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沈陽晚報)
轉(zhuǎn)自:沈陽晚報
□聶順榮
立秋剛過,巷口的老桂便攢起了花苞。米粒大的骨朵藏在葉底,像被晨露打濕的星子,要在夜涼時才敢悄悄舒展瓣尖。等到白露這天,忽然就漫出甜香來,不是那種霸道的侵襲,倒像誰在空氣里撒了把碎糖,走幾步便沾滿身,連衣角都浸得溫軟。
我總愛蹲在桂樹下看那些細小的花。4片米黃的瓣兒攢成星星的模樣,成千上萬地擠在枝頭,卻不吵不鬧。葉片是深綠的絨布,托著這些淺黃的夢,風過時便輕輕搖晃,像一群剛學會飛的蜂鳥,顫巍巍地停在枝椏上。古人說“桂子月中落”,大約是覺得這般細碎的美好,只能來自月亮吧。
外婆說桂花是最懂時節(jié)的。入夏時她在樹下納涼,總指著葉間鼓脹的芽苞念叨:“要經(jīng)夠了伏天的曬,秋雨的淋,這香才肯透出來。”果然七月流火里,那些芽苞被曬得發(fā)亮,一場透雨過后,便爭先恐后地綻開了。晨露里看桂最妙,花瓣上滾著水珠,香得更清潤,沾在衣襟上,走一路能甜一路。
母親會摘些半開的花苞,用竹匾攤在窗臺曬干。陽光穿過紗窗,把桂花照得透明,空氣里浮動著暖烘烘的甜。干透了的桂花收在玻璃罐里,冬日煮年糕時撒一把,蒸汽裹挾著香氣漫出來,連碗沿都凝著蜜意。去年她寄了罐給北方的表姐,回信里說泡在紅茶里,喝到第三泡還有回甘,字里行間都是南方的秋意。
午后坐在桂樹下翻書,風一吹,花便簌簌落在書頁上。夾在《漱玉詞》里的那朵,干了仍留著淺黃,湊近了聞,竟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香。忽然想起李清照寫“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原來這花早被詞人看透了——不爭春的艷,不奪夏的濃,只把所有力氣都攢在香氣里,悄悄占了整個秋。
小區(qū)的孩子們最愛在桂樹下玩。穿碎花裙的小姑娘仰著頭,看花瓣落在發(fā)間,伸手去接又接不住,咯咯的笑聲驚飛了枝上的麻雀。白發(fā)的老人搬來藤椅坐著,瞇著眼聽收音機里的評彈,手指跟著節(jié)奏輕叩扶手,偶爾有花落在茶杯里,便笑著攪一攪,說是“添了桂花釀的味”。
夜里的桂香更顯清冽。月光透過枝葉灑下來,地上鋪著斑駁的流光,花影在風里輕輕晃,像誰在地上撒了把碎金。這時便懂了王維為何寫“人閑桂花落”,原是這花要在萬籟俱寂時,才肯把心事細細訴說。落進衣領的花瓣帶著夜的涼,香氣卻愈發(fā)纏綿,纏得人腳步都慢下來,只想在這桂香里多站一會兒。
前幾日路過街角的茶館,見老板在門口支著竹架,晾著新采的桂花。他說要釀些桂花酒,等來年清明開封,“就著新茶喝,保管能想起今年的秋”。我忽然明白,這桂花哪里是落了,它不過是換了種模樣——在茶里,在酒里,在人們的念想里,把短暫的花期,釀成了綿長的回味。
一場秋雨過后,地上鋪了層金毯。撿拾起幾朵完整的,夾在給友人的信里。不用寫什么,她聞到那縷殘香,自會懂得這是江南的秋信。就像這桂,從不開口說話,卻用香氣把整個八月,都釀成了甜津津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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