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軸轉(zhuǎn)拍攝的間隙,馬啟越找了個角落想瞇一覺。一睜眼,攝像大哥正坐在他身邊,鏡頭巨細靡遺地捕捉他的存在。
那是生活和表演的界限模糊的瞬間,他覺得有一絲荒誕,想起電影里那一輪變成巨大探照燈的“月亮”。
“你會覺得這一切都真的很‘楚門的世界’?!?/strong>
此刻沒有鏡頭,沒有比賽,沒有過去采訪中常聽到的打趣或敷衍。
我們在網(wǎng)絡的兩端,用馬啟越的話說,“交流”。
交流他錄制節(jié)目的感受,他喜歡的電影和電影人,令他感到幸福的生活片羽,以及他的痛苦與堅持……
耳邊傳來的話語,坦誠得出乎意料,真實得令我好奇。
正是在這不可預知的交流里,我真切地感受到,一個名字下的血肉開始瘋長,一顆年輕的心正趟過人生的巨流河。
「殼」
參加《演員請就位3》,對于馬啟越來說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
他慣性給自己做預設,每預設一次,心中的疑慮就加重一層。
直到兩位朋友說“你別怕”,“你就以一個學生的心態(tài)去,演不好又怎么樣呢,你是去學習的?!?/p>
一句話,如鑰匙般擰開他緊繃的殼。
學習,是馬啟越來到《演員請就位3》最根本的發(fā)愿。當然,他也希望借助節(jié)目被更多人看到,告訴更多人,“我可以演戲”。
起初并不算順利,回看自己面試時的表現(xiàn),馬啟越覺得擰巴,“我有好多招,我為什么不接也不用呢?!?/strong>
他總有一種下意識的審視,源自他對自己清醒的認知:知道自己問題在哪,也確信自己能做得更好。
事實上,在引發(fā)討論巨浪的“表演之城”賽段里,馬啟越是為數(shù)不多得到導師認可的演員。
即興表演,考驗演員對環(huán)境的適應,對情境、人物、人物關系的想象,以及心理狀態(tài)。
馬啟越那天最頭疼的是沒找到合適道具,“快瘋了”,然而近乎窒息的焦慮催生出乍現(xiàn)靈光,他決定“反著演”——送別不一定就滿是眼淚與悲傷。
于是,在兄妹送別的車站,那個叛逆的哥哥變得別扭、沉默,用瑣碎的動作笨拙地掩飾心中洶涌的離情。
看到妹妹穿著單薄的衣衫匆匆趕來,他第一反應是脫下軍大衣,為她披上,裹緊——正是這最直接的情感流露,讓陳凱歌導演看到了一個演員可貴的本能。
進入影視化劇目考核后,馬啟越與導師、伙伴們漸漸相熟,可以在“沒有安全感的環(huán)境”里慢慢打開自己。
《狂飆》片段中,他嘗試了兩個角色。
一開始,是高啟盛與哥哥高啟強一同吃面的經(jīng)典橋段。
還沒來得及看完劇本,馬啟越就成了那個把一碗面吃出五味雜陳的弟弟。他自認為只能“演狀態(tài),演情緒”,但不知道為什么,面對對手演員楊子,他的眼圈紅了。稍縱即逝的真實觸動從心底生發(fā),眼淚就這樣滴落在高啟盛的命運節(jié)點上。
唐小虎則讓馬啟越找到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唐小虎的“狠”是他表演的外部支點,同時他有了那么一點點寶貴的余裕,去注入自己對于人物的理解。
臉上的疤、手中的酒,和眼神里一閃而過的決絕,都是屬于“馬啟越版”唐小虎的細微的生命印記。
當然,也有難以避免的不堪回首之時刻。
古偶小考中的表演,被馬啟越稱為自己的“職業(yè)生涯滑鐵盧”。
他坦承古偶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他的外形也不是“那種帥哥”,演起來一時難為角色增加說服力。
但同時他也更明析,作為演員,帥不帥美不美終究是其次,“對藝術的感知,對生活的態(tài)度是什么,我覺得這個比較重要?!?/strong>
馬啟越說自己不是一個“會后悔的人”,他也不為自己找借口。
我們交流的過程中,他更多時間是在剖析自己的問題,而非自珍自己的努力。
話語流過耳畔,我漸漸觸摸到他所說的在他骨子里的“叛逆”。那是剝離角色濾鏡后的,一種內(nèi)在涌動的探索欲與對抗性。
他想把觸角伸出安全區(qū)域,看看自己能走多遠,還能被擠壓出什么形狀。他想撕扯開那些所謂的規(guī)則,讓理性與感性在身體里徹底交手,分個勝負。
他清醒地看著自己緊張、空白、迷茫,以一種強烈的自省在生活的泥沼中跋涉。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對抗的,是那個在路上的自己。
這條路注定漫長,而21歲的他正年輕。
「刀」
《演員請就位》系列能做到季季出圈,離不開節(jié)目組精心設計的機制和對演員狀態(tài)的精準洞察。
緊湊的拍攝日程,隨時待命的緊張感,以及角色歸屬的不確定性,往往能“逼”出局內(nèi)人最極致的狀態(tài)。
馬啟越直言不喜歡“大家爭來爭去這種事”,他尊重游戲規(guī)則,也堅信,“所有藝術都不是用來比的”。
令他意外的是,叢林法則下也會滋長出別樣的“戰(zhàn)友情”。
同伴們跑組試戲時都很拼,“經(jīng)常一個人當兩個人用”。天然的協(xié)作意識,在競技綜藝里顯得彌足珍貴。
另一大收獲,則恰巧推翻了他此前悲觀的預設,“導師們對我有很多好的評價,這個我是完全沒敢想,我以前腦子里的預設都是他們怎么罵我……”
完成唐小虎的一場戲后,章子怡導師的一句“他讓我想到秦昊”,換來馬啟越無可遁形的快樂。
時隔一段日子提起,他的笑意依然從聲音里蹦出來,“爽 到 。”
這份喜悅不僅源于“官方蓋章”的認同,還在于被仰望的前輩看見并理解自己的表演基因——精神共鳴遠比勝負更珍貴。
誠然,演技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產(chǎn)生質(zhì)變,但從諸多前輩和同伴身上觀察、感受到的細枝末節(jié),甚至只言片語的點撥,都可能埋下蛻變的錨點。
面試時,馬啟越有一句話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我是一個挺脆弱的人,所以我來這兒,其實就是想鍛煉自己的心。”
一個脆弱的人,在試煉的路上,勢必有脆弱的時刻。
真正刺穿馬啟越心理防線的,是陳凱歌導演一次對他表演的批評。
“我在那兒,我都不是碎了的感覺,就是我‘沒有感覺’了,只覺得我為什么這么差勁。”
導演對于他“應該能做得更好”的判定,更讓他有種微妙的羞恥,“有很多因素,但我覺得這些不能構成觀眾去看你戲的條件,因為觀眾只看結(jié)果,過程是演員自己應該克服的事。”
那場戲之后,馬啟越鼓起勇氣找到凱歌導演,和這位他仰望已久的“維度很高”的偶像聊了很久。
“我說我想能各方面進步,但是我不知道該怎么進步?!?/strong>
凱歌導演擁有一雙手術刀般的眼睛,精準地劃開眼前年輕人的癥結(jié)——“你就往真里演?!?/strong>
那么,何為表演的“真”?
馬啟越說,演員有時候確實會“受限于角色,受限于劇本,受限于戲的類型”,但,“我還是會盡量找那個很真切的表達。”
他相信有的表演能抵達“絕對真實”,而自己還在摸索這條路徑,“你自己覺得真了,觀眾看到才會覺得你很真?!?/strong>
迄今最滿意的表演,是《飛越光年》中以稚拙視角見證世態(tài)變幻的男孩,那年他才16歲。
近一些,拍攝劇集《櫻桃琥珀》和《風與潮》的過程,也讓他察覺自己有一些不一樣的變化,“會給自己演出雞皮疙瘩”。
他享受捕捉和留下這些瞬間,這是屬于演員的幸福。
而表演之外的馬啟越很簡單,且十分抗拒角色賦予他的光環(huán)或標簽,如同拒絕將自我價值寄托在他人投射的幻影里。
“我只能說我沒那么好,我是個挺普通的人,只是現(xiàn)在做演員這個職業(yè)?!?/strong>
他坦誠剖陳自己如影隨形的焦慮,甚至一度想過放棄表演這件事情,“因為我很迷茫,我也覺得自己演不好戲,我也拍不到自己想拍的東西?!?/strong>
對于角色收獲的喝彩,他歸納于“幸運”,這并不是自謙,他確鑿地如此認為,“我想有一天真的能靠自己的實力,而不是說靠運氣?!?/strong>
又一次,我心下感慨他清醒的自我袒露。
那些關于他的人性的毛邊:怯懦的、倔強的、堅硬的、柔軟的,不曾被磨滅。
就像《幸福的拉扎羅》中不被時間、社會、滄海桑田之巨變改變的拉扎羅。
他本質(zhì)的“真”,就在這些具體的誠實中被織就出來。
「飛」
馬啟越最近生活中最美好的時刻,發(fā)生在萬米高空。
“我就在飛機上看日出,戴著耳機,喬治·哈里森有首歌,他那個吉他聲音一出現(xiàn)的時候,我覺得‘哇,完美了’?!?/strong>
半個世紀前播下的種子,在2005年某個年輕的靈魂里破土而出。
馬啟越回味,感嘆,“太美好了這一切,不可思議的美好”。
這讓他更確定自己想要達成的演員的狀態(tài):
“能演些好東西,能夠留得住,可能在未來100年以后,有個人有一天看到你的作品,會被里面的一些東西打動,甚至改變他的一些什么,我覺得這個是重要的?!?/strong>
將時間軸拉回當下,若問及參加《演員請就位3》還有什么遺憾,馬啟越的答案并不關于表演。他提起錄制收官那一天,大家都在對導師們表達感謝,他卻陷入一種無從說起的無措。
也許是想說的太多,也許,是他總覺得有時候語言會有一種“破壞性”,“說出來可能它就不是我心里表達的那個心情和語境”。
相比之下,文字的質(zhì)感更柔軟一些,盡管它的意涵同樣隨著人的心境在變化。
馬啟越覺得很有趣,他在社交平臺上po出的照片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從生活中截取的文字碎片:路邊的招貼、手機的彈窗、出入口標識牌、正在看的書或電影的臺詞……
“你會發(fā)現(xiàn)這個東西它在這兒是一種表達,你拍下來發(fā)出去又是另外一種表達,但它有的時候可能就兩個字,這可能就是文字的魅力?!?/strong>
最近拍下的文字中,最令他有感覺的是“恐怖的房子”——超級市場的一首歌。
我瞬間被勾起最初聽這首歌時的感受,吟唱像在密閉空間里層層升壓,又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將人裹覆。
你看,文字確實有一種將抽象概念具象化的魔力,影像則奇妙地相反,可以用意象蘊育思想與情緒的雙重表達。
馬啟越喜歡萊奧·卡拉克斯的電影,“他有很多‘飛’的東西,但也是很真切的自我的表達。”
如果穿越成某個電影中的角色體驗ta的人生,會想成為誰?
馬啟越的選擇是《神圣車行》中的男主,奧斯卡先生。
演員德尼·拉旺在卡拉克斯的鏡頭下,不斷穿梭于截然不同的角色:殺手、乞丐、樂手、富豪、父親、怪獸……
并非時空旅行,而是真與假的交融,是從皮囊到靈魂的遷徙,是對生命存在意義的詰問。
這種絕對的身份自由,極致的表演純度,也許是每位演員都夢寐以求的。
毋庸置疑,好的藝術作品通向自我觀照。
我不意外馬啟越選擇這個角色,我意外的是馬啟越選擇他的原因,除了有趣,還因為——
“他(的人生)沒那么痛苦?!?/strong>
“你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是痛苦的嗎?”我忍不住追問。
“你覺得誰不是呢?”他以反問作答。
痛苦由何而來?
我想到馬啟越最喜歡的陳凱歌作品——《孩子王》,那是一個個體命運被奔襲的歷史洪流裹挾的故事,一個反骨被磨平、童真被馴化的故事。
一個人深知心之所向,現(xiàn)實卻以另一套評判標準企圖將他馴服,令他做一個只懂“抄”的傀儡。
他不愿,又掙不脫,所以痛苦。
《孩子王》的結(jié)尾,烈火燒山,濃煙漫天,余下幾十棵焦木在鏡頭里掙扎,悲鳴。
我曾認為這是一種渴望在被消解,但在與馬啟越對話之后,我想抹去那些悲觀的既定設想。
陳凱歌談起過他的創(chuàng)作思路,“希望真能有一把無形的火,把一些舊東西燒掉,然后創(chuàng)造一些新東西出來?!?/p>
于是,我想這結(jié)尾也許并非走向幻滅,而是指向相似的命運罅隙中那燒不盡的點點火光。
你要相信,縱使生命如長夜,也總有人秉著心里那根火柴,在空氣中劃過,“嘶啦”照亮。
而那與世界摩擦的灼痛,是每一寸不會被規(guī)則泯滅、不會被恐懼消解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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