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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劉亞東
當法國大革命把“階級”的概念從法律術語轉(zhuǎn)化為政治武器時,恐怕沒人能夠預見,這個描述社會分層的普通詞匯,會在一百多年后演變?yōu)榻踝诮痰亩窢幷軐W。階級斗爭論是一把雙刃劍,它在揭示社會矛盾的同時,也在人類心靈深處刻下了難以愈合的傷痕。今天,回望這套深刻重塑世界的理論體系,我們不禁追問:將人類社會描繪為永不停歇的角斗場,是否粗暴地簡化了人性的復雜?它在解釋社會對抗的時候,是否也排除了人類和解共生的可能?
1789年7月14日,巴士底監(jiān)獄被巴黎市民攻下和占領,這被認為是法國大革命爆發(fā)的象征。圖為Jean-Pierre Hou?l繪制的《攻占巴士底監(jiān)獄》。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歷史抉擇,給出了最具說服力的答案。1978年,中國共產(chǎn)黨以巨大的政治魄力、理論勇氣和歷史擔當,果斷摒棄了“以階級斗爭為綱”的錯誤方針,將工作重心轉(zhuǎn)向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這一抉擇不僅終結了長期將階級斗爭絕對化、擴大化的迷途,更標志著中國從意識形態(tài)亢奮向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的理性回歸。它不僅成為改革開放的起點,而且揭示了階級斗爭論在當代難以存續(xù)的內(nèi)在根源。
階級斗爭論的根本缺陷,在于其對人性的扁平化解讀。它將經(jīng)濟利益設定為人類行為的唯一驅(qū)動力,把人當成經(jīng)濟關系操縱的木偶。然而,人類行為的動機何其復雜——宗教信仰、美學追求、榮譽感、求知欲、愛與歸屬的需要……豈能統(tǒng)統(tǒng)簡化為階級地位的派生物?米開朗基羅在西斯廷教堂揮就壁畫時,驅(qū)策他的是藝術的理想而非畫匠的薪酬;特蕾莎修女躬身服務加爾各答貧民時,引領她的是神圣召喚而非階級陣營。階級斗爭論將人性這首恢宏的交響樂,簡化為單調(diào)的經(jīng)濟獨奏,其還原主義視角無法照亮人類文明中最崇高的星空。
特蕾莎修女(Blessed Teresa of Calcutta,1910年8月27日—1997年9月5日),著名的天主教慈善工作者,因其一生致力于消除貧困,于1979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階級斗爭論更構建了一套自我應驗的預言。一旦接受了“社會由對立階級組成”的認知框架,人們便會不自覺地用這種色鏡審視一切社會經(jīng)驗。正如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所言,階級并非全然客觀的實體,而是一種被感知的差異。這種感知一旦植入,便會產(chǎn)生巨大的撕裂力。在拉丁美洲一些國家,階級斗爭話語從政治舞臺滲入日常鄰舍,人們開始以“階級敵人”的目光相互打量;學校教孩子們以階級棱鏡審視歷史,把人物的復雜、多面歸一為“代表哪個階級”。階級斗爭論如同一種認知病毒,感染者會下意識地將一切社會現(xiàn)象套入預設的斗爭模版,思維方式本身成為社會分裂的催化劑。
在實踐層面,階級斗爭論引發(fā)的社會災難更是觸目驚心。二十世紀的歷史提供了太多慘痛教訓——柬埔寨紅色高棉以消滅階級之名,對知識分子進行清洗,導致近四分之一人口非正常死亡;前蘇聯(lián)的階級成分劃分,制造了系統(tǒng)性的人權迫害。這絕不是理論的“誤用”,而是其斗爭哲學內(nèi)在邏輯的延伸。若社會被簡化為善惡對峙的戰(zhàn)場,暴力便天然地披上了道德的外衣。德國哲人雅斯貝爾斯在反思納粹暴行時痛陳:“將人類劃分為本質(zhì)迥異的群體,是實施大規(guī)模迫害的心理前提?!?strong>階級斗爭論通過對“階級敵人”的妖魔化,悄然解除了關于迫害的任何一種道德約束。歷史在昭示,任何以消滅特定人群為代價的社會改造,終將反噬自身。
今日世界的多重維度,早已溢出階級斗爭論的解釋邊界。在知識經(jīng)濟時代,傳統(tǒng)意義上的“無產(chǎn)階級”已然不復存在:程序員與外賣小哥同為雇傭勞動者,卻身處截然不同的經(jīng)濟場景;全球化催生了跨越國界的精英階層;人工智能模糊了資本與勞動的界限;許多勞動者同時也是股票持有者。社會分層交織——種族、性別、教育、職業(yè)、地域等因素與經(jīng)濟地位錯綜盤繞,構成復雜的身份圖譜。在此語境下,簡單二元對立的階級斗爭學說尤其顯得蒼白無力。
破除階級斗爭的神話,并非否定社會不平等的存在,而是拒絕將差異必然導致對抗的僵化思維。挪威通過社會福利與高額累進稅制縮小貧富差距,新加坡憑借教育公平與普惠住房政策促進社會流動……這些實踐無不證明:實現(xiàn)社會公平正義無需以階級斗爭為前提。人類完全有能力通過理性協(xié)商與制度創(chuàng)新調(diào)節(jié)利益分配,而不必陷入你死我活的零和游戲。健康的社會當致力于拓展共贏空間,而非不斷制造對立與裂隙。
在新加坡建屋發(fā)展局大堂,掛著杜甫的詩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組屋制度幫助新加坡在有效滿足居住需求的同時抑制了住房投機,真正實現(xiàn)了其“居者有其屋”計劃。
階級斗爭論最大的悖論在于,以仇恨的語言講述團結的故事。它將“解放”定義為某一階級的勝利,而非全民化的尊嚴提升,由此背叛了人們對美好社會的普遍向往。回望意識形態(tài)狂飆突進的歲月,我們愈發(fā)清醒地認識到:任何將人群標簽化、把矛盾絕對化的理論,無論立意多么高遠,終究難逃暴力幫兇的宿命。面對充滿不確定性的二十一世紀,人類需要的不是新的斗爭指南,而是能夠超越分歧、涵養(yǎng)共情的敘事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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