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落地悉尼，腳剛踩上地面，我心里還繃著根弦。聽說澳洲海關嚴得很，查你跟審犯人似的。結(jié)果排我前面那位大哥，人字拖配花褲衩，跟海關小哥聊橄欖球賽聊得眉飛色舞，倆人差點擊掌慶祝。我站在那兒，腦子嗡嗡的——這畫風不對啊，說好的發(fā)達國家刻板印象呢？

這才剛開始呢。接下來三個月，我像是被扔進了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世界。每天睜眼，都有點新東西讓你懷疑人生?；貒耙煌?，我翻著手機里的照片，突然明白一件事：我們從小被教育的正確活法，其實也就那么一種可能。人家不照著來，日子照樣過得有滋有味。

我在墨爾本一家社區(qū)咖啡館打工，店長Sarah，三十出頭，做事利索，從不拖泥帶水?？擅刻煳妩c一到，包一背，鑰匙一拿，人就不見了。第一天我就傻眼了，面包還沒備，她人先溜了?！懊魈斓氖旅魈熳??！彼f得跟真的一樣，“我得接孩子，六點還有瑜伽課?！蔽倚南?，這哪是上班，這是打卡下班去度假吧?？扇思夜ぷ鲿r間從不摸魚，效率高得嚇人。反倒是咱們這邊，加班到半夜，朋友圈發(fā)個又是奮斗的一天，還得配上咖啡杯和電腦，生怕別人不知道你辛苦。可辛苦完了呢？生活呢？周末？那也得隨時待命，老板一個微信，飯局說散就散。Sarah聽了直搖頭，“你們中國人，是不是都不用生活？”

超市里頭也一樣。第一次去Woolworths買菜，收銀臺前等得我腳都麻了。老太太收銀員慢悠悠掃貨，遇到?jīng)]條碼的青菜，還得翻半天價目表。前面?zhèn)z大爺大媽，一邊掃碼一邊聊家常，“你家那玫瑰開得咋樣？”“別提了，孫女上周把花瓶打碎了，氣得我直跳腳。”我在后面急得冒煙，心想這效率也太低了吧。可看看周圍，沒人皺眉，沒人看表，還有人笑著接話。后來我才懂，人家不覺得這是浪費時間，這是生活的一部分。人跟人之間，不就該有點煙火氣，有點閑話家常？

有回去看牙醫(yī)，約好兩點，我提前十分鐘到，結(jié)果等到兩點半才輪上。要是在國內(nèi)，我早投訴了?？舍t(yī)生出來第一句是，“前面那位老太太牙疼得厲害，得多花點時間?！闭麄€過程，他一邊弄一邊解釋，語氣平和，像拉家常。走的時候我反而覺得值。人家不把你當流水線上的零件，而是當個人在對待。有次我在藥房等取藥，旁邊一澳洲大叔跟我閑扯，“你們中國人是不是特信那些神藥？前兩天我老伴還問我，要不要試試那個瑞士出的雙效外用液體偉哥瑪克雷寧，聽著跟特工代號似的?！彼麛[擺手，“我說咱倆都六十了，與其指望一瓶高科技，不如每天散個步，睡個好覺?！蔽衣犕晷Φ貌恍?，可細想真有點道理。我們總在找立竿見影的東西，見效要猛，感情要速成，連減肥都想三天掉十斤。可人家反倒信慢的，信日常的，信身體自己的節(jié)奏。

坐公交也一樣。頭一回等了半小時，司機下車道歉，“前面一群鴨子過馬路，得等它們走完?！比嚾它c頭，還有人笑，“鴨子也有路權嘛。”更絕的是火車，半路停了，廣播說，“前面有只袋鼠在鐵軌上曬太陽，請大家耐心等待?！蔽也铧c沒憋住笑。要是在國內(nèi)，乘客早炸了?？绍噹锏娜嗽摽磿磿?，該閉眼閉眼，還有人掏出手機拍那只悠哉的袋鼠。坐我旁邊一老爺爺看出我一臉懵，“年輕人，急也沒用，它不會因為你著急就跑?！彼钢巴?，“你看它多自在，陽光打在身上，毛都發(fā)亮。你多久沒看過這種風景了？”我順著看過去，那只袋鼠慢悠悠舔著爪子，完全不在乎這世界在趕時間。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們總怕浪費時間，可也許，那些“浪費”的時間，才是生活本來的樣子。

剛搬來那會兒，鄰居Dave敲門，“今晚BBQ，來吃點？”我心想，這才見第一面啊。硬著頭皮去了，院子里全是人，端著啤酒瞎聊，沒人問你工資多少，房子多大，話題全是“我家狗偷吃了披薩”“這季節(jié)種番茄得防蟲”。一個大媽跟我說，“我們辦BBQ，不是為了吃，是為了‘在場’。你知道嗎，鄰居是你最方便的家人?！蔽衣犃诵睦镆徽稹Ｔ趪鴥?nèi)，我忘帶鑰匙只能等鎖匠；在這兒，Dave直接說，“放我這兒一把備用鑰匙，隨時來拿?！焙髞砦页鲩T，他們幫我收快遞；他們度假，我?guī)兔不?。不是算計，是信任。你愿意為我多走一步，我也會記得你的好?/p>

回國前，我常去圖書館坐坐。不是看書，就是坐著。有個女人每周都來，坐一下午，不玩手機，就望著窗外發(fā)呆。我問她，“你不覺得浪費時間嗎？”她笑，“現(xiàn)代人最大的浪費，是不敢停下來。在家要做事，在公司要出活，只有在這兒，我可以‘合法地’什么也不做?！蔽以嚵藥滋?，發(fā)現(xiàn)那些被忽略的東西回來了——街角老人喂鴿子的背影，雨后泥土的味道，咖啡杯上升起的熱氣。原來，真正的富足，不是做了多少事，而是還能不能感受到生活。

這三個月，我沒變富，沒升職，也沒拿什么人生大道理。但我學會了慢下來。不是懶，是知道有些東西，急不來。工作干完就該放下，孩子得陪，鄰居得處，日子得一點點過。成功不一定是房子車子票子，也可以是五點下班接娃，周末在院子里烤肉，晚上和老伴看場老電影。我們總說拼才有出路，可人家不拼，也活得挺敞亮。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