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啟金
我是蒼狼,昆侖最后的守山人。
二十年間,我見過雙魚玉佩復制活人,目睹納粹冰棺里沉睡的“基因兄弟”,聽過彭加木消失在羅布泊之耳的電磁風暴。
我見過天葬臺上的血肉,但在彩虹從尸身中升起——那一刻,我堅信的鋼鐵世界徹底粉碎。
退役歸隱十年后,大地開始咆哮:將軍山在定向爆破中哀嚎,五龍汲水的天然陣眼被高壓電塔刺穿。
“他們撕毀了百年之約,”老首長的密信在雷暴夜送達,“有人在竊取龍脈靈氣,妄圖永固人間權柄?!?br/>天空裂開紫電,云層深處龍影翻騰——不是渡劫,是天罰。
昆侖深處傳來僧侶的嘆息:“靈界震怒,末法時代…被提前喚醒了?!?/p>
我的代號曾是蒼狼,昆侖最高特情機構的掌舵者。二十年,足以讓一個鐵血的軍人從堅信鋼鐵與火藥的真理,滑向認知崩塌的深淵。如今,我隱居在昆侖深處一間簡陋的石屋里,窗外是亙古的雪峰和呼嘯的山風。退役歸隱,并非功成身退,而是三觀盡碎后的自我流放。那份印著絕密紅頭的退役申請上,我的簽名力透紙背,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對過往二十載所見所聞的徹底告別,或者說,逃亡。
烙印最深的,是羅布泊那灼人的黃沙和無解的謎團。雙魚玉佩事件,代號“鏡像”。我親眼看著它被激活,幽光流淌,瞬間,實驗室里那名年輕研究員的身形詭異地模糊、搖曳,接著,一個與他別無二致的“存在”從光影中分裂出來,帶著初生般的迷茫與驚懼。兩個完全相同的生命體,共享著同一份記憶、同一種思維,如同量子糾纏下誕生的雙生子。那一刻,物理學的基礎在我腳下無聲地碎裂。任務檔案里冰冷的“量子態(tài)生命體異常復制現(xiàn)象”幾個字,根本無法描述那活生生撕裂常識的恐怖。
后來,在昆侖深處一個布滿冰霜的天然洞窟里,我站在老首長身邊,手電的光柱刺破黑暗,凝固在幾具沉睡于透明冰棺中的軀體上。他們穿著樣式古怪的黑色制服,肩章上那扭曲的符號即使在冰層下也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納粹黨衛(wèi)軍。更令人窒息的是他們的面容,金發(fā)碧眼,如同一個模子里刻出的雅利安特征,竟與老首長早年間秘密檔案里記錄的、他們在西藏康巴地區(qū)瘋狂尋找的所謂“純凈基因源頭”如出一轍。冰寒徹骨,不僅來自洞窟,更源于那跨越時空的、對“非人”的驚悸。
還有彭加木。羅布泊之耳那片死亡之域,吞噬了這位倔強的科學家。老首長喝多了青稞酒,聲音會變得沙啞而遙遠,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那些無法證實的碎片:詭異的電磁風暴如何毫無征兆地平地而起,目擊者聲稱風暴中心有扭曲的光門一閃而逝,彭加木隨身攜帶的、據(jù)說記錄著樓蘭古城地底“天外來客”信息的筆記本,也隨著他一同蒸發(fā)。每一次講述,都像在描繪一幅無法拼湊完整的、來自異世界的星圖。
這些碎片,最終都指向老首長口中那個沉重如昆侖山石的詞——“百年之約”。那是建國之初,人界與靈界、天界共同締結的契約。老首長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無形的存在:“百年封天路,仙魔不入世,靈氣鎖于山川龍脈,不擾人間煙火。待到2049,方有復蘇之機。這是代價,也是平衡?!?/strong>彼時,我只當它是飄渺傳說,是安撫人心的神話,是那些無法解釋之事的最終歸因。一個鐵血的軍人,怎會相信這些?
直到那次任務。昆侖深處,追捕一隊意圖進入高度封鎖絕對機密區(qū)域的武裝滲透者。交火激烈,一顆流彈撕裂了我的側腹。劇痛和失血讓我墜入冰冷的山澗。意識模糊間,只記得刺骨的寒水和巖石撞擊身體的鈍響。
醒來時,我躺在一塊巨大的、被歲月(或是生命)磨平了棱角的青灰色天葬臺上。陽光刺眼,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藏香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酥油與某種更深邃氣息的味道。幾個穿著深紅色破舊僧袍的身影圍在周圍,沉默如山巖。為首的老僧,眼窩深陷,皺紋如刀刻斧鑿,唯有那雙眼睛,清澈得如同昆侖山巔的圣湖,映著亙古的星光。他枯瘦的手按在我劇痛的傷口上,一股奇異的暖流,帶著生命本身的律動,緩緩滲入,疼痛竟奇跡般平復。
“緣起緣滅,皆是定數(shù)?!彼穆曇舻统?,說的話我雖聽不懂,卻帶著奇異的共鳴,仿佛直接響在我的顱骨深處,我準確理解了他的話語,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他心通”?
幾天后,一場真正的天葬在這塊石臺上舉行。我倚在不遠的山石后,作為旁觀者,也是被考驗者。禿鷲,那些巨大的、被稱為“空行母使者”的猛禽,在天葬師的怪異手勢指引和咒語聲中盤旋落下,發(fā)出粗糲的鳴叫。它們撲向那具裹著白布(哈達)的軀體,鋒利的喙撕開皮肉,啄食內臟。血肉橫飛,骨骼在喙下碎裂,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胃里翻江倒海,一種原始的恐懼攫住了我。
就在我?guī)缀跻崎_視線的那一刻,異象發(fā)生了。
一縷極淡、卻無比純粹的七彩光芒,如同晨曦中最柔和的霞光,竟從那被啄食得有些狼藉的尸身中悄然升起。那光芒越來越盛,越來越清晰,在正午的陽光下也毫不遜色。它凝聚成一道柔和的虹橋,一端連著殘破的肉身,一端則輕盈地、決然地,投向那深邃無垠的湛藍蒼穹。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寧靜和超脫彌漫開來,仿佛沉重的肉身枷鎖被徹底打碎,某種更本質的東西獲得了純粹的自由。空行母們停止了啄食,仰起頭,發(fā)出悠長的鳴叫,像是在送行,又像是在禮贊。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親眼所見,粉碎了教科書上所有關于“生物分解”和“光學現(xiàn)象”的冰冷解釋。那是一種直抵靈魂的、關于生命本質的啟示。我的世界,那個由鋼鐵紀律、物理定律和唯物信仰構筑的堅固堡壘,在那一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轟然坍塌,碎成了齏粉。所謂“虹化”,并非傳說,它是真實的生命蛻變。
彩虹消失的時候,我的身邊不知覺地多了幾位在寒風中赤裸著胳膊卻目光柔和面色紅潤的修行僧人,在他們的指引下我沿著天葬臺轉了三圈,揪下一縷頭發(fā)扔在那片有著生靈氣息的土地上。
三觀盡碎的我,帶著一身尚未痊愈的傷痛和滿心的迷茫,遞交了退役申請。我逃回了昆侖深處,在離那座古老小寺不遠的地方,搭起了石屋。我需要寂靜,需要遠離那些代號、任務和顛覆認知的秘密,在亙古的雪山和呼嘯的罡風中,重新尋找立足之地。
歸隱的第十年,這片沉寂千年的土地,開始發(fā)出不安的低吼。
先是遙遠的南方傳來消息,一座名為“將軍”的山嶺,在定向爆破的轟鳴中攔腰斷裂。新聞報道輕描淡寫:地質結構不穩(wěn),為重大工程讓路。但我曾在老首長那布滿劃痕的舊地圖上見過它——一條重要支龍脈的“昂首”之處。爆破的煙塵尚未散盡,又有影像資料秘密傳來:某地天然形成的“五龍汲水”地貌,五條蜿蜒山脈拱衛(wèi)一湖,本是天地靈氣的天然匯聚點,卻被五座高聳入云的巨型高壓電塔,如同五根冰冷的巨型鋼釘,狠狠刺入山脈的“龍睛”要害位置。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照片:形態(tài)酷似猛虎盤踞的山巖被炸藥徹底粉碎;形如巨鱷的天然石雕被套上了粗大的鋼筋鐵箍,如同戴上枷鎖;一塊形似靈猴望月的奇石,頭頂被澆筑了丑陋的混凝土“金箍”……網(wǎng)絡上零星流傳,旋即被迅速刪除。749局那些灰衣人的身影,在這些地方如同幽靈般頻繁閃現(xiàn)。這不是保護,是系統(tǒng)性的、冷酷的“斷脈”、“釘穴”和“鎖靈”。他們在用最粗暴的方式,切斷山川龍脈的靈氣流動,用鋼鐵和炸藥給這片古老的土地下咒、釘下死符。
天空也變得詭譎。不再是單純的氣象變幻。紫紅色的閃電,如同天神暴怒時撕裂天幕的血管,在云層深處瘋狂扭動,將黑夜映照成一片妖異的紫色地獄。雷聲不再是轟隆的悶響,而是帶著金屬刮擦般的尖嘯,震得人臟腑移位。厚厚的云層里,巨大的、蜿蜒的陰影在雷光中時隱時現(xiàn),翻滾攪動。那不是氣象學上的積雨云,那形態(tài),分明是……龍!不是渡劫飛升的祥瑞,那翻騰的姿態(tài)充滿了無邊的暴戾和毀滅氣息。是警告?還是天罰的前奏?
緊接著,大地開始報復。那場撕裂半個國家的大地震,震中恰恰位于一條被多處“截斷”的主要龍脈的“逆鱗”位置。官方歸咎于板塊應力釋放,但災區(qū)幸存者口中流傳著更駭人的描述:地動山搖之前,地下深處傳來沉悶而痛苦的、如同巨獸瀕死的哀嚎,久久不息。全球地緣政治的火藥桶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點燃,沖突毫無征兆地全面升級,戰(zhàn)火蔓延,戾氣橫流,如同被集體拖入了無明的瘋狂。
一封沒有署名、只有特殊加密標記的密信,在一個電閃雷鳴、紫龍亂舞的暴風雨夜,被一只疲憊的信鴿送到了我的石屋窗臺。拆開,是老首長那熟悉的、力透紙背的字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顯得急促而沉重:
“蒼狼:契約已毀!‘人’已背誓!彼輩竊龍脈靈氣為私器,妄圖永固人間權位!天心震怒,靈界不安,浩劫……恐非虛言!保重!”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百年之約,那維系脆弱平衡的古老契約,竟被人間膨脹的野心率先撕毀!他們抽取山川的靈髓,只為澆筑那世俗權力永恒的金字塔基座!
石屋的門被輕輕推開,無聲無息。是那位曾為我療傷、主持天葬的老僧。他枯瘦的身影立在門口,外面的狂風暴雨似乎在他身周自然平息。他渾濁卻深邃的目光穿透搖曳的油燈光暈,落在我手中那封沉重的密信上。一聲悠長到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嘆息,在狹小的石屋里緩緩蕩開:
“靈界震怒,末法之劫……”他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悲憫,“被提前喚醒了?!?/p>
他抬起頭,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屋的頂棚,穿透了翻滾著龍形陰影的狂暴云層,投向那凡人不可見的、更高更遠的所在。他那雙看透了生死虹化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種……巨大的、令人靈魂凍結的憂慮。
“失衡的力量在咆哮,”老僧的聲音低沉下去,每一個字都像古老的磐石在摩擦,“它們……要來了?!?/p>
窗外,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大紫電,如同審判之矛,撕裂了整個天穹。瞬間的慘白亮光,將老僧溝壑縱橫的臉映照得如同神魔。緊隨而至的雷音不再是尖嘯,而是沉悶到極致的、仿佛整個世界結構都在呻吟碎裂的轟鳴。昆侖山巨大的山體,在這天地震怒的偉力下,也發(fā)出了低沉而痛苦的嗡鳴。
腳下的巖石地面,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深入骨髓的顫動。仿佛沉睡的地脈被這最后的雷音徹底驚醒,帶著被褻瀆的狂怒,翻了個身。
雨,傾盆而下。不是水珠,更像是天河決堤,冰冷刺骨,沖刷著這片被詛咒的山河。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歸隱的平靜被徹底打破。蒼狼的代號,連同那些被刻意塵封的記憶、責任和不屬于凡俗的視野,在昆侖的狂風暴雨中,被迫再次蘇醒。
這一次,不再是特情任務。
這一次,關乎天地存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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