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順義東北部二十里長山地區(qū)，燕山余脈歪坨山下，焦莊戶因一段震撼人心的地道戰(zhàn)歷史，成為鐫刻民族抗爭精神的紅色地標。

80多年前，華北平原烽火連天，在這個化名“熄火村”的普通村莊里，一戶戶村民正用最簡單的工具，一鍬一鎬地挖出一個奇跡。從1941年的第一條地道開始，僅有200多戶、800多口人的焦莊戶，挖掘出連通四個村落，長達11.5公里的地道網(wǎng)。依靠這條“地下長城”，焦莊戶民兵與敵人周旋150多次，還創(chuàng)下了“一村抗千敵”的戰(zhàn)績，成為“人民第一堡壘”。如今，北京焦莊戶地道戰(zhàn)遺址紀念館重裝開放，這處國家級抗戰(zhàn)紀念遺址，生動地還原了當年的場景，再現(xiàn)了一鍬一鎬里的地道戰(zhàn)智慧。

北京焦莊戶地道戰(zhàn)遺址紀念館。新京報記者 李木易 攝

從村西南角老根爺家開挖

抗戰(zhàn)時期，焦莊戶地處冀東抗日根據(jù)地西北前哨，是山區(qū)與平原地區(qū)接合部，這一帶既是日偽建立的“封鎖線”，也是中共黨組織和八路軍連接晉察冀根據(jù)地和平北、平西根據(jù)地的交通線，還是冀東盤山根據(jù)地的物資保障線。

盧溝橋事變之后，日本侵略者在焦莊戶周邊，沿山腳挖掘封鎖溝、建炮樓，焦莊戶方圓10公里內，就建有10座炮樓，最近的僅1公里。八路軍到焦莊戶開辟根據(jù)地后，敵人時常開展“掃蕩”“清鄉(xiāng)”，村民躲避不及時，常有人藏在白薯窖里，但也擔心被敵人發(fā)現(xiàn)后沒有任何反抗和逃跑的余地。

1939年春，冀東軍分區(qū)副司令員包森在反“掃蕩”時，成功地運用遵化縣西下營東關村簡易地道脫險，因此在冀東建立根據(jù)地時，他多次提出要求，要創(chuàng)造條件開挖地道。

紀念館展出的焦莊戶地道示意圖。新京報記者 耿子葉 攝

焦莊戶兒童團第一任團長焦錚回憶，村里的第一條地道，是在村西南角老根爺家開挖的。1941年春，村長馬福帶著焦錚和焦品兩個兒童團成員，夜間秘密挖掘地道。為了防止敵人發(fā)現(xiàn)，他們將挖地道的土，放在老百姓的豬圈旁，地道出口開在村西南角小河溝地坡底下，外邊還用玉米秸擋著。

在老根爺家靠近土井的地方，他們挖出了一條深4米，內里高度1.3米，寬約0.8米的地道，還朝著村南龍灣屯敵人炮樓方向挖了約400米。地道挖出村后，出口設在了靠近河溝的一個坡坎，并做了偽裝，由此形成了焦莊戶最早的地道。

有了地道后，村民們先在村內院與院開展跨墻地下連接，地道口設在家里的豬圈、灶臺、水缸等隱蔽處，最初這些口小肚大、用于臨時躲藏的“口袋洞”“蛤蟆蹲”逐漸聯(lián)通，形成了幾條小支線，當敵人偷襲、村民來不及上山時，可隱藏在地道中，起到了初步防御作用。

挖出11.5公里“地下長城”

1943年夏，駐王泮莊炮樓的一小隊日軍三十余人，埋伏在村北的葦塘里，準備偷襲焦莊戶。碰巧村里的十幾個民兵在中隊長馬文藻的帶領下，在離葦塘不遠的老槐樹下訓練。發(fā)現(xiàn)敵人后，民兵用土槍土炮與日軍打了起來。與此同時，村民全部進入地道，民兵利用地形以及地道優(yōu)勢，把日軍小隊擊潰，而且沒有一名村民傷亡，這大大鼓舞了村民們的士氣。

焦莊戶開始大規(guī)模修建地道，由各家分地段攤派，村民們用的是最普通的鐵鎬和鐵鍬，一刨就是一晚上，只能推進一兩尺，挖掘過程中，組織相當嚴密，可靠的青年民兵掩護保衛(wèi)，壯年人看管入口，兒童團則負責通風報信，與民兵配合，打擊敵人。

紀念館展出的鐵鍬和鐵鎬。新京報記者 耿子葉 攝

現(xiàn)如今，在紀念館的一面墻上掛著鐵鍬和鐵鎬，正是當年村民們挖掘地道使用的工具。玻璃展柜里的一臺地車也頗為特殊，是當時焦莊戶村民獨創(chuàng)的。北京焦莊戶地道戰(zhàn)遺址紀念館副館長段開顏向記者介紹，“挖掘地道過程中會產(chǎn)生大量土，由于地道狹窄，村民要想把土從地道里運出來并不容易，于是就自己發(fā)明了地車，前面拴上繩子，后邊裝兩個輪子，長方形的木板就是車架，板上放筐可以盛土，人在前面拉著繩子就能把土運出去?！睘榱讼@些挖掘出來的土，村民們墊豬圈、抹墻、墊道，多的時候索性拉到莊稼地里平田，就這樣巧妙地消化掉了所有棄土。

村民發(fā)明的運土地車。新京報記者 耿子葉 攝

比焦莊戶更早兩年，在冀中抗日根據(jù)地的河北冉莊，已開展了大規(guī)模的地道戰(zhàn)。1944年冬，在時任冀東第十四軍分區(qū)副司令員曾雍雅的委派下，三通順聯(lián)合縣教育科科長徐進來到焦莊戶，介紹冀中的經(jīng)驗，指導焦莊戶地道改造提升，增加戰(zhàn)斗設施。

經(jīng)過改造拓展，焦莊戶原本容易塌方的直通式地道，加裝了大量的生活設施和戰(zhàn)斗設施，形成了“三通、四能、五防”多功能地道，“三通”即天通、地通、院戶通；“四能”即能藏、能走、能打、能防；“五防”即防水、防毒、防火、防掘、防鉆。

地道翻板。新京報記者 耿子葉 攝

現(xiàn)在，走進焦莊戶地道，還可以看到當時修建的陷阱、掩體、翻板等防御設施，其中地道翻板呈現(xiàn)凹字形，在兩頭向下的地方，各裝一塊木板，人通過之后，把木板一蓋，地道便從中隔斷，既能防煙、防毒，還能防敵人鉆地道。段開顏說，“有了翻板等防御設施，即便是敵人進入到地道，也可以舍棄一小部分支線，保住地道主干道的安全?！?/p>

經(jīng)過持續(xù)挖掘，焦莊戶長達11.5公里的“地下長城”形成。在當時的焦莊戶村，村里每家每戶基本都有地道口，地道聯(lián)通水井，存有糧食，當時為了防止敵人搞破壞，有的村民會把糧食運到地道里藏起來，遇到緊急情況，村民們甚至可以在里頭生活幾天。那時候，以焦莊戶為中心，地道南通龍灣屯村、唐洞村，北至大北塢村，四個村落實現(xiàn)連通。

兒童團與雞毛信

在焦莊戶地道戰(zhàn)遺址紀念館里，有一個沒有文字、沒有信封，甚至沒有收件人的特殊信件，空白的信紙上只貼有三根雞毛，這是抗戰(zhàn)時期軍民創(chuàng)造的特殊信件——“雞毛信”。信紙上貼一根雞毛、兩根雞毛、三根雞毛，分別代表不同的緊急程度，用于及時向組織傳遞信息。

紀念館展出的雞毛信。新京報記者 李木易 攝

作為傳送主力軍之一，說到雞毛信，就不得不說兒童團。在烽火戰(zhàn)爭年代，十多歲的兒童團團長焦錚，面對任務考驗時表示，“我不怕”，并順利完成送信任務。

如今，一封還原當時形制的“雞毛信”講述了那段兒童團的歷史場景?！斑@封雞毛信有三根雞毛，傳遞的也是最緊急的信息?！北本┙骨f戶地道戰(zhàn)遺址紀念館講解員王濟妍向記者介紹。

緊鄰雞毛信的展品里，還有一封已經(jīng)發(fā)黃的文件，上邊寫著“順義縣第一區(qū)熄火村黨員登記表”。這里的熄火村就是焦莊戶村，在這張登記表里，馬?；R統(tǒng)一，表里一同記錄著當時村里十多位黨員信息。馬福是全村對敵斗爭的帶頭人，他發(fā)動群眾，籌措槍支，成立民兵隊伍，消滅偽村政權。

“當時，馬福的信很多，村里住的縣區(qū)干部也多，來往信件自然就更多，有雞毛信、火柴信，也有普通的平信，有往外發(fā)的，也有挨村轉送的?！睋?jù)焦錚回憶，有一天，馬福找到他說：“有一封信，要火速送到葫蘆峪下營村，得經(jīng)過一個幾里長的大溝，你怕不怕？”焦錚說“不怕?！庇谑撬吞ど狭怂托诺穆吠尽?/p>

在焦錚完成任務時，天已大黑，西北方向烏云滾滾，大風足有六七級。收信人對他說，“小同志，別走了，馬上就要下雨了?！苯瑰P卻堅定地說，“不，我必須得回去，不然老村長該著急了?！?/p>

當焦錚走在山溝里時，傾盆大雨撲面而來，山上的石頭被水沖擊得噼啪直響。漆黑的天，焦錚又冷又餓，害怕極了，但他鼓足勇氣一步一步向家的方向走，幾乎用了全身力氣才回到了家里。第二天，馬福來到家里看望焦錚，并且表揚了他，當時的焦錚內心無比高興。

焦莊戶與縣區(qū)的往來信件多由兒童團完成傳送。兒童團從沒有出過差錯。兒童團的大部分骨干是村戰(zhàn)地小學的學生，在抗戰(zhàn)后期、解放戰(zhàn)爭中他們參軍、參加地方工作，作為人才被輸送出去。1947年，焦錚去參軍，14歲的馬淑銀接任兒童團團長。

跨越80余年的抗戰(zhàn)精神傳承

11.5公里地道如鋼鐵脈絡般縱橫交錯，讓焦莊戶在抗戰(zhàn)史冊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革命年代里，這里是令敵人膽寒的“地下堡壘”；在和平歲月中，這里化作傳承紅色基因的“精神坐標”，成為激勵后人的鮮活教材。

焦莊戶村被評為“人民第一堡壘”。新京報記者 李木易 攝

地道的價值，不止于戰(zhàn)場。1944年，冀熱遼軍區(qū)第十四軍分區(qū)衛(wèi)生處第二衛(wèi)生所進駐焦莊戶，這里隨即成為冀東西部的“戰(zhàn)地醫(yī)院”，周邊根據(jù)地的八路軍傷病員，紛紛被秘密送到這里療養(yǎng)。冀東西部地方部隊二區(qū)隊隊長李滿盈、三通順聯(lián)合縣婦救會主任蘇健等都曾在這里得到治療，轉危為安。紀念館里珍藏著一張見證這段歷史的老照片，這是一位唐洞村村民在河北興隆探親時偶然發(fā)現(xiàn)的，經(jīng)考證正是當年衛(wèi)生所職工在焦莊戶留下的合影。

新中國成立后，焦莊戶地道沒有被歷史塵封，而是作為珍貴的革命遺產(chǎn)被精心保護。1964年，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動員部部長傅秋濤上將提議，經(jīng)北京市委同意，將焦莊戶村原有的一段地道修整，搜集整理民兵對敵戰(zhàn)斗事跡，確定為焦莊戶民兵斗爭史陳列室，于1964年6月24日建成。

此后，地道遺址的保護與紀念館的發(fā)展不斷邁上新臺階。1979年，焦莊戶地道遺址紀念館被北京市政府確定為北京市文物重點保護單位。1987年，正式更名為北京焦莊戶地道戰(zhàn)遺址紀念館。2008年3月28日，作為全國首批百家免費開放的博物館、紀念館之一，年均接待游客40萬人次。

今年5月，北京焦莊戶地道戰(zhàn)遺址紀念館經(jīng)過改造升級，以全新面貌向大眾開放，展陳面積從原來的1000平方米增加到了1500平方米，展品也得到了極大豐富，從原來的90多件，增加到了196件。升級后的紀念館里，還增加了互動裝置、沙盤等展陳設備，觀眾的參觀體驗得到提升。

觀眾體驗地道。新京報記者 李木易 攝

800多米的地道，經(jīng)過加寬加固，重新面向觀眾開放。觀眾可以實地鉆地道，曲徑通幽如同迷宮一般，走上一小節(jié)就會遇到陷阱、翻板等功能區(qū)，走上岔路還能遇到射擊孔、會議室等區(qū)域。其中，還有一段30米的原始地道，這段地道平均高度僅為1.4米，成年人只能貓著身子前行，可見當時的條件艱苦。

從戰(zhàn)火中的“人民第一堡壘”，到如今的紅色教育基地，焦莊戶地道也早已超越了防御工事的物理意義，成為一座鮮活的歷史豐碑。自升級改造開放以來，北京焦莊戶地道戰(zhàn)遺址紀念館累計接待參觀者16萬人次，最高日接待量達到4500人次。每一位走進這里的參觀者，都能在地道的脈絡中讀出抗爭的智慧，看見平凡人的偉大，將“不屈不撓、眾志成城”的抗戰(zhàn)精神，傳遞給一代又一代人。

新京報記者 耿子葉 陳璐

編輯 張樹婧 校對 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