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樂/ HN - 武林外傳 茉莉花（翻自 武林外傳 茉莉花）

音頻制作 / 王小一

送元二使安西 王維

小雨游絲，在山城八月和草一樣

我們沒選擇室內(nèi)的座，這樣

樹和街對面店鋪都要明澈幾分

今天客棧的菜是燒金針菇牛柳、

豆角茄子、拍黃瓜和一壺苦蕎茶

我試圖問詢啤酒，“還是算了”

起身結(jié)賬前，抓起桌上那層杯底飲盡

在餐館門口我們揮手就此別過

你襯衫的肩沾了風(fēng)沙

也好，畢竟鐵軌向西

你得攜帶些許 此地痕跡

作者 / 安渡

選自 / 《新秦詩·2023卷》

“離別”這個詞，所有人都認(rèn)識，可在口語里，幾乎沒人用過。這詞兒太沉重了，日常生活里，真沒有配得上它的場面。出差、離職或是分手，一段關(guān)系結(jié)束，人與人即將分隔兩地，我們會說“分了”“走了”“撤了”“溜了”。很輕巧。因為今天的交通和通訊都太便利，物理區(qū)隔很少構(gòu)成失聯(lián)的真正原因。

但古代不是這樣，出一趟遠門，動輒音信難遞，生死未卜，再見面就是一場滄海桑田。因此才有“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才有“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楊管別離”，才有“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千百年來“離別”的使用者們賦予它致密的情感質(zhì)地，使它失去了和如今日常生活相匹配的彈性。

語言既是日常交際的工具，也是層累至今的歷史遺產(chǎn)。這就讓所有寫作者都面對如此局面：我們繼承了一套豐富但老舊，可能已部分“失效”的語言工具，卻必須用它來應(yīng)對一個持續(xù)流變、某種意義上已截然不同的生活世界。螺母和螺帽對不上，一旦這種失配暴露出來，我們就陷入表達與存在上的雙重尷尬。

王維《送元二使安西》是千古名作，又因收入義務(wù)教育的語文教材，幾乎成了全民記憶。安渡這首詩，題目作《送元二使安西 王維》，形式上是一次復(fù)寫，卻多出一層戲仿的腔調(diào)，我們幾乎聽得到人來瘋的詩人要開始一段表演時的假模假式和洋洋得意。

安渡幾乎逐句復(fù)誦王維的原詩，同時用當(dāng)下日常的實況與情境去置換：渭城驛館，成了山城街邊蒼蠅館，而舞臺深處的紛紛小雨保留下來，雨中的房屋街景也似乎不變。在這樣的雙重曝光之中，一些場景幾乎絲絲入扣地重疊在一起，又有一些內(nèi)容彼此逸出。一種曖昧而豐富的意蘊浮現(xiàn)出來，讓讀者忍不住去細細比對、辨認(rèn)，在異同之間重新理解古今之變的奧義。

最有意思的是，安渡將“勸君更盡一杯酒”轉(zhuǎn)譯成一場契訶夫式的戲劇場景：詩人在離愁別緒中，似乎想多要一件兒啤酒，但不知道為什么，“還是算了”。似乎出于社恐而拖延至宴席結(jié)束，又或者出于情感閾值的實際狀況與喝個痛快之想象的不匹配。尷尬，這樣一種異?，F(xiàn)代的復(fù)雜情緒，從未被盛唐大詩人們寫過。

“抓”住“那層杯底”的特寫最精妙，倉促而狼狽、微醺而不知輕重，都在這一個“抓”字；說抓住的是“那層杯底”之酒，而不是杯子，則寫出塑料杯之透明或紙杯之輕如無物。這正呼應(yīng)著前文的“豆角茄子、拍黃瓜和一壺苦蕎茶”，這些精確的鏡頭捕捉，充分調(diào)動了讀者的感官記憶和日常經(jīng)驗，油膩膩的桌面、滿地餐巾紙、嘈雜混亂的就餐環(huán)境，都自然地被逐一補全。

這正是每一個人嘈雜混亂的年輕時代所經(jīng)驗過的“離別”。我們都曾在語言和日常的不對位中，努力學(xué)習(xí)著（想象中的）一個成年人的情緒和情感，踉踉蹌蹌，跌跌撞撞。

大多數(shù)時候，人們其實沒有足夠的勇氣智慧去面對語言和生活世界的不匹配，常常強迫生活世界去服從語言的秩序。對于創(chuàng)作者而言，那是不誠實的。使用總是有限、常常失效的語言工具，去面對持續(xù)涌現(xiàn)、不斷變動的世界，去說出尚沒有被說出的意思，這就是寫作者的宿命。安渡這首詩，敏感、精妙地細描那種體用不匹配的怪異感，以一種“創(chuàng)造性誤讀”或“轉(zhuǎn)化性嫁接”的詭計，去說出未被說出的尷尬而真切的體驗。相對于當(dāng)下某些對古典的戀物癖式的追摹潮流，這首詩無疑有力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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