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8日晚,《歌手2025》的演播廳里,當主持人喊出“歌王是——陳楚生”時,金色的彩帶像一場設定好的暴雨,準時落下。
鏡頭里,44歲的陳楚生,和其他歌手擁抱著,雙手合十,微笑,顯得平靜。
這個現(xiàn)場,是充滿了精致燈光、專業(yè)樂隊,和標準流程的榮譽現(xiàn)場。
但另一個現(xiàn)場——由無數(shù)手機屏幕組成的、更真實的現(xiàn)場,正在上演截然相反的戲碼。社交平臺上,“恭喜耀祖”這個詞條,像病毒一樣悄然爬上高位,底下跟著的評論,是整齊劃一的“耀祖”。
沒有人在意官方的加冕,大家正忙著進行一場民間的“追封”儀式。
這兩個現(xiàn)場的調性,完全不同:
一個在制造神話,一個在解構神話。
《歌手2025》,就在這種魔幻的、互為鏡像的割裂感中,落下了帷幕。
-“耀祖”的誕生-
誰也想不到,“耀祖”成為了這一季《歌手》的關鍵詞。這一爭議的中心,是一個有點“扎心”卻又無比戲謔的玩笑。
源頭,其實非常簡單:殺進《歌手2025》總決賽的七個人,有六位是女性,分別是美國的Mickey Guyton和Grace Kinstler、日本的BENI,以及單依純、A-Lin和李佳薇。而唯一的男性候選人,就是陳楚生。
這種“六女一男”的決賽陣容,就像一根引線,瞬間點燃了一些人埋藏在文化記憶深處的火藥。他們從故紙堆里,翻出了過去家族的故事。
“耀祖”,光宗耀祖,是舊時代一個家族對男丁,尤其是那根獨苗,所寄予的全部期望。而為了這個“耀祖”的男孩,可能需要幾個甚至更多的姐姐做出或多或少的犧牲,那些姐姐有時甚至會被取一個名叫“招娣”的名字,意思是“招個弟弟來”。
這個本已有些蒙塵的、帶著濃厚宗族和性別色彩的比喻,因為決賽陣容的“完美對應”,被重新?lián)炝似饋怼R粋€“耀祖”,六個“招娣”。一個玩笑就這么誕生了。
它聽起來很糙,甚至有點粗魯,但傳播的速度卻異常驚人。因為它足夠形象,也足夠直接,為那些對比賽結果憋著一肚子火的人,提供了一個最順手的武器。
豆瓣上,一位網(wǎng)友毫不客氣地寫道:“為女歌手們感到不值……是皇子,是耀祖……找了那么多又有唱功又真誠的女歌手陪你們皇太子演了一整季有意思嗎?你良心過得去嗎?” 另一則評論則更加直接:“叔奪冠一男耍六女,疑似論資排輩在我歌失效”。這里的“叔”,顯然指的就是陳楚生。
在“湖南衛(wèi)視”官微下,高贊評論全是譏諷之詞——“下季停辦”“你看聽眾接受不”“湖南臺自己的耀祖,皇了一整季,666”“最難聽的是歌王誒,這就是我們歌手2025”……
所以,這場勝利,到底是純粹靠陳楚生實力贏得的,還是某種預設好的、偏袒“皇子”的內定結果?
-為什么是他-
放下爭議,回到陳楚生本人。
他,為什么能贏?
決賽當晚分兩輪。第一輪幫唱,陳楚生請來了鄭鈞,兩個中年男人在臺上唱了一首搖滾老歌《赤裸裸》。演出結束后,他在社交媒體上引用歌詞“想說的說了,想做的做了”,像是在給自己一個交代。這場表演很“燃”,也很顯態(tài)度,最終拿到了第一輪的第三名。
這個成績,不錯,但并不足以確保他穩(wěn)贏。那一輪的冠軍,是美國的Mickey Guyton和她請來的幫唱嘉賓,她們合作的《Never Enough》,被現(xiàn)場媒體評價為“堪稱格萊美水準”。
真正的勝負手,出現(xiàn)在第二輪的獨唱。在這個最關鍵的環(huán)節(jié),陳楚生做了一個冒險又固執(zhí)的決定。他沒有選擇翻唱經典老歌,而是拿出了一首自己尚未正式發(fā)行的原創(chuàng)歌曲——《獲獎之作》。
這首歌,歌詞出自知名詞人唐恬,曲子則出自火星電臺。他唱的是自己,一個44歲的男人,回頭看自己從19歲在酒吧駐唱,到今天站上《歌手》舞臺的心路歷程。他在臺上說:“我盡力了,當然對得起歌手這兩個字。”
正是這首極其個人化、需要靜下心來聽的原創(chuàng)作品,似乎打動了現(xiàn)場的聽審團。在第二輪投票中,陳楚生以超過21%的得票率,拿到了壓倒性的第一名。這個近乎斷層的領先優(yōu)勢,讓他最終捧起了“歌王”的獎杯。
可以說,他的勝利,不是靠石破天驚的高音,也不是靠花哨的舞臺設計,而是用一首歌的時間,講述了一個能與聽眾共情的故事。
他“好”得非?!皠倓偤谩薄幌窭罴艳蹦菢?,將成名作《煎熬》和《天堂》熔于一爐,在舞臺上最后一次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自己驚人的高音爆發(fā)力;他也不像A-Lin,用一首熱鬧的阿美族歌舞點燃全場。
如果不在現(xiàn)場,僅僅從熒屏里觀看,沒多少網(wǎng)友能體會到陳楚生對于現(xiàn)場觀眾的感染。而這種“在場感”的缺失,也就埋下爭議的伏筆。
但,陳楚生這次奪冠的爭議性,遠不止決賽夜的這一首歌。
為什么芒果臺要將這頂“王冠”戴在他的頭上?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得把時鐘撥回到十八年前的2007年。
那一年,陳楚生也是站在湖南衛(wèi)視的舞臺上,參加當時火遍全國的選秀節(jié)目《快樂男聲》。他以一把吉他,和遠超同齡人的滄桑嗓音,一路過關斬將,最終拿下了全國總冠軍。那是他聲名鵲起的開始,也是他與湖南衛(wèi)視背后公司——天娛傳媒,一段長達數(shù)年“恩怨情仇”的開端。
當年的陳楚生,想做的是純粹的音樂,而不是被公司過度包裝、跑著數(shù)不清的商業(yè)通告的偶像。這種近乎文青式的理想主義,與當時國內剛剛興起的選秀造星工廠模式,產生了劇烈的化學排異反應。
矛盾在2008年12月31日湖南衛(wèi)視的跨年演唱會上,以一種最極端的方式爆發(fā)了。作為當年的冠軍和壓軸表演嘉賓之一,陳楚生在演出開始前,毫無征兆地“失蹤”了。
這次“失蹤”,在當時的娛樂圈,不亞于一場地震。它直接導致了后續(xù)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天娛傳媒和他對簿公堂,向他提出了天價的違約金索賠。緊接著,便是長達數(shù)年的“雪藏”。
在這漫長的幾年里,作為內地影響力最大的電視平臺,湖南衛(wèi)視的各類節(jié)目和晚會上,幾乎再也看不到陳楚生的身影。一個由這個平臺親手選出的冠軍,就這樣被這個平臺親手“放逐”了。
這段經歷,幾乎中斷了陳楚生本該一路高歌猛進的職業(yè)生涯。他花了很長的時間,通過打官司、支付賠款,才最終換回了所謂的“自由身”。
而現(xiàn)在,十八年過去了。當年那個因為不服管束、追求音樂自由而被“封殺”的倔強青年,人到中年,以一種近乎“返場”的姿態(tài),重新回到了這個讓他成名也讓他陷入深淵的平臺。并且,這一次,平臺不僅張開雙臂擁抱了他,還把旗下最重磅、最代表專業(yè)性的節(jié)目——《歌手》的“歌王”獎杯,鄭重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這像一場遲到了太久的“世紀和解”,也像一個意味深長的隱喻。當年那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叛逆者”,如今成了被體制認可和加冕的“王者”。
這背后,是個人與平臺的共同成長與妥協(xié)嗎?或許。但也可能,這只是一次雙方都覺得有利可圖的商業(yè)合作。
畢竟,當年那個桀驁不馴的狼崽,如今人到中年,變得溫和、沉穩(wěn),也更懂得游戲規(guī)則了。他成了一個完美的、可以被放心加冕的冠軍。
-大家在氣什么-
那么,回到最開始的那個問題——如果陳楚生的表現(xiàn)并不算差,那大家到底在氣什么?把“耀祖”這頂大帽子扣在他頭上,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既當歌王,必承其重,因而,一兩句調侃,倒沒什么公平不公平——網(wǎng)友的怒火,從來都不是精準制導的導彈,它更像一場覆蓋式的山火,燒起來就不管那么多了。陳楚生只是那個最顯眼的、被點著了的樹。
事實上,守在屏幕前觀看“比賽”的觀眾,真正生氣的,是獎杯背后那些更深層的東西。
其中有一股氣,是對“說不清”的規(guī)則的憋屈。比賽結果由幾百個現(xiàn)場觀眾投票決定,但這個過程,對場外的幾億人來說,像個永遠無法打開的黑箱。
為什么這個人票高,那個人票低?沒人解釋,只有一個冷冰冰的結果。人一旦對規(guī)則的過程感到模糊,就自然會懷疑它的結果。有網(wǎng)友直斥:“節(jié)目組特意制造節(jié)目噱頭,賽制亂七八糟,引導黑流量,粉絲飯圈爭吵?!?/p>
另一股氣,是為那些同樣出色的歌手感到“不值得”。決賽當晚,幾乎每位歌手都貢獻了高光時刻。Mickey Guyton的《Never Enough》被贊為“格萊美水準”;李佳薇的《天堂·煎熬》現(xiàn)場表現(xiàn)堪稱完美;單依純與王力宏的合作也極為亮眼。當
這些在部分觀眾心中同樣精彩、甚至更勝一籌的表演最終與冠軍失之交臂時,一種為她們“不值得”的感覺便油然而生。人們在評論中反復對比她們與陳楚生的表現(xiàn),認為她們的落敗,是這場比賽最大的“意難平”。
但最關鍵的,還是那種“又來了”的無力感。
對很多人來說,《歌手》決賽上演的“劇本”,與他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所經歷或觀察到的某些場景,實在太像了。比如,一個業(yè)務能力極強、拼盡全力卻沒有關系的員工,在關鍵的晉升或評選中,最終卻輸給了一位表現(xiàn)穩(wěn)妥但未必更優(yōu)秀的高層嫡系。
當這種源于生活的、模糊的無力感,在電視上被一個清晰具體的結果所印證時,許多人積壓已久的情緒便找到了一個完美的宣泄口。正如一位網(wǎng)友在豆瓣寫的那樣:“高高興興打開一個很有口碑的音綜看看欣賞的歌手,結果期期被強按著頭吃……被指著鼻子說‘親愛的你的審美就是一坨’。每期到最后都是一口郁結之氣堵在胸口,實在是氣,被花錢看的綜藝審美凌辱?!?/p>
你看,罵“耀祖”,罵的其實就是自己心里憋著的那口“郁結之氣”。
-沒了初心的游戲-
或許,我們都該對自己誠實一點。
大家憤怒的根源在于:依然錯把今天的《歌手》,當成了一場純粹的音樂專業(yè)比賽。但它首先是一檔綜藝,一盤需要計算收視率、話題度和商業(yè)回報的生意。
有網(wǎng)友說“當歌手競演節(jié)目只剩下演,飯圈(quān)真就成了飯圈(juàn)”,用一個諧音梗,道出了一些觀眾最真實的感受。這里的“飯圈(quān)”,指的是粉絲群體;而“飯圈(juàn)”,則意指豬圈。
這種感受翻譯過來就是:這檔節(jié)目,已經從一個音樂的圣壇,變成了一個只為收割流量、挑動粉絲對立的“圈套”。
在社交平臺上,有網(wǎng)友洋洋灑灑列出了節(jié)目的“十二宗罪”,從選曲的日趨保守,到音樂改編的敷衍了事,再到越來越無所顧忌的劇本痕跡,幾乎涵蓋了節(jié)目的方方面面。
這種感受并非孤例,許多網(wǎng)友留言都認為,節(jié)目早已偏離了音樂的軌道,轉而沉迷于制造爭議和話題。它不再費心去呈現(xiàn)一首歌可以被改編得多驚艷,反而更熱衷于如何通過排名和賽制來挑動粉絲間的對立,從而坐收漁翁之利。
與其說是在做一檔音綜,不如說是在做一盤精密的流量生意,用一個網(wǎng)友的話說就是“引導黑流量,粉絲飯圈爭吵”。為了熱搜和收視率,甚至不惜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決定,比如“Gai想走時不讓走,反而淘汰唱中文的外國歌手”。
這種操作邏輯,完全符合一檔綜藝節(jié)目的“生存法則”:話題大于內容,流量大于口碑。節(jié)目組只需要提供一個充滿爭議的“劇本”,剩下的自然有粉絲和觀眾去完成爭吵、制造熱度。這盤生意,節(jié)目組永遠是贏家。但音樂的“初心”,卻在這場流量的狂歡中,被消耗得所剩無幾。
回想2014年前后,當這個節(jié)目還叫《我是歌手》的時候,它給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那時的節(jié)目,談論的是音樂本身。那時的初心,是讓那些真正會唱歌的、甚至有些被市場遺忘的歌手,重新回到舞臺中央,用最純粹的音樂力量打動人。
而今天的《歌手》,在一些觀眾看來,味道已經變了。它變得像是為了捧人而制作。
因而,也才有了“皇子”“耀祖”等稱謂。這些稱呼的核心,都指向了一種對節(jié)目組的深層疑慮。而當這種懷疑發(fā)酵到頂點,諷刺就變成了赤裸裸的怒罵,有網(wǎng)友氣憤地吼出:“別說光宗耀祖了,祖宗十八代的臉都丟完了!”
在賽后的采訪中,陳楚生自己說,不認為誰是絕對的歌王,歌手們都是獨一無二的。這話沒毛病,但由旁人眼里的“耀祖”說出來,就顯得……
歌手們的故事還在繼續(xù),他們都從這段旅程中獲得了屬于自己的東西。
但《歌手2025》的故事,卻在它落幕的那一刻,被永遠地改寫了。陳楚生的那座“歌王”獎杯,不再僅僅代表“年度歌王”這個單純的榮譽,它成了一個復雜的符號,記錄著一場關于音樂審美和標準的激烈碰撞,更記錄下了一場在2025年的夏天,大眾心中那點兒“意難平”的討論。
很多年以后,我們也許會忘記那一晚誰唱了哪首歌,誰的編曲更高級。但很多人應該還會記得,那個既形而上卻又精準的戲謔之詞——
“耀祖”。
撰稿|JackA
策劃|文娛春秋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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