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明文小說連載之四十九

楊老毛的生命已如風中殘燭，進入了倒計時兩個月的艱難時刻。在這段日子里，他的兩個兒子楊大毛和楊小毛，相處得倒也和睦融洽。兄弟倆每日輪流守在醫(yī)院，悉心照料著病床上的父親，盡著為人子女的孝道。

他們心里都明白，與其在老人離世后大操大辦、猛送花圈，不如趁著老人還在世，多給予溫暖與關懷。這種想法不謀而合，行動上也配合得極為默契。盡管都已成家立業(yè)，但兄弟倆毫無怨言，每天按時來到醫(yī)院，輪流照看父親。他們不僅盡心盡力地侍奉老人打針喂藥，連老人屙屎屙尿這些瑣碎之事，也都親力親為，從不假手于人。除此之外，還變著花樣為老人準備一日三餐，只盼著能讓父親在最后的時光里吃得舒心。

然而，命運的車輪無情地轉(zhuǎn)動著，楊老毛的生命進入了最后的倒計時兩天。這一天，醫(yī)生神色凝重地將楊大毛和楊小毛叫到一旁，低聲說道：“你們可以開始為老人準備后事了?！?/p>

按照老家的規(guī)矩，兄弟倆將楊老毛小心翼翼地用車載回了老家?；氐郊抑?，他們24小時分班守在老人身旁，精心照料著?？删驮谶@時，一個棘手的問題擺在了他們面前：究竟是讓老人在床上安然離世，還是提前卸下門板，讓老人在門板上度過生命的最后時光？

楊大毛率先開了口，他的臉上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神情：“我覺得還是得提前下門板，讓爹在門板上走。咱村子里好多老人過世，都是這么辦的。雖說我也說不出個具體所以然來，但大家都這么做，肯定錯不了。咱可不能壞了規(guī)矩，圖個吉利總是沒錯的。”

楊小毛一聽，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他反駁道：“哥，你這想法可不對。正常人誰不知道，躺在床上肯定比躺在硬邦邦的門板上舒服多了，更何況爹都快要走了，更得讓他舒舒服服的。這明顯就是一條違反常識的舊規(guī)矩，咱為啥還要跟著別人學，隨大流呢？”

楊大毛見弟弟反駁自己，心里有些不痛快，他提高了音量說道：“你這就是故意抬杠，沒事找事！這規(guī)矩都傳了多少年了，哪能說改就改？你就是想標新立異，破壞老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

楊小毛也不甘示弱，漲紅了臉反駁道：“哥，你這才叫食古不化！思維都固化成什么樣了，一點都不知道思考，就知道人云亦云，教條主義嚴重！”

兄弟倆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讓，大眼瞪小眼，誰也說服不了誰，氣氛變得十分緊張。

就在這時，他們的幺叔楊老六過來看望父親了。楊老六可是兄弟倆從小就打心眼里佩服的人物。他在村子里那可是響當當?shù)慕巧?，當過兵，務過農(nóng)，還闖蕩過江湖，見過大世面。如今，他帶著一家子在城里高檔小區(qū)買了房，還開了一家規(guī)模不小的超市，生意紅紅火火，日子過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

楊老六一進屋，就察覺到了氣氛有些不對勁。他詳細詢問了哥哥的病情后，把兩個侄兒拉到一邊，關切地問道：“你們父親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后事準備得怎么樣了？”

“棺材和壽衣這些都準備好了，只是……”面對這個威望頗高的幺老子，兩兄弟不敢有絲毫造次。楊大毛作為長子，老老實實地回答著，卻又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有話就直說，別吞吞吐吐的！”楊老六用那威嚴的眼神，分別掃了掃眼前的兩個侄兒。

“六幺，您見多識廣，今天來得正好，我們正有個問題想請教您。我父親的病情您也知道了，他老人家走的時候，到底是放在床上好呢，還是放在門板上好？”老二楊小毛覺得自己有理，便鼓起勇氣，把哥哥楊大毛沒敢說的話，用提問的方式說了出來。

“兩個都是三四十歲的人了，這點事還拿不定主意？肯定要提前把門板卸下來，把人放在門板上啊！”楊老六想都沒想，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為什么呢？難道躺在床上不舒服些嗎？”楊小毛聽見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打破砂鍋問到底。

楊老六看著眼前這兩個一臉疑惑的侄兒，微微一笑，說道：“這個問題，你們倆還真不懂？好吧，今天六叔就給你們說道說道，不但要告訴你們怎么做，還要讓你們明白為什么這么做?！?/p>

“病人快不行的時候，一般都比較忌諱在原來睡的床上走，這里面可有不少說道。傳說主要有三點原因?！睏罾狭辶饲迳ぷ?，開始娓娓道來。

“第一，亡魂回家抬床腳。老輩人覺得，老人去世后，他的靈魂會回到家里來抬床腳，要把原來的床抬走。要是這家人運勢好，可能感覺不到什么異樣；但要是運勢不好，說不定就會時常聽見床角有奇怪的響動，這多嚇人?。　?/p>

“第二，背床走是背財運。很多人都有這種說法，要是老人是在床上走的，那就表示他在‘背床’，要把家里的財產(chǎn)都帶走，這樣一來，子孫后代可就要越來越窮了?！?/p>

“第三，臨終不能接地氣。不少地方都有這樣的習俗，臨終的時候，讓老人沾沾地氣，覺得這樣能減輕老人走時的痛苦。要是老人躺在床上，離地面距離遠，就沾不到地氣，也就減少不了老人離去時的痛苦?！?/p>

“這就是人們比較忌諱老人在床上去逝的原因。要是換成門板，這些問題就都不存在了。”楊老六頓了頓，接著補充道，“當然，這些風俗、這些講究，在沒發(fā)生什么怪事之前，你們可能會覺得有迷信的成分。但是，你們可沒資格懷疑人們遵從傳統(tǒng)葬俗辦喪事的初衷。大家這么做，就是希望逝者在另一個世界不受苦，生者在現(xiàn)實生活里也不受難?！?/p>

聽完楊老六的這番風俗解釋，楊大毛和楊小毛兩兄弟都陷入了沉思，不再說話。特別是楊小毛，他把頭埋得更低了，臉上滿是羞愧之色。他知道，自己剛才的想法太過片面，只考慮到了眼前的舒適，卻忽略了這些傳統(tǒng)背后的深意。

在那一刻，兄弟倆似乎都明白了，這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選擇，更是對傳統(tǒng)、對親情、對生死的一種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