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走后,家中的物件依舊按原來的位置放著,仿佛她只是剛剛起身離開。就連陽臺上那盆半枯蔫的綠蘿,竟也在某個清晨悄然抽出新芽,如同她臨走時那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記憶里的冬日清晨,天幕沉沉,廚房已亮起一盞昏黃的燈。我蜷縮在被窩中,耳畔是菜刀與砧板有節(jié)奏的碰撞,面盆里揉捏面團的悶響,還有水壺漸沸的嗚咽。
這些聲響交織成一張溫?zé)岬木W(wǎng),輕輕托住睡夢中的我。有時我會假寐,瞇眼望向廚房里那個忙碌的背影——她總系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格子圍裙,在氤氳的蒸氣里若隱若現(xiàn),像一幅未干的水墨。
母親的手極靈巧。尋常食材,經(jīng)她那雙布滿細紋的手料理,便成了令人魂牽夢縈的滋味。揉面時小臂凸起的青筋,切菜時微蹙的眉頭,嘗湯時輕抿的嘴角,都深深印在我心底。
最神奇是那鍋白粥,米粒開花得恰到好處,浮著一層薄薄的米油。生病時喝上一口,暖意仿佛能滲進骨縫。
如今我按菜譜試過無數(shù)次,卻再也熬不出那種味道?;蛟S缺的并非技巧,而是那雙總在我發(fā)燒時,一邊攪動粥勺,一邊輕撫我額頭的手。
雨夜里的母親,格外讓人心疼。記得初中時我突發(fā)高燒,她背著我穿過三條街去診所。雨點砸在傘上的聲響混著她的喘息,我伏在她瘦削的脊背上,能清晰感覺到肩胛骨隨腳步起伏。
診所的燈光從她濕透的劉海間漏下,在臉上投下細碎光斑。那一刻我才恍然,原來無所不能的母親也會顫抖,也會害怕,只是她總將脆弱藏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母親教我的最后一課,是如何告別。病榻上的她日漸消瘦,卻始終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她會忽然提起我兒時的糗事,會叮囑父親記得給陽臺的花澆水,會在我強忍淚水時裝作未曾察覺。
臨走前那天,她異常清醒,拉著我的手說:“衣柜最下層有個鐵盒,是留給你的?!焙凶永镎R碼著我從小到大的成績單、作文本、涂鴉畫,每件都細心裹著油紙。最上面是張泛黃的紙條,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跡:“無論你在哪里,都要記得好好吃飯。”
如今我漸漸明白,母親從未真正離開。清晨煮咖啡時蒸騰的熱氣里,地鐵站某個似曾相識的背影中,深夜里驀然響起的舊歌旋律間,她總是不期然地浮現(xiàn)。
每當憶起我兒時的一點一滴,覺得像兒時玩過的捉迷藏,她只是藏進了時間的褶皺里,等待我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與她重逢。
在這崇尚速度的時代,母親的愛是最古老的慢藝術(shù)。無需社交媒體的點贊,不求即時回報,她只是日復(fù)一日地將愛揉進面團、縫進紐扣、寫進便簽。
每當看見年輕母親牽著孩子的手過馬路,或聽見鄰家傳來哄睡的歌謠,便會想起冰心的話:“母親??!你是荷葉,我是紅蓮。心中的雨點來了,除了你,誰是我在無遮攔天空下的蔭蔽?”
鐵盒里的紙條已起了毛邊兒,上面的溫?zé)釁s從未消散。我知道,這世上有些愛看似沉默,卻比任何誓言都鏗鏘;有些人看似平凡,卻比所有傳奇都偉大。母親留下的光,足以照亮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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