女士詢問入住事宜的。有些具體情況,想跟您核實一下。”

養(yǎng)老院?我愣住了。“什么咨詢?誰代問的?”

“是一位姓蘇的女士,說是您家人的朋友。她初步了解了一下我們院的收費和服務(wù)標準,提到老人有高血壓和關(guān)節(jié)炎,需要二級護理。我們這邊需要家屬提供更詳細的健康狀況,以及確認是否有入住意向。如果確定,春節(jié)期間我們也可以安排參觀……”

我的耳朵里嗡嗡作響,后面的話幾乎沒聽清。姓蘇的女士?大嫂蘇梅?她背著我,替母親咨詢養(yǎng)老院?

“陸先生?您在聽嗎?”

“在?!?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我想問一下,咨詢的人,有沒有說為什么要送老人去養(yǎng)老院?或者說,老人自己是什么意愿?”

“這個……蘇女士沒有詳細說,只說是家人工作忙,無法照顧,想給老人找個條件好點的機構(gòu),安享晚年?!?對方回答得很官方。

安享晚年。好一個安享晚年。把母親從我那里接走才幾天,就開始琢磨把她送進養(yǎng)老院了?這就是陸陽和蘇梅承諾的“照顧”?

“陸先生,您看……”

“不用了?!?我打斷她,聲音冷得自己都陌生,“沒有入住意向。以后有任何關(guān)于李秀英女士的咨詢,如果不是我本人,都請不要理會?!?/p>

掛了電話,我握著手機,站在狹小的店鋪里,渾身發(fā)冷。小賣部的白熾燈光慘白地照在貨架上,那些熟悉的商品此刻看起來都那么刺眼。我仿佛能看見蘇梅打電話時那張帶著算計的臉,能看見陸陽或許知情或許默許的冷漠,也能看見母親如果知道這個消息后,那茫然無措、可能還會替兒子辯解的神情。

他們憑什么?憑什么在我照顧了母親六年后,輕飄飄地就決定她的去處?就因為我沒錢,沒出息,所以連照顧母親的資格,都要被他們剝奪和“安排”嗎?

憤怒像野草一樣在胸膛里瘋長,燒得我五臟六腑都在疼。我想立刻沖去大哥家,質(zhì)問他們,把電話錄音摔在他們臉上。我想問問母親,這就是你偏心維護的好兒子、好兒媳打算給你的“好日子”?

但我最終沒有動。我關(guān)掉了店里的燈,坐在黑暗里,只有手機屏幕幽幽的光映著我的臉。

沖動解決不了問題。沖過去大吵一架,除了把母親置于更尷尬的境地,除了讓關(guān)系徹底破裂,有什么用?陸陽會有一萬種理由辯解:工作忙、房子小、為孩子上學操心……母親最終還是會信他,怨我。

我需要冷靜。我需要知道,他們到底做到了哪一步?是僅僅咨詢,還是已經(jīng)有了實質(zhì)計劃?母親知道嗎?如果不知道,我該怎么告訴她?如果知道了,她又是什么態(tài)度?

更重要的是,我該怎么辦?繼續(xù)隱忍,裝作不知,任由他們把母親像個包袱一樣處置?還是站出來,爭奪什么?我又能爭奪什么?我只有一間破舊的小賣部,和一份被踐踏了六年的孝心。

黑暗里,我摸出煙盒,又點了一支?;鸸庹Я粒沉练酱缰?,隨即又被濃稠的黑暗吞沒。

我知道,這件事不能就這么算了。但我還沒想好,該怎么“算”。

夜很深了,窗外偶爾有車輛駛過的聲音。我掐滅煙,站起身。臘月二十六了,年關(guān)越來越近。往年這個時候,母親已經(jīng)開始嘮叨著要買什么年貨,雖然最后跑腿采買的是我,拍板決定和享受成果的,似乎總是她口中“孝順”的大哥。

今年,不用了。



我打開手機,找到那個幾乎從未主動撥過的號碼——我的發(fā)小,在律師事務(wù)所工作的陳珂。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傳來他帶著睡意的聲音:“喂,陸晨?這么晚,出啥事了?”

“珂子,” 我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咨詢你個事。關(guān)于老人贍養(yǎng)和權(quán)益的。”

發(fā)小陳珂的電話,讓我在黑暗里抓住了一絲方向。但方向不等于路,更不等于我能走得通。

臘月二十七,離年二八還有一天。我去了陳珂的律師事務(wù)所。地方不大,在一棟舊寫字樓的五樓,門口牌子有些褪色。陳珂穿著皺巴巴的襯衫,眼袋很重,見到我,遞過來一杯速溶咖啡?!澳銒屵@事兒,”他聽完我的講述,手指敲著桌面,“從法律上講,麻煩。贍養(yǎng)義務(wù),子女都有。你大哥沒說不養(yǎng),只是‘方式’上可能跟你預期不同。咨詢養(yǎng)老院,不違法。真要鬧上法庭,法官大概率也是調(diào)解,讓你們兄妹協(xié)商,或者輪流照顧。想憑這個就把撫養(yǎng)權(quán)……哦不,把贍養(yǎng)主導權(quán)完全拿回來,難?!?/p>

“難道就讓他們這么干?”我握著的紙杯有點燙手,“我媽要是知道,該多寒心?!?/p>

“寒心歸寒心,法律講證據(jù),講實質(zhì)侵害?!标愮嫱屏送蒲坨R,“除非你能證明,他們送養(yǎng)老院是出于惡意,比如虐待、遺棄,或者嚴重損害老人權(quán)益。但咨詢一下,離那一步還遠。而且,”他頓了頓,看著我,“陸晨,就算證明了,法院判媽跟你,你準備好了嗎?經(jīng)濟上,精力上,還有……情感上?”

我啞口無言。準備?我這六年不就是準備嗎?可陳珂的意思我懂,是問我還愿意不愿意,回去過那種每天被挑剔、付出不被看見的日子。

“先別想那么極端?!标愮婵次夷樕啪徴Z氣,“當務(wù)之急,是弄清楚他們到底怎么想的,進行到哪一步了。你媽自己知不知道、什么態(tài)度,是關(guān)鍵。還有就是,”他壓低聲音,“你媽的財產(chǎn)情況,你清楚嗎?退休金存折、爸留下的有沒有什么首飾、老房子或者存款什么的?有時候,矛盾的根子,未必在‘養(yǎng)’,而在‘財’?!?/p>

我心里咯噔一下。財產(chǎn)?父親去世后,老家的房子一直空著,租給遠房親戚,租金不多,母親收著。她的退休金存折,我從未過問。至于父親留下的,好像也沒什么值錢東西,母親常說“你爸清清白白一輩子,沒攢下什么”。但陳珂的話,像顆石子投進死水,漾開讓我不安的波紋。

從陳珂那兒出來,我沒回小賣部,鬼使神差地,去了母親以前常去散步的街心公園。冬天公園里人很少,光禿禿的樹枝劃拉著灰白的天空。我坐在冰涼的長椅上,看著幾個老人慢悠悠地打太極。以前,我也常陪母親來這兒,她跟幾個老太太聊天,我就在旁邊等著。她們聊子女,母親總說:“我家老大有本事,在城里當經(jīng)理,車都換第二輛了?!眲e人問:“老二呢?”母親就含糊一句:“老二……實在,開個小店?!蹦菚r我只覺尷尬,現(xiàn)在品出別的滋味——她是真以大哥為傲,還是……在用這種炫耀,掩飾什么?比如,掩飾一直跟著“沒出息”的老二生活的某種不甘?

天色漸晚,我起身準備離開。走過公園角落那個廢棄的報刊亭時,下意識瞥了一眼。亭子玻璃碎了一塊,里面黑黢黢的。我記得,母親有次散步,說累了在這亭子邊的石凳上坐過,后來發(fā)現(xiàn)戴了幾十年的銀鐲子不見了,心疼了好幾天,還是我偷偷照著樣子打了個差不多的(用的還是我攢的私房錢),騙她說找回來了。她當時摸著鐲子,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點復雜,但最終只是說:“粗心大意,以后東西收好?!?/p>

此刻,那個石凳空著。我站了一會兒,冷風往脖子里灌。忽然,一個念頭冒出來:母親當年,真是在這兒丟的鐲子嗎?

臘月二十八,年味已經(jīng)很濃了。街上張燈結(jié)彩,行人提著大包小包。我的小賣部也進了些煙酒糖茶,生意比平時好些,但心里卻像壓著塊石頭。

下午,對門的劉嬸又來買醬油。付錢時,她湊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說:“小陸,你知道不?你媽那退休金存折,好像不在她自己手里了?!?/p>

我心頭一跳:“怎么說?”

“我也是聽街口信用社的小趙說的,她不是幫辦業(yè)務(wù)嘛。”劉嬸壓低聲音,“就前兩天,你大嫂蘇梅,拿著你媽的身份證和存折,去取錢來著。取了多少不知道,但小趙說,看蘇梅那熟練樣子,不像第一回。她還問呢,‘這李秀英本人怎么沒來?’蘇梅說婆婆腿腳不好,她代取。小趙也沒好多問?!?/p>

我捏著找零的手緊了緊。代取退休金?母親從沒跟我提過。她雖然腿腳不好,但每月取錢都是自己坐公交去的,說是“散散心,順便把事辦了”。什么時候變成蘇梅代取了?

“還有啊,”劉嬸見我臉色不對,話更多了,“你媽搬去你哥那兒之前,是不是收拾過東西?我好像看見你大嫂過來過一趟,提了個小包走的。當時沒在意,現(xiàn)在想想……”

“什么時候?”我追問。

“就……你送媽走的前一天下午吧?我記得那天風大?!眲鸹貞浿?/p>

我腦子里飛快轉(zhuǎn)著。母親搬走的前一天下午,我在小賣部。蘇梅來過?母親沒跟我說。她們聊了什么?拿了什么?

劉嬸拿著醬油走了,我的心卻再也靜不下來。蘇梅取錢,蘇梅提前來拿東西……陳珂說的“財”,難道就是指這個?大哥家并不缺錢,至少表面看如此。他們急著動母親的退休金,甚至可能拿走了別的什么東西,是為了什么?

傍晚,我提前關(guān)了店。心里亂,想透口氣。不知不覺,又走到了大哥家小區(qū)附近。我沒進去,就在對面的便利店買了包煙,靠在路邊抽。

抽到第二支時,看見蘇梅提著幾個超市購物袋,匆匆走進小區(qū)。過了一會兒,大哥陸陽的車開了出來,副駕上好像坐著母親,但車窗關(guān)著,看不太清。

他們?nèi)ツ模靠爝^年了,出門采購?還是……

我扔掉煙頭,想了想,走到小區(qū)門衛(wèi)室。門衛(wèi)是個老大爺,正聽著收音機里的戲曲。我遞過去一支煙,搭話:“大爺,跟您打聽個事。剛才開出去那輛銀色轎車,8棟的陸陽,您熟嗎?”

大爺接過煙,別在耳后,打量我一下:“8棟陸經(jīng)理啊,知道,挺氣派一人。你是?”

“我是他弟弟?!蔽覍嵲拰嵳f,“我媽住他那兒。剛好像看見他車出去,帶我媽,這快天黑了,有點不放心,問問您看見他們往哪邊去了嗎?”

“弟弟啊?!贝鬆旤c點頭,少了點戒心,“剛是出去了。老太太好像穿著挺厚實,拎了個小包。往西邊去了。具體去哪就不知道了?!?/p>

小包?又是小包。母親去大哥家時,只帶了一個裝隨身衣物和常用藥的行李箱。還有什么小包需要特意帶上車?

我道了謝,離開小區(qū)門口。西邊……那邊不是商業(yè)區(qū),倒是有一片老舊的辦公樓,還有幾家……醫(yī)院和體檢中心?

一個念頭讓我脊背發(fā)涼。難道,是帶母親去做體檢?還是……和養(yǎng)老院有關(guān),需要老人親自去做評估?

我立刻給母親以前的手機打電話。響了幾聲,接了,是母親的聲音,背景有點嘈雜。

“媽,是我。你在哪兒呢?”

“啊……晨子啊?!蹦赣H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緊張,“我……我跟陽子出來辦點事?!?/p>

“辦什么事?天都快黑了。”

“就……就一點小事?!彼嶂?,“馬上就回去了。你……你別擔心?!?/p>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去醫(yī)院了?”我追問。

“沒有沒有!好著呢!”她急忙否認,語氣甚至有點煩躁,“你別瞎猜。行了,沒事我掛了,忙著呢?!?/p>

電話被掛斷。忙音傳來。我站在冬日傍晚的寒風中,心里那點疑惑和不安,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母親在隱瞞什么?她那緊張和煩躁,不像是因為我的關(guān)心,更像是因為……被撞破了什么?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家。空蕩,清冷。打開燈,光線慘白。我倒了杯水,坐在父親生前常坐的那把舊藤椅上。椅子吱呀響了一聲,像一聲嘆息。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五斗櫥。最上面那個抽屜,是母親放些針頭線腦、舊證件雜物的地方。她走后,我沒動過。

鬼使神差地,我走過去,拉開了那個抽屜。一股淡淡的樟腦丸味道。里面很亂,有線團、頂針、幾本過期的病歷、一沓水電費收據(jù),還有一個小鐵盒。

我拿起鐵盒。很輕,沒鎖。打開,里面是一些更零碎的東西:幾枚褪色的毛主席像章,一張父親年輕時穿著工裝的黑白照片,還有……一把銅鑰匙。

鑰匙很小,古舊樣式,不是現(xiàn)在家里任何一把鎖的鑰匙。我捏起鑰匙,冰涼的觸感。這鑰匙是干嘛的?母親從未提起。

我仔細翻看鐵盒,在盒底,發(fā)現(xiàn)一張折疊起來的、發(fā)脆的紙條。小心展開,上面是父親的字跡,鉛筆寫的,有些模糊:

“秀英:箱子在床底右角,木板松的。給孩子們留著。勿念。德昌。”

德昌是父親的名字。箱子?床底?我立刻看向母親的床。那是一張老式木板床,床底堆著些舊被褥和雜物。我跪下來,費力地把東西拖開。床底靠右的墻角,灰塵很厚。我用手摸索著地板,果然,有一塊木板邊緣的縫隙比其他地方大些。

心臟砰砰直跳。我摳住邊緣,用力一掀。木板被掀開了,下面是一個不大的空洞,放著一個深褐色、表面有些磨損的皮質(zhì)箱子,不大,像舊時醫(yī)生出診用的藥箱。

我把它抱出來,很沉。箱子上掛著鎖,一把老式的黃銅鎖。我看了看手里那把銅鑰匙。

鑰匙插進去,輕輕一擰?!斑菄}”一聲,鎖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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