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灰色休閑褲的褲腳突然綻開時,我正在下班排隊打卡的隊伍最后低頭搗鼓著手機。突然,眼角的余光掃到褲腿的線頭像被風吹散的蛛網(wǎng),順著褲縫垂下來,在穿著船襪的腳脖子上掃出細碎的癢。同事眼尖,打趣說新褲子該不會是紙糊的,我卻忽然想起母親前幾日的話:“對面美郡小區(qū)東側第三家有個裁縫店,老板手藝好得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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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我對那個小區(qū)的印象僅停留在門口西側第一家的水果店,因為我和妻子都是那家水果店的???,以及西側兩家態(tài)度極差的快遞店,時不時還有很多退休的老人閑坐在門口玩撲克牌。卻從未留意過這家叫“初派”的裁縫店。
第一次光顧時,小門緊鎖著。門楣上貼著的寫有電話號碼的那張紙褪色嚴重,手機號碼的最后兩位幾乎要看不清。撥通電話的瞬間,聽筒里傳來略帶沙啞的女聲,說正在醫(yī)院照顧老人,實在走不開。“要不您先放鄰居家?” 她的語氣里帶著歉意,尾音微微上揚,像怕驚擾了什么似的。
那條褲子后來被我扔進了后備箱。每次路過那個小區(qū),總會下意識地瞥向東側的那家初派裁縫店,夕陽在店鋪的墻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大多時間店門都是緊閉的,問旁邊肉店的大哥,總說裁縫店老板有事不在。
有次特意繞過去,看見門虛掩著,正要推門,卻聽見里面?zhèn)鱽砜p紉機噠噠的聲響,夾雜著女人哼唱的歌謠,調(diào)子陌生又溫柔。我在門口站了片刻,終究還是轉(zhuǎn)身離開了 —— 那歌聲里的安寧,仿佛不該被打擾。
再次遇見開門,是在一個飄著細雨的午后。取快遞的路上,雨絲斜斜地打在臉上,忽然看見那店門敞開著,簾子被風掀起一角。我?guī)缀跏桥苤ボ嚨暮髠湎淙×搜澴樱驹陂T口時,心跳竟有些急促。
“快進來吧,雨要下大了?!?女人笑著用維語招呼我,她的眼睛很亮,眼角有細碎的皺紋。店里比想象中還要小,一張木質(zhì)工作臺占去了大半空間,上面堆著裁剪好的布料,邊角處還放著個啃了一半的馕。
墻角的縫紉機上,壓著塊寶藍色的艾迪萊斯布料,針腳細密得像撒在上面的星子。墻上拉著根細鐵絲,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裙子,領口和袖口繡著繁復的花紋,紅的像石榴花,綠的像草原上的草。
“這都是給街坊做的。” 她一邊穿針引線,一邊輕聲說。褲腳縫合處被她處理得幾乎看不出痕跡,指尖劃過布料時,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什么珍寶。
縫紉機再次響起時,噠噠的聲響混著窗外的雨聲,竟有種奇異的安穩(wěn)。她忽然哼起了歌,還是上次聽到的調(diào)子,我忍不住問是什么歌?!笆羌亦l(xiāng)的歌謠,” 她抬頭笑了笑,“我女兒小時候,我總唱給她聽?!?/p>
回去的路上,雨已經(jīng)停了。母親正在廚房擇菜,聽說褲腳弄好了,頭也沒抬地說:“她呀,不容易?!?/p>
原來她先前一個人帶著女兒,白天開店,晚上等孩子睡了,還在燈下做活計,常常忙到后半夜?!澳菚r候她的店天天開著,半夜路過都能看見燈亮著?!?/p>
母親嘆了口氣,“后來嫁了人,婆家公婆身體不好,又要照顧老的,又要顧著小的,店自然就開得少了?!?/p>
我想起她指尖的薄繭,想起墻上那些絢爛的裙子,想起縫紉機聲里的歌謠。或許就像母親說的,生活從來都不是單選題。
曾經(jīng)為了生計日夜操勞的人,如今在家庭的瑣碎里找到了新的牽掛;那個夜夜亮著燈的小店,雖然開得斷斷續(xù)續(xù),卻依然在街角散發(fā)著微光。
夜里整理衣柜時,摸到那條西褲的褲腳,縫合處的線腳平整得像被月光熨過。窗外的風穿過樹梢,仿佛又聽見了那噠噠的縫紉機聲,混著溫柔的歌謠。
在夜色里輕輕流淌。原來生活的答案,從來都藏在自己的選擇里 —— 就像那扇時開時閉的店門,開時是人間煙火,閉時是歲月溫情,都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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