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眉仙繪制的萬里長江圖上川西部分

文、供圖 / 高富華

2023年9月17日，在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舉行的第45屆世界遺產(chǎn)大會上，“普洱景邁山古茶林文化景觀”獲準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成為全球首個茶主題世界文化遺產(chǎn)。2024年10月，蜀道、茶馬古道、絲綢之路?南亞廊道（即南方絲綢之路）被四川列入沖擊“中國世界文化遺產(chǎn)預(yù)備名單”。川藏茶馬古道再一次進入大眾視線。

不久，筆者意外關(guān)注到，早在上世紀初的1909年，日本畫家福田眉仙就在蜀道和西藏路（川藏茶馬古道）上采風寫生，給古道留下了數(shù)十幅百年前的舊影。到成都后，他從紅牌樓出發(fā)，前往雅安，盤恒數(shù)日后再一路朝著雪山西行，在“西藏路”上游學(xué)，一直“游”到了貢嘎雪山下。

福田眉仙的中國行紀

福田眉仙是誰？他是什么時間來川西的？

福田眉仙（1875年9月5日-1963年10月28日），新南畫風畫家，自幼喜愛繪畫，深得當?shù)匾凰略鹤〕窒矏郏?2歲時得到畫家宮田其溪的繪畫啟蒙指導(dǎo)，后入東京深造，師從日本著名美術(shù)家岡倉天心。

岡倉天心曾到中國游學(xué)。1892年8月2日，岡倉天心取道朝鮮乘船抵達山東，經(jīng)河南、陜西進入四川，他在中國旅行的目的地是成都。

▲舊時日本富士山下的航船

在成都，岡倉天心游覽了萬里橋、武侯祠、劉備墓、杜甫草堂、青羊?qū)m、昭覺寺、大慈寺等名勝古跡。后離開成都，取道長江水路經(jīng)漢口至上海，12月7日回到日本神戶。從出國到歸國，整個旅程140余天。

中國之行，給岡倉天心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認為日本的文化深受中國影響。

要想繪出真正的日本畫，就得去中國全面地練習(xí)數(shù)年寫生。

正是受恩師影響，福田眉仙也決定到中國游學(xué)。

1909年，時年34歲的福田眉仙開始遠渡中國。

跟岡倉天心相比，他在中國游學(xué)的時間更長，走的地方更多。

福田眉仙在中國游學(xué)的3年時間里，他的行程16000多公里，遍及長江、黃河中下游流域，留下了數(shù)量龐大的寫生作品，1911年回國。

游學(xué)中國三年，對福田眉仙影響深遠，此后他以描繪山水為主。回國后，先后出版了《中國大觀》、《支那三十畫卷》等畫集。

《中國大觀》分“揚子江卷”和“黃河卷”，在“揚子江卷”中，有一組從雅安到康定茶馬古道的寫生，古道、背夫、雪山、大河盡入畫中。

在日本大阪大學(xué)任教的王靜教授是四川雅安人，在她的協(xié)助下，筆者購買到了《中國大觀》畫集。在這本出版于1916年的畫集里，筆者看到了福田眉仙在川藏茶馬古道上的寫生作品。

這是100多年前川藏茶馬古道上的舊影。

遺憾的是，福田眉仙的寫生作品。沒有準確的年份，雖然很少一部分注明了時間，只有“月”和“日”，沒有年份。

在王靜教授的幫助下，筆者查到了福田眉仙的年譜——

1909—1911年，福田眉仙在中國游學(xué)，他在川藏茶馬古道上寫生，自然也是在這三年間，只是尚不確定具體是哪一年。

▲舊時日本的五重塔

《中國大觀》的開篇，是長江入海口吳淞口。筆者推測，福田眉仙是從上海登陸進入中國的。隨后，他溯長江而上，一路游學(xué)，一路寫生。

隨后，筆者在舊書網(wǎng)上又購買到了福田眉仙的另一本畫冊《華甲畫冊》（1935年9月出版），在后記中發(fā)現(xiàn)福田眉仙的中國游學(xué)的介紹：

明治四十二年，溯揚子江入四川，渡滬水經(jīng)蜀道去西安，河南北京，登長城，四十五年歸朝。

這段話告訴我們，福田眉仙在四川游學(xué)是明治四十二年（即1909年）。

在《華甲畫冊》后記中，還有一段介紹：福田眉仙在四川游學(xué)時間長達9個多月，他以成都為軸心，行走成渝道，漫游西藏路，走筆蜀道，登峨眉山，攀青城山，眺望大雪山。

在福田眉仙的“四川中央圖”中，他以成都為中心，向東畫到重慶、向西畫到了打箭爐阿娘壩。圖中注明了成都、重慶、眉州、嘉州（樂山）、雅安、康定等地的很多地名，如雅州高廉祠、青衣江、滎經(jīng)鹿角壩、清溪大相嶺、流沙河、飛越嶺、化林坪、瀘定橋、仙人掌山、大渡河、大金河、打箭爐、折多山、阿娘壩、大雪山等，從成都經(jīng)雅安至大雪山下，其走向正是川藏茶馬古道。

▲雅安周公河的溫潤山水

福田眉仙原名福田周太郎，正是因為他感受到四川峨眉山的巍峨壯觀，他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福田眉仙”。

這個飽含著中國情結(jié)的名字，從此伴隨他一生。

1909年的雅安

1909年秋，福田眉仙從成都出發(fā)，到了雅安。

雅州府在嘉定府的西北，夾在雅河和大渡河中間，大雪山環(huán)繞境內(nèi)。（雅州府）沿雅河而建，人口三萬，城中喬木多，郭外山川，亦極佳麗，且屬成都通西藏的驛路，貿(mào)易頗盛。

福田眉仙到雅安游學(xué)的時間具體不詳，“晚秋將至，滿郊稻子”，從他的游學(xué)筆記中得知，應(yīng)該是秋天。但在“漢高廉祠”寫生畫上，福田眉仙注明了時間“七月二十六日寫”。

▲漢高廉祠

“晚秋將至”與“七月二十六日”，似有矛盾，王靜教授說：“七月二十六日這個日期，福田眉仙不會寫錯，日本畫家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影響，這個日期應(yīng)是中國農(nóng)歷紀年?！?/p>

迎接福田眉仙到雅安的，是一場雅雨。沐浴了雅雨，在福田眉仙的筆下，第一幅寫生畫就是“雅安城雨景”，在煙雨朦朧的畫面上，雖然看不到雅安城的景象，但畫面上的雅安的地理坐標——周公山的山勢地貌，描繪得十分精準。

福田眉仙到雅安，是秋收季節(jié)。還畫了一幅自己到雅安游學(xué)的寫生情景：

乘坐的兩頂轎子，抬轎子的各三人，衛(wèi)兵二人，抬行李的三人，外面侍從二三人，負責做飯。一行共十三四人，已是接近最小規(guī)模的游學(xué)團隊。

更有意思的是，畫集中的高頤碑闕和家鴨隊的組合，透露出福田眉仙的幾分冷幽默，一邊是高頤碑闕上的文字，一邊是家鴨隊，在馬路上招搖過市，構(gòu)成了一幅妙趣橫生的世俗畫卷。

▲家鴨隊

（高頤）祠堂建于建安十三年。全部為石雕，雕刻精美，尤見純古手法。旁邊有小祠，為其夫人的祠堂。祠前方有兩只石獸，呈意欲跳躍之勢。四邊林樹蔚茂，真是清幽之境。

福田眉仙在雅安城區(qū)的寫生畫，筆者在《中國大觀·揚子江卷》畫冊中，找到了8幅，除了文中說到的雅安城雨景、高頤碑闕石刻文字、家鴨隊和他的寫生團隊4幅外，還有高頤闕的寫生組圖3幅：祠之全景、漢高廉祠、其雕刻。在漢高廉祠圖上，他還特意標注：

東漢建安十三年建立，約一千七百年前。

“漢高廉祠”，準確應(yīng)為“漢高孝廉祠”。同時注明寫生的時間是，七月二十六日。

另外在他的長江萬里圖中，有雅安至打箭爐的全程路線圖，上面標明了雅州、清溪、瀘定橋和打箭爐，在打箭爐以西，還標注了大雪山、阿娘壩等。

福田眉仙的寫生畫，每幅基本上由兩個景象組成，相映成趣。他不僅寫生作畫，還對雅安的歷史文化、山川地理、風土民情等方面進行了考察，畫集中還有不少的文字記錄。

漢晉時稱漢嘉郡，西魏時稱蒙山郡，隋唐時稱雅州盧山郡，元明時稱雅州。至于清朝，則是道臺的駐地。

對于高頤碑闕，福田眉仙也進行了一番考證。

高頤是漢末人，自稱蜀太守，但史書上沒有記載他的事跡。其祠堂蓋在雅州之北，據(jù)說是為了紀念其出生地。
巴蜀的開發(fā)，實際始于秦太守李冰，蜀人崇祀之，至今不衰。雖高廉（頤）其人不詳，但其祠廟至今仍然保存在世，是否能推測此中亦有其遺德？

至于四川一帶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福田眉仙也進行認真的調(diào)研。

至于成都附近，一帶平郊，方圓數(shù)千里，翻耕灌溉，昌盛發(fā)達，農(nóng)產(chǎn)品尤其富饒。（雅安）晚秋將至，滿郊稻子，豐收已成，落穗鋪滿田野。農(nóng)人趕鴨鵝，放眼望去，滿田皆鳥，如白雪鋪于陸地，喧嚷如囂，不知其數(shù)千只也，這亦于他邦未見之景象。

前些年雅安市雨城區(qū)草壩鴨絨滿天飛時，也沒有“滿田皆鳥，如白雪鋪于陸地”這樣的盛景。

尤其值得稱道的是，福田眉仙還提到了雅州知府雷簡夫薦三蘇、樊汝霖建雙鳳堂的事。

宋朝中葉，雷簡夫、樊汝霖等知曉此州，紛紛舉賢薦俊，識三蘇父子，遂極力舉薦。蘇轍（東坡之弟）曾居此地，今存其廟。南大門為明代建筑，稍顯壯觀。

雷簡夫薦三蘇，在當?shù)丶矣鲬魰?，但樊汝霖是誰？恐怕沒有多少人知道。原來在南宋時期，溫州永嘉縣人樊汝霖出任雅州知州，得知雷簡夫與蘇洵父子交往之事，心生敬意，于州廳后院蘇軾、蘇轍讀書處，修造“雙鳳堂”。

文字雖然不長，但非常準確，不能不佩服福田眉仙的博聞強志，從中也能看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日本書畫界的深遠影響。

在滎經(jīng)縣，一道奇特的“顓頊皇帝故里”木牌樓，又引起了福田眉仙的關(guān)注。

史書記載顓頊“降生若水”，“若水”在哪？莫衷一時。

在滎經(jīng)縣，一直有這樣的傳說,在原六合鄉(xiāng)境內(nèi)，以前有“顓頊皇帝故里”牌樓，牌樓是什么模樣，誰也說不清楚。

誰也想不到的是，牌樓“跑”到了日本，完整地呈現(xiàn)在福田眉仙的“顓頊皇帝故里——鹿角壩”寫生畫中。

牌樓依山而建，重重疊疊，一層比一層高，十分壯觀。

▲顓頊皇帝故里，鹿角壩

為此，他還畫了一幅“顓頊皇帝故里——鹿角壩”。至于滎經(jīng)和顓頊的關(guān)系，他是這樣說的：

鹿角壩位于雅州西南，大相嶺北麓，相傳是顓頊的故鄉(xiāng)，此地的祠廟，尤其美輪美奐。

顓頊是少昊同母之弟昌意的兒子，名叫高陽氏。他的母親是蜀山人氏之女，長居母家。

而顓頊即位后的豐功偉績，福田眉仙記載得很詳細。

即位后定都帝邱（直隸大名府開州），始以民事任命官員，分治五方，名曰五官。起初，少昊勢力衰弱，九黎擾亂社會秩序，使民間崇尚鬼神，百姓家亦有人當巫史弄神占卜，人們不誠敬上天，也不安心生產(chǎn)，災(zāi)禍頻仍。因此，顓頊任命南正重負責祭天，任命北正黎負責民生，以撫慰民眾，恢復(fù)舊有秩序，不再以占卜通人神。顓頊帝制歷法，后世稱歷宗。后初建九州，統(tǒng)領(lǐng)萬國。當時版圖稱：北至幽陵，南至交趾，西至流沙，東至蟠木，日月所照，并無荒地。其言，雖失甚夸張，似難以信據(jù)，但自黃帝統(tǒng)一后，顓頊的威令，波及四方，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越過大相嶺，到達清溪縣城。

大相嶺位于清溪縣東北。嶺路約六十里，其北麓有諸葛武侯屯營的遺跡。七縱七擒孟獲，即謂此地。

福田眉仙認為，這里不可能是七擒孟獲之地，原因很簡單，“后人定有牽強附會之處”：

雖口口相傳相嶺為縱擒孟獲之處，但其近成都，方位亦有偏差，后人定有牽強附會之處。又傳武侯在此，教授夷民種植莊稼，綏撫措施頗多。此地今有凍云庵，祀武侯，叩拜者絡(luò)繹不絕。

福田眉仙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造詣很深。到了清溪，他首先想到李白的《峨眉山月歌》，其中的“清溪”在哪里？

（詩中）稱夜發(fā)清溪向三峽，(清溪)說是此地，其實不然。

福田眉仙是這樣考證的：

李白自被長安放逐歸來后，在安祿山之亂中作客永王帳下，因王造反失敗，故被流浪至夜郎。其路途乘船浮于洞庭，上三峽，至巫山，處處皆有留題。朝元二年，頻頻大赦，李白未至夜郎，遇赦被釋，仍然游走與東方，憩于江夏、岳陽，然后赴潯陽。峨眉山月歌，據(jù)說是其東歸途中所作。夜郎，即今云南之地，赴此地者，卻向西北行至如今的清溪，實在不可理解。據(jù)大明一統(tǒng)志：清溪廢縣，在成都府內(nèi)江縣，內(nèi)江今屬資州。

如此說來，清溪只是古今偶然重名，但其所指地方絕對不同。
雖然這里不是李白詩中的“清溪”，但清溪的景致不錯，給了福田眉仙極大的創(chuàng)作靈感。

清溪縣位于大渡河畔，流沙河岸上。后倚峻嶺，前臨清水江，四望開闊，景致頗佳。官渡口是縣南要津，實為至西藏的通道。

在清溪縣，福田眉仙畫了兩幅寫生，一幅是渡舟，一幅是青溪大相嶺山腰處的青溪縣。只是有些讓人納悶的是，青溪縣附近沒有大江大河，他筆下的是渡舟中的渡口，又在哪里？

畫面上的渡船規(guī)模并不小，船頭船尾各有一名船工，船上有兩頂烏蓬，在烏蓬的前后，還有八名乘客，至于烏蓬船中有沒有乘客，我們不得而知。

▲清溪驛，渡舟，渡口

從雅安到漢源，在過去是南方絲綢之路和川藏茶馬古道并線，估計他并沒有完全按今天的川藏茶馬古道方向游學(xué)，他沿南方絲綢之路南下到了大渡河畔后，又折轉(zhuǎn)回到了川藏茶馬古道路線上。

百年前寫生畫中的茶馬古道

離開雅安城區(qū)，福田眉仙踏上了西行茶馬古道的游學(xué)旅程。

在《中國大觀·揚子江卷》一書中，收錄的茶馬古道寫生畫30余幅，涉及道路、津梁、城鎮(zhèn)、建筑、茶具、物產(chǎn)以及背夫、轎夫、馱馬（牛）、藏族男子、藏族婦女等。

在滎經(jīng)六合壩，他畫的一幅中食（午飯），畫的是轎夫和背夫的午餐。

轎夫吃午飯，赤背并排而坐的樣子，與我國（日本）的勞動者沒有什么不同。

在幺店子里面，除了轎夫和背夫外，還有放在哨凳上的背夾子，上面有重重疊疊的茶包。

大相嶺、飛越嶺等茶馬古道的埡口，清溪、化林坪、瀘定等茶馬古道重鎮(zhèn)，也一一在他的筆下呈現(xiàn)。

在大相嶺，他畫了兩幅寫生，一幅畫的是大相嶺，并注明了時間“七月廿九日”，在望不盡頭的大山深處，一群人正艱難跋涉，其中有一人背著茶包。

另一幅是“西藏路上茶葉運送”，背夫手持拐子，背著茶包往前走，還有牦牛馱著茶包的畫面。

▲大相嶺，西藏路上茶葉運送

整個畫面除了背夫和牦牛外，什么也沒有。同時，他附了一段文字說明：

四川產(chǎn)茶，產(chǎn)出與米相若，其中一種叫毛尖的綠茶，尤為著名。其出口地以西藏為主，先以澀紙包裹，裝入形似蛇籠的竹制籠中，累加數(shù)十個，或以牛背之，或人親自馱之，一路山徑，直至打箭爐，與西藏商人交易，據(jù)說其價格比其他物品都要高。

短短一段話，把茶葉的生產(chǎn)、加工、包裝、運輸、價格都介紹得清清楚楚。

越過飛越嶺，大雪山已近在眼前。

大雪山在本?。ㄋ拇ǎ┪鞑浚蛔纫蛔蹅?，這些山脈所在的高原被稱為西蕃界，西人稱其為“四川阿爾卑斯”，西連西藏，東亙岷江之西。

其間通道雖不只一條，但以打箭爐為起點，經(jīng)里塘、巴塘通西藏的路線為最佳。

福田眉仙在文中說，在日本也有一座山稱“日本的爾卑斯山，是比不過四川的阿爾卑斯?！?/p>

于是，福田眉仙畫了一幅氣勢磅礴的大雪山。在這幅“大雪山化林坪”的速寫畫上，他注明了時間“七月卅日”。

▲大雪山化林坪

經(jīng)過化林坪后，就到大渡河畔。溯河而上，到了瀘定橋。

瀘河即大渡河，上游分為大金川、小金川兩河。前者發(fā)源于大分水嶺，收梭磨河，向南流至西蕃界，納小金川后稱大渡河。所到之處都是巖石嶙峋的河床，激流險灘，完全不利于航運。

瀘定橋橫跨大渡河，清溪縣西北越過飛越嶺，就來到了這里。橋長三百十一尺，寬九尺，以鐵索三十余條連接兩岸石壘，每索三千條環(huán)，環(huán)徑三寸，板排其上成橋?？滴跛氖吣杲ㄔ欤べM約八十萬兩。這座橋一旦建成，與西藏交通的便利自然也就逐漸增加了。西藏、云南都建這種鐵索橋。

站在瀘定橋頭，福田眉仙又進行了一番考證，他認為“有人將瀘河視為諸葛亮征討南蠻時渡過的瀘水”，這絕對是錯誤的。

瀘水實為安寧河，古稱孫水。其與雅礱江匯合，再向南，入長江的上游金沙江。武侯從瀘州南渡（金沙）江，取道貴州畢節(jié)縣的七里縣道，進入遙遠的南蠻不毛之地。那個地點位于北緯約二十七度，接近熱帶。

在瀘定，福田眉仙畫了兩幅寫生畫，一幅是洶涌澎湃的大渡河。雖然他不認定大渡河是“瀘水”，但他的畫名依然叫“瀘水”，同時還注明了時間“八月二日”。另一幅是“瀘定橋”，一群背著茶包的背夫正從瀘定橋上走過。

▲瀘定橋

在瀘定大烹壩，福田眉仙看到了一種奇異的植物——結(jié)果實的仙人掌。

靠近雪山山脈的地方有大烹壩，此地距上海約六千里。屋舍是用河邊的石頭堆砌而成，路旁有仙人掌繁茂生長。

滿山都是仙人掌，最大的有兩丈高，小的也不下五六尺。仙人掌簇擁一起，如見萬副骷髏之怪，景致奇絕，是我國（日本）難以看見的景象。其果實到了夏天成熟，像桃子一樣大，雖然有酸味，吃起來大致味甜。聽說非洲認為仙人掌果實是制作胭脂的良好材料，所以十分看重。古代中國的人們卻不知道這事，山里的婦女們聚集起來，用長竿將其敲落，在路邊出售，據(jù)說價格是每個五厘至一錢。

在大烹壩的寫生是兩幅，一是“西藏路大烹壩”，石頭堆砌出來的房子，一家挨著一家，中間有條小街道。另一幅寫生是“仙人掌山”，只見一群背著茶包的背夫正穿行在長滿仙人掌的山路上。

▲西藏路 大烹壩，仙人掌山

瀘定縣地處大渡河的干熱河谷地帶，氣溫較高，河谷山岸上長滿了仙人掌。仙人掌為多年生的草本植物，高二至三米，人們把掌葉邊緣結(jié)出的長橢圓球果稱為仙桃。未成熟仙桃為墨綠色。成熟后為綠色、淡黃色，去殼吃核，味甘美清香，略似香蕉，當?shù)厝朔Q為“仙桃”。每年8月至9月是瀘定“仙桃”上市期。福田眉仙經(jīng)過此地，正是“仙桃”成熟之季。

就這樣，福田眉仙一路走一路畫，畫到了打箭爐后，又繼續(xù)西行，越過了折多山，一直畫到了大雪山的阿娘壩（今康定市境內(nèi)，靠近雅江縣界）。

到了打箭爐，他對打箭爐的風俗、藏茶的交易、酥油茶的制作進行了考察，并完整地記錄了下來。

▲打箭爐風俗

打箭爐位于雅州府西北，為西蕃之境，位于海拔八千八百五十英尺的高地。距離成都，大約十四日的行程。人口二萬至三萬，漢蕃雜居，從西藏(購進)麝香、羊毛、黃金、藥品、犁牛尾等，向西藏(出售)茶葉、絲綢、棉布等。其地原為長河、西魚通、寧遠宣慰司等地，明代以后屬雅州府，近年升為打箭爐直隸廳。除漢官同知之外，還有土司，共同管轄居民。打箭爐之名，自古相傳為諸葛武侯征討蠻時，鍛造箭鏃的地方，故稱打箭爐。其風俗和西藏十分相似。

貿(mào)易不僅僅局限于西藏，而是進一步發(fā)展，通過陸路與印度之間進行。故除四川的銀兩外，還有印度貨幣通行。此地因已屬邊陲之地，本邦人至此者尚不多。以前有法國人名叫利特雷來到此地，與藏人進行貿(mào)易。廣東商人也時常來此經(jīng)商。

從雅安運送到打箭爐的茶葉，當?shù)厝思庸こ闪怂钟筒?。福田眉仙觀察并記錄了酥油茶的制作過程。

茶葉從內(nèi)地運入，其金額超過其他商品。它的用法，是和牛奶和奶酪一起煎炒。較為濃稠，不習(xí)慣者不宜多飲。茶瓶采用真銅器，鍍上金銀。碗是將葡萄的根莖刻制而成，里面貼上金銀。內(nèi)徑五六寸，出入坐臥，常放于懷里，隨時使用。點心有糌粑，是面粉里摻著奶酪煉成，并搓成團子形狀。主人會當著客人的面，親自制作并推薦食用。吃的時候，用筷子夾起，并用手指捏著放進嘴里。刀劍的裝飾上鑲有珊瑚，大概是因為在山岳疊嶂之地，海產(chǎn)珊瑚被視為最佳的珍奇玩物吧。斗笠會在布上上漆固定，其一端長出額際，以遮夏天的陽光。

▲藏人風物

福田眉仙在文中說到的“是和牛奶和奶酪一起煎炒”，說的是酥油茶的制作過程，盛裝酥油茶的茶瓶，是銅制品。

福田眉仙還畫了一幅“打箭爐全景”寫生畫，打箭爐“三山環(huán)抱，二水夾流”，畫面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河上的溜索。

在過去，康藏地區(qū)的河流上幾乎沒有橋梁，過河靠的是溜索和牛皮船。到了阿娘壩，福田眉仙看到了牛皮船。

輾轉(zhuǎn)萬里，他發(fā)現(xiàn)藏族人使用的牛皮船，竟然跟日本北海道的打漁船極為相似。

小舟做骨，用皮包裹，就像用繩子捆住開口一樣，把身體裝進去，即使遇到風浪，也不會進水。

與牛皮船不期而遇，他驚訝不已。

雪域川藏古道會追憶一個日本畫家

離開打箭爐，福田眉仙繼續(xù)西行。

打箭爐以往，沒有修筑道路，崎嶇險峻也不使用轎子，只能驅(qū)馬而行。大約兩日行程，到達阿娘壩。還要經(jīng)過里塘、巴塘、察木多（昌都）、拉里，然后到達西藏拉薩。（這條路）定為正驛，雖然到處都有驛站，但一路走下來也很疲累。

▲阿娘壩行

出打箭爐，就是海拔4000多米的折多山，山高路險，行走艱難。

折多嶺屬于大雪山脈，地處高寒，全山無樹木，僅見如被剪短的荒草，而且行至絕頂也無樹木。大雪山高低連亙，其峻絕天，三伏時分，卻積雪皚皚，望之感覺目將欲裂。

▲折多嶺

在路上，福田眉仙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趣的事，上山的人，都要在路邊撿一塊石頭，帶在身上。入鄉(xiāng)隨俗，他也有模有樣地跟著撿了塊石頭。

凡過嶺路者，必懷一石，置于絕頂。歲經(jīng)月久，石積如山。在其上樹旗，年年更新，這估計出于祭祀山神之意。

到了折多山埡口，他才明白原來是這么一回事，瑪尼堆是這樣堆成的。

原來在涉藏地區(qū)，人們把石頭視為有生命、有靈性的東西?？逃蟹鹣窦胺鸾探?jīng)文的“瑪尼石”，并沒有統(tǒng)一的規(guī)格和形狀，制作者用不著刻意選擇，撿著什么石頭就在上面刻畫，經(jīng)文多為“六字真言”和咒語。

福田眉仙沿著川藏茶馬古道一直走到了大雪山下的阿娘壩（今康定市西60多公里瓦澤鄉(xiāng)安良壩）。他在這里意外地結(jié)識了一位喇嘛，十分投緣。于是，他這喇嘛家住了下來，觀察他們的生產(chǎn)和生活。

西藏人的服裝多使用毛皮、毛織物、棉布等，款式通常為短袖寬闊。食物以麥粉制糌粑為日常食物，肉類食用最多，又喜茶，終日飲用，好像不會膩。也喜愛飲用動物的乳汁……

福田眉仙在這里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他畫了這里的藏式房屋、牛皮船、野外的花草，甚至就連他們的汲水方式也盡入畫寫生中……

▲西藏路珍草

▲家屋，汲水人

▲阿娘壩，西藏人家內(nèi)

福田眉仙離開阿娘壩時，喇嘛還用藏語寫了三首詩送給他：

在廣袤的天空中，日月輪番升起，在中國西藏邊界的安土上，有幸與你這第一個朋友邂逅。

在云朵簇擁的地方，感同身受的雷鳴響起，我有幸聽到你這位最好朋友的歡樂談話。

從福田眉仙寫生注明的時間得知，他在“西藏路”上的游學(xué)，時間長達一個多月。除了前面介紹的內(nèi)容之外，他還對這里的民族風情、宗教、物產(chǎn)、生產(chǎn)和生活方式進行了多方位的考察，可謂是一本小“百科全書”。

▲西藏人渡船

福田眉仙在“長江萬里圖”上，雖然筆墨從上海長江口畫到了四川貢嘎雪山下，但在四川著墨頗多，最有意思的是以成都為中心，往東畫成渝道，往北畫蜀道，往西畫西藏路。

在福田眉仙的筆下，“道”“道”相通，“成渝道”“蜀道”和“西藏路”是連在一起的，連接點就是成都。

福田眉仙原路返回到了成都，隨后不久，他又走在蜀道上，繼續(xù)其游學(xué)旅程。

從福田眉仙的“蜀道略圖”路線看，他從成都出發(fā)，沿新都、廣漢、德陽、綿竹、梓潼、劍閣、昭化、千佛崖，一直走到四川和陜西的交界處，結(jié)束了在長江流域的游學(xué)，再取道漢中、鳳縣、寶雞、扶風、咸陽，進入西安，也從長江流域轉(zhuǎn)到了黃河流域。

百年前福田眉仙的茶馬古道、南方絲綢之路寫生游學(xué)，無疑是一筆遺留的寶貴文化遺產(chǎn)。地處內(nèi)陸深處的川藏茶馬古道，自清代鴉片戰(zhàn)爭以后，陸續(xù)有外國人來這里游歷，并留下了少量的文字和照片，但完整描繪川藏茶馬古道的圖片幾乎沒有，所以，福田眉仙的寫生作品，顯得彌足珍貴，不僅對研究川藏茶馬古道的歷史文化有著重要價值，而且對生活在今天的人們來說，可通過圖片感受和體驗百年前的生產(chǎn)和生活。

隨著蜀道、茶馬古道、絲綢之路·南亞廊道（南方絲綢之路）等線型文化遺產(chǎn)申報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啟動，相信會有更多的人關(guān)注古道，研究古道，保護古道，越來越多湮滅在歷史煙塵中的古道文化遺產(chǎn)會“重見天日”，從而讓古道活起來、熱起來、火起來！

▲福田眉仙繪制的萬里長江圖

主編 | 趙坤利

責編 | 清 風

美編 | 愷 欣

【讀城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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