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嘉靖終于還是沒忍住好奇,打開了浙江第二次遞上來的供狀。
供狀一看完,嘉靖的臉就紅了——
這弄得是個什么事?半個月前,呂芳偷著請嚴嵩和徐階“喝酒”,我還以為是“有刁民要害朕”呢!
原來,這老奴所做的一切竟都是為了朕好……
(這就是呂芳故意犯錯想要達成的效果,不清楚的可以看之前的文章。)
一瞬間,嘉靖幡然悔悟了,立馬安排黃錦召回呂芳。
可嘉靖畢竟是嘉靖,認錯的事他不能干,在呂芳回宮之前,他連忙給自己找了兩個臺階——
① 呂芳,你知道朕為啥半個月前貶你去監(jiān)修吉壤嗎?浙江貪墨一案鬧得這么大,已經從地方查到宮里了,你作為楊金水的干爹,宮里十萬太監(jiān)宮女的老祖宗,脫得了干系嗎?
呂芳,你自己想,就這么往下想,是不是朕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② 呂芳,你知道嗎?不是朕說你,那頓酒局根本就不該由你來組,朕作為大明朝的天子,是不是應該由朕做東?
呂芳,你這么做,一定沒聽過“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這個故事吧?!
對此,呂芳還能說啥,你是皇上,大明朝你最大,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唄。反正從一開始,我辦這事,就知道你總能找到理由證明自己是對的。
君臣二人重歸于好后,嘉靖就開始布置新的任務——
天一亮,朕就召嚴嵩和徐階過來開會,目的是勸徐階放嚴嵩一馬,你這個辦公室主任到時可得機靈點,配合朕把戲演好了。
這次御前會議,一開始進行得還挺順利,可到了后面卻發(fā)生了意外,而對辦公室主任呂芳的考驗也隨之而來……
嘉靖賜座,徐階不想坐
徐階與嚴嵩手牽著手,裝作其樂融融的樣子走進了玉熙宮,一到門口,就看到很少走出精舍的嘉靖,竟面帶笑容地迎著他倆走來。
嘉靖這般禮賢下士絕非常態(tài),徐階清楚,看來浙江第二次遞上來的供狀給嘉靖帶來的壓力并不小,而嘉靖至少暫時卻不想“倒嚴”。
徐階在心中暗嘆,表面卻沒閑著,臉上立馬擠出了既惶恐又不失恭謙的表情,同時攙著一旁的嚴嵩給嘉靖下跪。
見此,嘉靖幾步走到跟前,伸手將跪在地上的二人扶起,一轉身,雙手各挽一位大臣,三人緩步向精舍走去,一旁的呂芳始終面露微笑的跟在后面。
進了精舍,嘉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呂芳如往常一般給嚴嵩搬來了一個木墩,并扶其坐下。
嚴嵩屁股剛坐穩(wěn),嘉靖對呂芳發(fā)話了:
“朝里也就兩個老臣了,搬個墩子來,從今日起,徐閣老要見朕也賜個座!
嘉靖說完,呂芳就快速地將墩子放在了徐階的身后。
見一開局,嘉靖就接連弄出了如此拉攏的手段,徐階心中雖難免也會有感動,但更多的卻是提防與戒備——
若悉數受下這般恩寵,那等接下來嘉靖直接或間接提出要求,他要想“爭上一爭”,到時又哪里好張嘴呢?
一瞬間,徐階打定主意,一定要推,一定要拒,哪怕最終推不了也拒不了,該有的姿態(tài)也得盡可能的表露出來。
于是,徐階連忙推辭道:
“臣也才過花甲之年,怎能受圣上如此過禮的恩遇?臣萬萬不敢當。”
妖孽的嘉靖又豈會揣摩不出徐階心中的想法,立馬說道:
“你受得的,坐吧,坐吧……”
見徐階仍在猶豫,便對呂芳說道:
“呂芳,你替朕扶徐閣老坐下!
到此,徐階可不敢不坐了。
徐階要是再不主動坐下,真讓嘉靖的辦公室主任扶,那他就是不懂規(guī)矩了,而且那樣還會讓在場的人覺得他太過惺惺作態(tài)了。
可以說,這一局,徐階還未與嘉靖交手,就已經敗了。
徐階艱難地坐了下來,他既然敗了,就得有敗的樣子,就得安心聽勝利的一方提要求……
只見嘉靖與呂芳一唱一和,話題就由嘉靖身上的長袍是哪一年做的,引到“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隨后又引到嘉靖自己的態(tài)度上:
“人也是舊的好,衣也是舊的好,用久了嘛,多少都有些舍不得!
按理來說,作為大明朝僅有的兩位老臣之一,徐階聽到嘉靖說出如此體己的話,應該感動得涕淚交加才是,然而聽了嘉靖的話,徐階心中不僅沒有升起暖意,反而越來越涼——
這話中的“舊”,當指嚴嵩!
嘉靖繼續(xù)說道:
“世人有個通病都喜新厭舊,殊不知啊,衣服穿舊了它貼身,人用久了他貼心……”
是了,嘉靖這是在說:嚴嵩朕用了二十年,用順手了,舍不得“倒”他呀。
“就說你們吧,人呢是老了,精力當然不濟了,可也不會再有其他的奢望,經歷的事兒多了,事君做事就謹慎,就老成,就不惹亂子。當家啊,還是得用老人……”
嘉靖把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徐階也沒啥聽不懂的了——
“人老了,精力當然不濟了”,精力不濟了,自然偶爾就會犯點錯誤,這句話就表明對于嚴嵩所犯的錯誤,嘉靖并不在意,也不打算深究了。
剩下的那些話,全是嘉靖拿來敲打他徐階的,“當家還得用老人”,用什么樣的老人?用那些“老成謀國”的(顧全大局),不惹亂子的(不黨爭的)的老人。
“不會再有其他的奢望”“經歷的事兒多了,事君做事就謹慎”,這是嘉靖在警告他徐階,都已經是次輔了,只等嚴嵩退位你就可以你上位了,你急什么急?
你徐階現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謹慎”,怎么謹慎?就是顧全大局,別惹亂子……
君意臣心,只一篇青詞
嘉靖越演越有狀態(tài),一頓東拉西扯,句句亂石鋪階,該表達的表達了,該敲打的敲打了,嘉靖清楚徐階身為大學士,如果連這點“話外音”都聽不懂,他也不配坐到眼前的位置上。
見徐階一臉嚴肅,時而不自覺的眉頭緊蹙,嘉靖知道他的內心必是在掙扎,在權衡利弊。
見此,嘉靖決定再添一把火,把這事敲定下來。
于是,借著“人不如故”“不癡不聾不做當家翁”的話勢,嘉靖轉而向一直沒吭聲的嚴嵩說道:
“嚴閣老,今日中元,敬天修醮,朕還等著你的青詞呢。寫好了嗎?”
在大明朝,嚴嵩與徐階對外有一個綽號,時人稱二人為“青詞宰相”。
這可不是說,二人最大的本事就是給嘉靖寫青詞,就因為青詞寫得好,所以才得到了嘉靖的提拔。
要知道在當時,青詞對于君臣來說是一種不可多得的溝通媒介——幾許君意臣心,都在那些看似荒誕不經的青詞中深埋著伏筆。
誠如嘉靖所言,今日中元,嘉靖需要拜天,這就又到了徐階和嚴嵩上交青詞的時間了,嚴嵩在這個緊要關頭寫沒寫青詞,徐階不知道,但徐階是準備了,不僅準備了,還把他對“浙江官場貪墨”一案的態(tài)度,隱晦地埋在了字里行間中。
嘉靖此時此刻先找嚴嵩要青詞,是何目的,徐階也清楚,這是嘉靖借著上面的話勢,再度向徐階暗示:
嚴嵩對朕有大用,朕還用得著嚴嵩,你徐階把一些心思先收斂收斂吧。
嚴嵩聽到嘉靖詢問,立馬起身將寫好的青詞遞了過去。
嘉靖裝模作樣的看完,給予了肯定,暗示朕對嚴嵩很滿意,隨后便向徐階要青詞。
徐階早有準備將青詞掏出也遞了上去。
嘉靖接過徐階的青詞,隨后讓呂芳將嚴嵩的青詞遞給徐階品鑒,其用意不用多說,就是為了再抬一抬徐階,并為接下來的“點評”(總結發(fā)言)做準備。
只是嘉靖沒想到,徐階的青詞并不簡單,在字里行間中隱藏著“刀鋒”。
嘉靖邊看邊思索著該如何應對——如何把簡單的事情辦得復雜,辦得玄妙,好凸顯自己的領導藝術,讓屬下摸不清頭腦。
嘉靖最終決定,暫且晾一晾徐階,逼徐階在其他方面表態(tài)——
于是,嘉靖先對嚴嵩的青詞進行了“點評”:
“朕先評評嚴閣老的青詞吧,三個字:‘好,好,好’!
這三個“好”字,點評的真只是嚴嵩所寫的那份“青詞”嗎?
絕不是!
在原著以及電視劇中,劉和平并沒有將這份青詞的內容露出來,這是一大遺憾。想來,嚴嵩在青詞中必定隱含了他對“浙江貪墨”一事的態(tài)度,這表態(tài)就是嚴嵩對此事給嘉靖和徐階的一個交待。
也因此,嘉靖會把嚴嵩的青詞交給徐階一看。
同時,嘉靖還有另一層用意,所謂的“好”,不只是說青詞好,還可能代表著嘉靖對嚴嵩的為人,嚴嵩的功勞以及苦勞的一種認定。
嘉靖說完,轉而問徐階:
“徐閣老,何以評價?”
嘉靖都已經圈定了范圍,定了方向,徐階還能有啥其他的評價,只能順著嘉靖的意思往下說,同時,說的時候還得凸顯領導的睿智,不能蓋過領導的風采:
“圣上是三個字的評語,臣只怕要說九個字了——‘字也好,詞也好,意也好’。”
之所以在前面說,劉和平沒把嚴嵩所寫青詞的內容露出來是一個遺憾,其原因就在這,從徐階的話中明顯可以聽出,嚴嵩那份青詞里的內容也不簡單,所謂的“詞”和“意”好的關鍵就在于此。
徐階這一番評語,讓嚴嵩松了一口氣,也讓嘉靖感到滿意,隨后說道:
“好就是好,朕或許還會有所偏愛,徐閣老可是從不說違心話的人!
言外之意,朕說嚴嵩好,是朕要維護他;你徐階既然也說嚴嵩好,那就是答應朕這一次放過嚴嵩了。答應朕的事,你徐階可不能出爾反爾,否則,可就是欺君了。
嘉靖鋪墊好了,也拿話鉗制住了徐階,這時候開始“質問”徐階在青詞里想要表達的意思了:
“徐階,你這青詞里有兩句話是怎么想出來的?離九霄而膺天命,情何以堪?御四海而哀蒼生,心為之傷!”
之前嘉靖還叫徐階為“徐閣老”,此時稱呼一變,直接叫其“徐階”,嘉靖已經在暗示對這兩句話不滿了。
話中“你……是怎么想出來的”,可以解讀為質問徐階:你寫這兩句話,究竟是想干什么?
一旁的嚴嵩一聽這兩句話,心中也是咯噔一聲,立馬起身說道:
“好!確實好!老朽不如。”
嚴嵩話里的“好”,可不是對徐階的奉承,而是在說——你徐階攻擊我的“點”,選擇的真毒,拿“嘉靖的清名”來威脅嘉靖,逼著嘉靖向我出手,毒,你徐階是真毒。
而那句“老朽不如”,嚴嵩想要的表達的意思很多——
① 我老了,在一些事情上確實是“心慈手軟”了,沒你徐階毒辣;
② 這一次,我認栽,我輸了,我心服口服;
③ 嘉靖,徐階這一招我是沒法化解了,老夫的命能不能保住,就看你接下來的表演了。
呂芳你找死?哦哦,原來是朕錯怪你了……
徐階還沒想好如何回答:“他是怎么想出這兩句話的”(他寫這兩句話是想干啥)。
只見,嘉靖立馬轉向自己的辦公室主任,問道:
“呂芳,你知道徐閣老這兩句詞好在哪嗎?”
原本呂芳已經做好了這一局專心“打醬油”的準備,卻沒想到,剛一遇到難題,嘉靖第一時間就把他推到了前面。
呂芳靦腆一笑,答道:
“主子這是難為奴婢了,奴婢讀的那點書,哪能品評兩位大學士的文章!
說罷,呂芳低下了頭。
呂芳的意思很明確——
徐階這兩句話是啥意思,有啥目的,咱們在場的這四個人誰不清楚?嚴嵩剛才已經表態(tài)他是沒招了,你嘉靖也覺得棘手了,這個時候把你們解決不了的問題甩給我,是不是有點不厚道了?!
再說了,不久之前你剛教訓完我,說我不懂“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的故事,而嚴嵩和徐階這兩個大學士卻知道這個故事。這種情況下,你讓我這點文化的人,去對付同為大學士嚴嵩都對付不了的另一個大學士,這不是難為我呢嗎?
嘉靖卻并不打算就此放過呂芳:
“也沒叫你寫,你只管說好在哪嘛!”
呂芳一聽知道自己不能再躲了,他需要正面這一次考驗了——
呂芳的臉一瞬間嚴肅了起來,看了眼嚴嵩和徐階,仔細回憶剛才嘉靖說過的話,嘉靖先一直叫徐階為“徐閣老”,隨后質問徐階的時候又叫“徐階”,等到讓他解讀徐階的青詞時,又叫回了“徐閣老”。
嘉靖分明是要他呂芳想辦法從這里把徐階再次拉回“正軌”,呂芳想了想,說道:
“奴婢以為徐閣老這兩句道出了萬歲爺的無奈……”
嘉靖一聽這話,臉色立馬沉了下去,頓了又頓,話中帶著一股怒氣地問道:
“怎么是無奈?”
此時嘉靖誤以為:
呂芳要戳破他們四人之間演的這場戲,要挑明了說,嘉靖無奈于不想倒嚴卻有人一再逼迫,此時明明該以大局為重,以朝局為重,以胡宗憲抗倭為重,不該興起大獄,可浙江那些人卻偏偏要把事情往大了鬧。
鬧到這般地步,嘉靖想收手卻收不了手,不收手可又不是時機,這可不就是無奈……
其實,此時嘉靖心中已有些動了殺機,對呂芳的殺機,一旦呂芳沒處理好,即便最終不殺呂芳,也得再次將其貶走。
就在這時,呂芳不急不躁地抬頭看了嘉靖一眼(嘉靖,你又急了!你先聽我說完后面的話),繼續(xù)答道:
“主子本是仙班里的神仙,奉了上天之命,降到凡間來做萬民之主,誰不愿意做神仙,卻愿意下凡間來給萬民為仆?這豈不是無奈?”
嘉靖聽到一半,臉上就重新綻放出了笑容,好,朕選你當辦公室主任,比在東南啟用“二貞”更為明智。
等呂芳話一說完,嘉靖連忙定性
“好奴婢,你的這幾句評語,連同嚴閣老、徐閣老的青詞,可以稱作鼎足而三了。”
并且給這三人還排了個名次——
徐階為狀元,嚴嵩為榜眼,呂芳湊個數(特殊獎勵)為探花。
排完名次,嘉靖沒問徐階解讀的怎樣,反而轉向嚴嵩說道:
“嚴閣老,你覺得朕公正與否?”
嚴嵩連忙回答:
“臣心悅誠服,心悅誠服。”
嘉靖搞此排名為了什么?
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堵徐階的嘴——
不管你徐階寫這兩句青詞究竟是什么意思,反正朕就是這么理解的,你要是再解釋,就是跟朕對著干,而且你還間接地得罪了我的辦公室主任,以及一旁的嚴嵩。
結語
常理來說,到了這一步,徐階就不該再去強調那兩句話的真正含義了。
然而,徐階還是強調了——
“圣上上膺天命,數十年恭行儉約為的都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和天下蒼生。卻有一班辜恩負義的貪吏上侵國帑下掠民財,如浙江貪墨一案者!這些人倘若不嚴加懲治,實有負圣上肩負之天命愛民之仁德!
徐階之所以敢如此對抗圣意,并不是這位清流的領袖,一瞬間意識到了身上的責任,該為大明朝的社稷江山殊死一諫。
而是徐階怕嘉靖徹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僅不倒嚴黨,連鄭泌昌、何茂才這等碩鼠也不處理,到時他徐階就沒法向裕王交待,也沒法向朝中的清流們交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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