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桃花總開得太盛,像極了福威鏢局那座朱漆大門前的少年。林平之攥著鑲玉的馬鞭站在春風里時,從未想過掌心的溫度會被血海深仇凍成冰棱。那時他是福州城里最惹眼的珠玉,長衫上繡著金線流云,腰間玉佩叮咚撞碎石板路的寂靜,連巷尾賣花阿婆都知道,林家公子的劍穗總系著最新鮮的薔薇。
命運的屠刀總藏在最柔媚的褶皺里。為救那對陌生的農人夫婦,他抽出了腰間的佩劍,銀亮的劍鋒劃破暮色,也劃破了十八年無憂無慮的光陰。當青城派的馬蹄踏碎鏢局的門匾,當父親母親的慘叫聲在火光中扭曲成麻花,少年終于明白,所謂江湖,原是用至親的骨血鋪就的修羅場。
逃亡路上的月光總帶著鐵銹味。他在破廟里啃過發(fā)霉的窩頭,在糞坑里躲過追殺的利刃,昔日拂拭得一塵不染的長衫沾滿污泥,唯有那把祖?zhèn)鞯谋傩皠ψV,被他縫在貼身的衣袋里,像塊滾燙的烙鐵。直到遇見岳不群,那個自稱 “君子劍” 的男人,將他領上華山,遞給了他一碗溫熱的小米粥。他以為抓住了救命稻草,卻不知那稻草的盡頭,拴著更冷的深淵。
華山的云霧總裹著寒意。岳靈珊的出現像束意外的陽光,她會偷塞給他烤得酥脆的栗子,會在練劍時故意輸給氣喘吁吁的他,她鬢邊的紅絨花與江南的薔薇重疊,讓他冰封的心湖泛起漣漪??僧斔谒歼^崖后洞看見那卷被岳不群掉包的劍譜,當岳靈珊天真地笑著說 “爹爹最疼我” 時,他忽然懂了,有些溫暖從一開始就是淬毒的糖。
辟邪劍譜的首頁藏著最殘忍的讖語?!坝毚斯Γ叵茸詫m” 八個字,像八把淬了冰的匕首,釘在他命運的十字路口。他望著銅鏡里尚帶稚氣的臉,想起父母臨終前的血眼,想起鏢局上下七十二口人的冤魂,最終將顫抖的手伸向了腰間的匕首。那夜華山的風特別冷,吹走了少年最后一點體溫,也吹來了一個名為 “林平之” 的復仇厲鬼。
他的劍越來越快,快得能劈開月光,卻再也劈不開心頭的寒冰。岳靈珊依舊追在他身后,紅絨花在風中顫巍巍的,像極了當年福州巷口的薔薇?!捌街?,我們回江南好不好?”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卻只是冷笑,用淬了毒的劍鋒劃破她的衣袖:“岳姑娘,你我之間,只有血海深仇?!?他看見她眼里的光一點點熄滅,像被狂風掐滅的燭火,卻不知道那光里,藏著整個江湖最純粹的暖意。
最終在思過崖,他被令狐沖廢掉武功,囚在西湖底的黑牢里。無邊的黑暗中,他總想起那個桃花灼灼的午后,少年攥著鑲玉的馬鞭,看巷口賣花阿婆的竹籃里,薔薇開得正好。他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走錯了,讓那束花最終變成了心頭拔不掉的毒刺。
或許江湖本就是面碎鏡,每個人都在里面照見殘缺的自己。林平之的悲劇,從來不是因為練了辟邪劍譜,而是從他握住劍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能松開。那些被仇恨吞噬的日夜,那些用鮮血澆灌的劍招,最終都化作了黑牢石壁上,一道無人看見的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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