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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文學(xué)新力量”叢書;
★ 索南才讓中短篇小說代表作及新作;
★ 在浩大的草原里,故事就像野地里兀自生長的植物一樣蓬勃而易逝,如果不寫下來,很快便會隨風(fēng)而去?!拔蚁胗檬掷镞@支筆,帶大家去看看我放牧的草原,認(rèn)識和我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钡诎藢敏斞肝膶W(xué)獎頒獎典禮上,索南才讓如是說。
★ 徐則臣評價索南才讓的小說“辨識度特別高,可能在國內(nèi)找不到第二個”,在他的閱讀視野中,索南才讓的創(chuàng)作更多讓人想到科馬克·麥卡錫和安妮·普魯,他們在寫作中都呈現(xiàn)出一種“硬”的氣質(zhì)——“無論是環(huán)境,還是他的語言,還是他的主題,他的行事風(fēng)格,都是特別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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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過去的位置》
索南才讓 著
作家出版社
新書介紹
索南才讓的中短篇小說集《我過去的位置》,收錄了作者從創(chuàng)作以來各個時期的代表作以及目前新作,包括發(fā)表在《收獲》《十月》《青海湖》等雜志的《在辛哈那登》《月亮與大漂亮》《姐妹花商店》《騎馬去幫叔叔剪羊毛》等作品,其中,《姐妹花商店》入選中國作協(xié)平遙電影展“遷徙計劃·從文學(xué)到影視”。他的小說鼓蕩著慷慨凜冽的青春激情,多元一體的中華文化內(nèi)在地指引著各民族人民的夢想。
作者介紹
索南才讓,出生于1985年,蒙古族,青海省作協(xié)副主席。作品發(fā)表于《收獲》《十月》《草原》《青海湖》等刊,出版有《荒原上》《巡山隊》《找信號》《野色》《哈桑的島嶼》等,曾獲魯迅文學(xué)獎、青海省文學(xué)藝術(shù)獎、華語青年作家獎、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xué)獎、青銅葵花兒童文學(xué)獎等獎項。
文章試讀
姐妹花商店
一
二〇一二年的夏天,我在熱水村的溫泉療養(yǎng)院治療腿疾。我的風(fēng)濕病在十五歲就開始有癥狀,到二十五歲幾乎有感必應(yīng),比天氣預(yù)報準(zhǔn)。之后的二十年,是一個漫長而心碎的治療期。我很懷疑自己的骨頭可能比正常人脆弱一些、嬌氣一些,也可能高貴一些,但最有可能的是更無能一些。因為只要聽到“咔咔”兩聲響,我就感覺自己矮了一些,好像碎掉了一層骨骼。身體的證據(jù)讓我明白,我正在一步步縮小自己。這個過程就是一層層削去自己的過程。
這個療養(yǎng)院沒什么人。有一天,我認(rèn)識了一個叫博爾迪的年輕人,我們在同一個湯池里藥浴,相互介紹了自己。他二十五歲,也患有嚴(yán)重的風(fēng)濕病,慕名而來醫(yī)治。我們聊了起來。他情緒低落,說如此這般已有二十天,不見一點(diǎn)成效,稍有風(fēng)吹草動便痛得夜不能寐,可見傳說中的神奇溫泉狗屁不是。
我說,對我很管用啊,對你怎么會沒有效果呢?
我今年剛來,以前沒來過。他說。
你是哪里人?我問他。我看他面熟,是不是一個熟人的兒子?我猜他應(yīng)該是上恰熱一帶的人,他說蒙古族語時,帶著那一帶的口音。
我是溫多的。他說。
溫多?你是誰家的?
我是阿秀家的。他說。
阿秀?阿秀是誰?哪個阿秀?
就是更德拉的女兒,我是阿秀的上門女婿。他有點(diǎn)遲疑地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我是她男人。
哦,原來是更德拉的女婿。更德拉,我多么熟悉、發(fā)生過這么多糾葛的一個人。如此一來,我對他更感興趣了,我想知道他怎么和阿秀結(jié)婚了。當(dāng)然我沒表現(xiàn)出來,不然我們都會尷尬。
后面的聊天里,我知道了他是哲克爾的兒子,在溫多出生,父親去世后,他懦弱的母親帶他改嫁到央隆。成年后,博爾迪又獨(dú)自回到溫多。但他家老屋早已倒塌,僅有的那片可憐的草場已經(jīng)出租到了二十年以后,租金早在他們一家還在一起的時候就花光了。他寄身于父親的老朋友家里,放了一年羊,然后不知怎的,到縣城開起了出租車?,F(xiàn)在他又回來了。
湯池里水位在下降,這次藥浴的時間快到了。我們兩個被熱水燙過的身體,在下午的陽光中顯現(xiàn)出飽滿的橘紅色。哲克爾戴了幾十年的黃銅金剛杵,現(xiàn)在掛在他脖子上。他的父親是被人打死的,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然氣絕。博爾迪站起來,體型壯碩,紅臉上是失望和憤怒。他似乎想立刻離開,但又躊躇,因為我還沒問完。
你在開出租車,怎么又回來了?
博爾迪又蹲進(jìn)湯池里,大包大攬地說,家里事多啊,阿爸身體不好,阿秀和阿菊兩個女人很多事都干不了,我沒有時間去開車了。
更德拉怎么了?
他搖搖頭,說,一些老毛病。
我端詳他,是個骨骼堅硬的小伙子,木訥中帶著一點(diǎn)也不成熟的世故。他終于向我道別了,搖擺著身軀走遠(yuǎn)。我以為第二天能看見他,但其實當(dāng)天晚上他便離開了。
半個月后,我完成了一個療程的治療,帶著身體輕松了的喜悅回到了牧區(qū)。在小辛山山口的羊毛收購站,我和同事大成換了班,送他離開。他將回到縣城的單位和家里,而我將在這個牧區(qū)待到剪了羊毛的牧民把羊毛都送過來,有可能是二十天,或者是一個月,這完全取決于牧民們的羊今年的體質(zhì)狀態(tài)。作為海晏縣畜產(chǎn)公司的職工,在過去,我有整整二十個夏天都在德州牧業(yè)村的夏季營地度過一段很愜意的外派工作時間。這是我需要的,因為在離開家求學(xué)之前,我對這片故土的深情早已和花草一起,根植于此了。我每年和花草一樣開放在這里,袒露著我軀殼的糟糠。
這里的工作枯燥且辛苦,在很多同事眼中是樁十足的苦差事,可于我而言,卻是難得的享受。哪怕為此遭受風(fēng)濕病的折磨,也甘之如飴。更愉快的是,沒有人跟我搶這苦差事,我?guī)缀醭邪诉@片牧區(qū)每個夏天。經(jīng)年累月,我對周邊牧民們的熟悉從未陌生下去,每一戶人家的基本情況我都了如指掌。我心中的地圖上,每個人家的繁衍生息,興旺與敗落皆有跡可循,如同這里一片片草場的繁茂與干枯,交替在命運(yùn)里行進(jìn)。
有太多時刻,清閑下來,我坐在帳篷門口,眺望河對岸肉眼堪堪能見的那座山根,那里灌木稀疏了,沒有了黑黝黝能夠影響天空顏色的密度和氣勢;大草圈不見了,留下的是潑過硫酸一樣的慘白痕跡。我準(zhǔn)確地找到安扎過我們家大氈包的位置、小帳篷的位置、拴馬柱的位置、牛圈和羊圈的位置、擠奶的位置、倒?fàn)t灰的位置,還有那些發(fā)生過許多意義深遠(yuǎn)的事情的位置……我找到這些位置,一次次加深記憶。
我回來的第三天,在距離我的帳房不遠(yuǎn)處,安扎了兩頂白色帳房。一塊寫著“姐妹花商店”的牌子,在兩座帳房之間的空地上醒目地豎立起來,兩個女孩在進(jìn)進(jìn)出出忙碌。其中一個我見過,是更德拉的大女兒,叫阿菊;另一個小女兒阿秀,就是博爾迪的老婆。阿秀上學(xué)的時候我?guī)缀鯖]見過,而她出事回來后,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她。
她們發(fā)現(xiàn)了我,揮手打招呼。阿秀高聲喊,你好啊,羊毛人!
我也高聲回應(yīng),你們好啊,草原姐妹花!
她們聽后咯咯笑,又喊道,請你吃晚飯啊,羊毛人!
我說好啊,我?guī)麃?,我有蘋果。
姐妹倆又喊,我們要吃三個蘋果,你有嗎?
我揮揮手,放心,我有很多蘋果。
我從床底下抽出儲藏箱,蘋果完好無損,找到一個塑料袋子,裝了十幾個。我在那張菜碟子大小的鏡子前整理儀容。我審視自己的樣子,并不很糟糕,盡管更多是有自我安慰的成分,我還是很高興。但我突然感到吃驚,過去這么多年,難道我又要和更德拉產(chǎn)生因果嗎?我很難理清自己的心思,帶著疑惑,我走向姐妹花商店。
蘋果在袋子里沉甸甸的,蘋果香在風(fēng)中若有若無。
二
“姐妹花商店”,這幾個大字用紅色油漆刷在一張薄鐵皮上,下面一個括弧里,小小地寫著兩個字:飯店。所以這既是一家商店,也是一個飯館。但是現(xiàn)在因為剛剛搬來,她們只來得及將商品擺出來,飯館的營業(yè)暫時顧不上。商店里的商品沒有什么特色,都是一些日常用品,大多數(shù)是食品,從掛面、方便面到各種飲料零食應(yīng)有盡有;服裝也有,帽子、襯衫、羽絨服、沖鋒衣、牛仔褲、毛衣毛褲;還有皮靴、皮鞋、雨靴,加上各種顏色款式的頭巾和襪子,女性的偏多。我參觀的時候,阿秀已經(jīng)從頭上的帽子到腳上的鞋子,都給我量身介紹了一套,然后眼巴巴看著我,意思不言而喻。我心里嘆氣,打算如她所愿買一兩件。不過,我還沒表態(tài),阿菊就阻止了妹妹的無理。我們到了她們生活起居的帳房里。
我記得我和阿菊最近一次見面,好像是在一輛班車上。阿菊和更德拉坐在一起,隔著幾個座位,我和更德拉點(diǎn)點(diǎn)頭。這已經(jīng)過去幾年了,現(xiàn)在再次見到她,只覺得世事恍惚,她的樣貌不能算漂亮,但因為臉上圓潤了一些吧,又或者褪去了一些青澀,她變得很有女性的沉靜與豐富,五官的性感有不可阻擋的魅力。而更明顯的,是她身上隱而不發(fā)的憂愁和苦澀的氣質(zhì),讓面容也發(fā)生變化,使得緊致臉蛋上的紅潤時刻處于躲藏的狀態(tài)。她有點(diǎn)像病美人。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但和我說話的是阿秀,這個在學(xué)校出事后才真正出現(xiàn)在德州人視野中的女孩,和姐姐長得有七分像,但面部的表情無疑更加活潑。剛開始,我懷疑她有些心智不成熟,因為她說話經(jīng)常沒章法,東一句,西一句,明明嘴上說這個事,但心里突然冒出來另外一件有意思的事,就毫無知覺地說出來了,把原本在說的事擠到一邊甚至直接抹去。所以我和她聊天,感到很吃力,她動不動加上一句——你說對吧?對吧,對吧?我頭都大了。
她提問題也很特別,我剛坐下沒一會兒,阿菊給我倒了一碗恰到好處的熬茶,茶里的荊芥和藏茴香的香味提神醒腦,讓人神情通透。這么好的茶我還沒享受幾口,被阿秀一連串的問題給破壞了興致。她先是問了幾個有關(guān)年齡職位工資之類的問題,一轉(zhuǎn),突然問,你說你每年都在這里,那么在以前,這里商店的生意好不好?你覺得我們姐妹的商店會賺錢嗎?
事實上她這個問題我在走過來的這段路上就想過了。因為這里幾乎每年都有陌生的帳篷商店出現(xiàn),這些商店看上去很熱鬧,一副在賺錢的樣子,但第二年就不來了,很少有連續(xù)幾年都堅持營業(yè)的。所以我說,我覺得你們會賺錢,但首先要打出口碑。
怎么打口碑?阿秀很感興趣地朝我身前湊了湊,一雙眼白潔凈、眼眸烏黑透亮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盯著我。我躲開她的目光,說了幾條建議,比如搞個促銷什么的。阿秀說哦,我懂了,就是縣里來的服裝展銷的那一套唄。我說沒錯沒錯,大家就吃那一套。阿秀說你這個主意出得不錯,阿姐你說是不是?
阿菊在一個塑料盆里清洗幾條藍(lán)色的抹布。抹布干凈得像新的一樣,但她還是洗個不停,好像她能看見那些我們看不見的臟東西。她們起居的這個帳房里太干凈了,讓我如坐針氈。就說我盤腿坐著的這條用五種礦物顏色染織的牛毛毯子吧,簡直是一塵不染。我剛進(jìn)來,被熱情地招呼坐下的時候,著實糾結(jié)了一番,因為這么干凈的地毯讓我懷疑根本不是穿著鞋可以坐的,但我又不想脫鞋,我絕對不愿意讓腳臭熏滿整個帳房。
還是阿菊看出我的別扭,說趕緊坐吧,不用脫鞋。她還表現(xiàn)出一種“這么干凈真的很抱歉”的意思。我坐下來,出于一種求證的心理,檢查帳房里的物品,果然,能看見的東西均沒有一點(diǎn)灰塵或污垢,所有的東西都被賦予了光彩,整個帳篷都在熠熠生輝。我感到賞心悅目,又懷疑她是不是有潔癖,還是很嚴(yán)重的那種。她穿著潔白的翻領(lǐng)襯衫——她們姐妹倆穿著一模一樣的襯衫,外面套著一件紅黑橫條紋的羊毛馬甲——阿秀的馬甲是純黑的,一條洗得發(fā)白的灰色牛仔褲和一雙需要扣紐扣的棕色皮鞋。姐妹倆的打扮樸素,像修女。意識到這點(diǎn),我低頭看看自己的穿著,雖然沒有她倆那么干凈但也算是整潔,我心理壓力小了很多。
阿菊洗完抹布,換了一個塑料盆洗蘋果。將每一枚蘋果洗了三遍,這才很漂亮地擺在一個搪瓷碟子里,端到我面前的矮桌上。在阿秀的堅持下,阿菊也沒有著急馬上做飯,坐在阿秀旁邊,一起吃蘋果。阿秀很感慨地說,還是你們上班的人好,吃的用的都比我們好,我已經(jīng)有半年沒有吃過水果了。她話里話外都在挖苦我,對我每個月領(lǐng)那么多工資嫉妒不已。少頃,她又說,你掙那么多錢花得完嗎?我說,干嗎要花完呢?存著不好嗎?阿秀說,你存錢干嗎?給誰呢?我說,當(dāng)然要給我老婆啊。她說,可是你已經(jīng)老了,而且沒有老婆。阿菊用胳膊肘子頂了一下阿秀。阿秀說,你其實也不老。阿菊又頂了一下。阿秀說,你干什么,我道歉了。阿菊尷尬地站起來,說要去做飯。阿秀把手里的蘋果核扔出帳房門外,再拿起一個蘋果,在手里盤轉(zhuǎn)了一圈,找一個適合咬第一口的地方。她對著我把嘴巴張得大大的,一口咬下去,咔嚓!寂靜中一個響亮的聲音。阿菊終于受不了了,冷硬著聲音叫阿秀過去幫忙,又輕聲對我說,仁欽大哥,我們吃炸醬面可以嗎?我說我吃什么都可以,我很愛吃炸醬面。
姐妹倆活潑的氣息擾亂了我的心態(tài),我的肌肉和血液也悅動起來。阿秀不用說了,她的性格雖然有點(diǎn)別扭,但是很感染人;阿菊顯得沉默,但她如一座不噴發(fā)的火山,內(nèi)里聚攏的是熾熱的巖漿。我想起一句話:將一切陰暗變成光明,將一切光明遮得陰暗。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阿菊就是那個把陰暗變成光明的人,而阿秀是遮住光明的人。
我聽她倆輕輕細(xì)語和偶爾輕笑,她們駐扎的這塊地方,過去多少年的那些往事宛如幻覺憑空浮現(xiàn),再緩緩落下,和她們、和幾座帳房影影綽綽地重疊,變得模糊而虛幻了。我明白我終究還是未能掙脫那件事情的因果羈絆,不得不去將呼之欲出的那段記憶迎接進(jìn)來,來到我的身邊坐下,像老朋友聊天那樣,我知道我不得不面對它。往昔不堪回首,但我愿意試著將這團(tuán)愁緒,或情愿或勉強(qiáng)地化作一股柔情,投入到姐妹倆身上,我試圖在她們那里得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但我知道那個神秘之物對我很重要。
她們做好飯了。拉條子像火柴一樣細(xì),面勁很足,說明和面和得好,醒面醒得好。炸醬是干牛肉,切得細(xì)碎,佐以胡蘿卜丁兒、蔥末、蒜末爆炒出香,高湯勾芡而成。出鍋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香氣彌漫帳篷,勾起饞蟲無數(shù)。這樣的廚藝,沒有個十幾年的訓(xùn)練真的做不到,這也是事實。她們姐妹倆的母親很早去世,更德拉再沒有續(xù)弦,所以只能是阿菊小小年紀(jì)便承擔(dān)一家人吃飯的重任,把自己鍛煉成一個廚藝高超的女孩。阿菊給我盛面用的是一個比臉還大的瓷盤,面多醬足。第一鍋面基本上都盛給我了。我調(diào)醋,調(diào)辣子油,由衷地贊嘆說,姐妹花飯店必將以飯菜的質(zhì)量、服務(wù)的周到和工作人員的美麗而聲名遠(yuǎn)揚(yáng),生意興隆。我吃到一半,第二鍋面撈出,姐妹倆端著面坐我下首。開吃前,阿菊說,仁欽哥你別客氣,請多吃一點(diǎn)。我說我這一盤吃完,明天早飯午飯都不用吃了。阿秀說真夸張,所以你剛才夸我們的話也不能信。我說怎么會,我是認(rèn)真說的。
一盤面吃完,又說了幾句話,我趕在阿秀接下來一大堆問題出現(xiàn)前起身告辭,鄭重地向姐妹倆道謝。阿菊送我出來,說,仁欽哥,你剛才說的,我很擔(dān)心。我說其實也沒什么,我多嘴一句就是想讓你們生意興隆,紅紅火火。不過,要是你愿意想想,我就告訴你。這個地方過去這些年有七八個商店開過,無一例外,都成了喝酒鬧事的地方,打架斗毆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但是我剛剛仔細(xì)一想,其實也不必?fù)?dān)心,因為你們這么漂亮,來你們商店的人會很多很多,喝酒鬧事是免不了的,所以換不換地方其實無所謂。
你是說我們會招蜂引蝶?從后面跟出來的阿秀嚷道。
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落荒而逃。
晚上,我洗了干澀的臉,涂了隆力奇潤膚露。硬邦邦的下巴上,胡須只是一天沒有處理,便齊刷刷地生成了一茬,青撲撲的難看。我的眼袋比冬天時要小一些,但也明顯。在和她們聊天的時候,我唯獨(dú)羨慕她們眼睛下面的平整光潔,那是一張干凈的好臉開始的地方,而我早已慘敗。我一直在想阿菊,她是一個難得的好女人,是世間珍稀的靈魂,她會把一個家操持得興旺起來。但這種幻想很快破滅,特別明晰的譴責(zé)讓我喘不過氣來,我震驚自己從堅定到一點(diǎn)點(diǎn)改變立場的變化。
躺在軟塌塌的鋼絲床上,翻來覆去不能入眠。我難以抑制地回憶過去,腦子里,身體上,都那么誠實地想回到過去,把那些事情輕輕擦拭一遍,對過去生活的無限渴求綁架著我。
我起身,穿好衣服,出去,把帳篷鐵門關(guān)好。
外面亮著,月亮高高清明。
我直直朝河邊走去,踩著碎如繁星般閃爍的水浪渡河。河底的樣子已經(jīng)變了,再不是當(dāng)年我一次次往返時熟悉的感觸,但再怎么變,一些地方依然是老樣子。那塊巨大的只露出水面一個尖尖腦袋的石頭,它水下的身子還是那么油膩光滑。我依然習(xí)慣性地在露水尖頭上面扶了一下,穩(wěn)住身子。河水水位比那時候下降了很多很多,也許是我長大了的緣故。但水的寒意還是那么有穿透力。我哆哆嗦嗦地爬上岸。自從這里的家沒了,自從我參加工作以另一種身份開始生活,二十多年來我首次重新回到這片牧場。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我還是流下傷感的眼淚。
我家曾經(jīng)的營地,現(xiàn)在是父親小白那個家族的地盤。當(dāng)年我家分到了草場,那是有山有灌木林,有河灘有濕地和平地的一大片草場,是河南岸這片地區(qū)最講究的一片草場。這是小白抓鬮抓到的,他得到這片草場,拿著證明這片草場屬于我家的蓋章合同回家時,也同樣喝得醉醺醺的,但母親沒有責(zé)怪他。母親用最肯定的語氣說,這些年,每當(dāng)?shù)搅岁P(guān)鍵時刻,小白的運(yùn)氣從來都是最好的,而這樣的運(yùn)氣,是別人沒有的。
后來,如果不是我們這個家散了,如果我沒有成為一個上班的國家發(fā)工資的人,更重要的是,如果這個家族能夠接納我這個被小白撿來的兒子,那么現(xiàn)在我依然還是一個有草場的人,能把這片甲等級的草場繼承下來。然而事實是,我被驅(qū)逐出了自己的草場,小白的兄弟姐妹,更有血緣上的理由來繼承這里。
小白的這個家族盤踞在此早已超過十年,現(xiàn)在大家都默認(rèn)了這里就是他們的原始牧場。當(dāng)年,小白喝了酒,每次都要說的豪言壯語,不及付諸行動便死沉下去了。但在當(dāng)時,他肯定覺得把這里好好占據(jù)住,將來分給兩個兒子是大為可行的事。我不想去營地,而是費(fèi)力地在黑黝黝的灌木林中攀爬,登上了野鴿子洞山崖最高處,坐在以前和哥哥一起玩過的地方。青熒的夜空下,整個營地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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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過去的位置》
索南才讓 著
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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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鄧 寧
編輯:祁創(chuàng)祎
一審:劉豈凡
二審:劉 強(qiáng)
三審:顏 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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