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黑風(fēng)低沉的咆哮聲,突然劃破了深夜的寂靜。
姚淑蘭被驚醒,披著衣服走到墻角。
手電筒的光圈下,幾塊血淋淋的生肉,散發(fā)著一股刺鼻的化學(xué)品味道。
黑風(fēng)弓著背,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警告,死死地?fù)踉谒砬啊?/p>
姚淑蘭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這不是意外,這是有人,想用最惡毒的方式,要了她老狗的命。
而這一切,都源于她和她的黑風(fēng),守著這棟城市邊緣的老宅,不肯離去。
01
云溪市的西郊,像一盤沒下完的棋。
一邊是拔地而起的水泥森林,嶄新的高樓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另一邊,是姚淑蘭的家。
一棟孤零零的青磚老宅,帶著一個寬敞的院子,像一個固執(zhí)的、不合時(shí)宜的老人,蹲守在城市的邊緣。
姚淑蘭今年七十二了。
老伴走了十年,唯一的兒子大軍,更是在二十年前就因?yàn)橐馔鉀]了。
偌大的院子,陪著她的,只有“黑風(fēng)”。
黑風(fēng)是條藏獒,純黑的,一根雜毛都沒有。七年前,一個遠(yuǎn)房親戚因?yàn)樯馐。B(yǎng)不起了,就把它送了過來。
那時(shí)候,黑風(fēng)還只是個毛茸茸的小家伙,如今,長得比一頭小牛犢子還壯實(shí)。它站在院門口,像一尊黑色的鐵塔,光是那眼神,就足以讓所有想抄近路穿過院子的野貓野狗,繞道而行。
鎮(zhèn)上的孩子,都怕它。
但只有姚淑蘭知道,黑風(fēng)有多溫順。
它從不對著姚淑蘭叫,哪怕是姚淑蘭不小心踩了它的尾巴,它也只是嗚咽一聲,用它那顆碩大的腦袋,去蹭她的褲腿。
姚淑蘭也把黑風(fēng)當(dāng)成了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孫子”。
她每天都親自給黑風(fēng)做飯。
新鮮的棒子骨,配上玉米面和胡蘿卜,用院子里那口老井的井水,咕嘟咕嘟地?zé)跎弦粋€小時(shí)。
那香味,能飄出半條街。
“吃飯啦,黑風(fēng)。”
每到飯點(diǎn),姚淑蘭就會端著一個比她臉還大的不銹鋼盆,顫顫巍巍地走到院子里的老槐樹下。
黑風(fēng)會立刻跑過來,但從不著急吃。
它會先用舌頭,仔仔細(xì)細(xì)地,舔一舔姚淑蘭那雙布滿老年斑的、干枯的手。
然后,才低下頭,大口大口地,吃得呼嚕作響。
姚淑蘭就坐在旁邊的小馬扎上,看著它吃,臉上,是那種只有看著自己孩子吃飯時(shí),才會有的、滿足的笑容。
她會跟它說話,說那些陳年舊事。
“黑風(fēng)啊,你知道嗎,我們家大軍,小時(shí)候,也跟你一樣,能吃。一頓能吃三個大饅頭……”
黑風(fēng)聽不懂。
但它會停下來,抬起頭,用那雙烏黑透亮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仿佛,它能聽懂她所有的,孤獨(dú)和思念。
02
這樣的平靜,很快就被打破了。
隨著城市的發(fā)展,西郊這片地,成了開發(fā)商眼里的香餑餑。
周圍的老鄰居,一家接一家地,都簽了拆遷協(xié)議,搬進(jìn)了城里的新樓房。
只有姚淑蘭,死活不肯搬。
“這是我們家祖上傳下來的宅子,”她拄著拐杖,站在院門口,對那個西裝革履的開發(fā)商王總說,“我兒子,就是在這個院子里長大的。我老伴,也是從這個門里被抬出去的。我死,也要死在這里?!?/p>
王總的臉上,堆著笑,但眼神里,卻沒什么溫度。
“老人家,話不能這么說嘛?!彼f上一根煙,被姚淑蘭擺手拒絕了,“我們給的補(bǔ)償款,很高的。足夠您在市中心,買一套最大的房子,再請兩個保姆伺候您。何必守著這個破院子,在這里受苦呢?”
“我不苦?!币κ缣m說,“我在這里,有黑風(fēng)陪著,心里踏實(shí)。”
王總的目光,落在了院子里那條像小山一樣的藏獒身上,眼神里,閃過一絲忌憚。
“老人家,您再好好考慮考慮?!彼粝乱痪湓挘暮谏珚W迪車,走了。
鄰居李嬸,也來勸她。
“淑蘭啊,不是我說你,你怎么就這么犟呢?”李嬸拉著她的手,苦口婆心,“周圍都拆了,就剩你一家,多不安全啊。再說了,你養(yǎng)著這么大一條狗,萬一哪天,咬了人怎么辦?”
“黑風(fēng)不咬人?!币κ缣m說。
“那可說不準(zhǔn)!那可是藏獒!”李嬸壓低了聲音,“我跟你說,王總那個人,不是什么好東西。你把他惹急了,他什么事都干得出來。你可得當(dāng)心他,對你的狗,下黑手!”
姚淑蘭的心,咯噔一下。
她不怕王總對她怎么樣。
她這把老骨頭,活一天,算一天。
但她怕,王總會對黑風(fēng)不利。
黑風(fēng),是她的命根子。
03
李嬸的話,一語成讖。
幾天后的一個深夜,院子里,突然傳來了黑風(fēng)低沉的、充滿警惕的咆哮聲。
姚淑蘭被驚醒了,她披上衣服,打開燈。
只見院子的墻角,扔著幾塊血淋淋的、帶著骨頭的生肉。
黑風(fēng)站在那幾塊肉前,弓著背,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警告聲,卻一步也不肯上前。
姚淑蘭的心,瞬間就涼了。
她知道,這是有人,想來毒狗。
她趕緊走過去,把黑風(fēng)拉到自己身后。
她用火鉗,夾起一塊肉,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
一股奇怪的、刺鼻的化學(xué)藥品的味道。
果然,肉里有毒!
姚淑蘭氣得渾身發(fā)抖。
她不用想也知道,這事,肯定是那個王總干的。
她看著黑風(fēng),黑風(fēng)也看著她,用腦袋,不停地蹭著她的腿,像是在安慰她。
姚淑蘭的眼圈,紅了。
她摸著黑風(fēng)的大腦袋,后怕不已。
幸好,黑風(fēng)從來不吃外面的東西。
它只吃,她親手做的飯。
從那天起,姚淑蘭變得更加警惕。
她把院墻,又加高了一截。
她不再去鎮(zhèn)上的菜市場買菜,而是托一個遠(yuǎn)房親戚,每周從鄉(xiāng)下,給她送來最新鮮的排骨和蔬菜。
她甚至,連做飯用的水,都只用院子里那口老井里的水。
她覺得,只有這樣,才是最安全的。
黑風(fēng)的這個“怪癖”,也讓她感到無比的欣慰和驕傲。
在她看來,這不是怪癖。
這是通人性,是忠誠。
是它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她這個老太婆,是真心對它好。
所以,它只信她,只吃她做的飯。
這份獨(dú)一無二的信任,讓她那顆孤寂已久的心,感到了巨大的慰藉。
04
黑風(fēng)“只吃主人做的飯”這件事,很快,就在十里八鄉(xiāng),傳開了。
大家都覺得,這是個奇聞。
說姚老太養(yǎng)的這條藏獒,成精了。
李嬸更是把這件事,當(dāng)成了自己教育孫子的反面教材。
“你看看人家那條狗!都知道誰對它好!你呢?你奶奶給你做的飯,你還挑三揀四!”
一來二去,這件事,竟然傳到了市電視臺一個叫《萌寵奇緣》的節(jié)目組耳朵里。
節(jié)目組的編導(dǎo),覺得這是個絕佳的題材。
忠犬,孤寡老人,對抗黑心開發(fā)商。
多有話題性??!
他們很快,就聯(lián)系上了姚淑蘭。
姚淑蘭一開始,是拒絕的。
她不想拋頭露面。
但編導(dǎo)的一句話,說動了她。
“老人家,我們把您的故事拍出來,讓更多的人知道。那個開發(fā)商,就不敢再對您,和您的狗,為所欲為了。這是對你們最好的保護(hù)??!”
姚淑蘭想了想,覺得有道理。
她答應(yīng)了。
拍攝那天,節(jié)目組來了浩浩蕩蕩的一群人。
長槍短炮的,架滿了整個小院。
他們還特意,從省城,請來了一位動物行為學(xué)方面的專家,陳教授。
說要從科學(xué)的角度,來解讀一下,黑風(fēng)的這種“忠誠行為”。
陳教授五十多歲,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
拍攝開始了。
姚淑蘭在鏡頭前,有些緊張,但一說起黑風(fēng),她的話匣子,就打開了。
她講述著她和黑風(fēng),相依為命的七年。
講到動情處,她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泛起了淚光。
在場的很多人,都被感動了。
接下來,是驗(yàn)證環(huán)節(jié)。
姚淑蘭像往常一樣,用井水,燉了一大盆香噴噴的骨頭肉。
而節(jié)目組,則準(zhǔn)備了頂級的、從澳洲空運(yùn)過來的雪花牛排。
主持人端著那盤香氣四溢的牛排,放到了黑風(fēng)面前。
“黑風(fēng),來,嘗嘗這個,這可是好東西!”
黑風(fēng)只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聞都懶得聞一下,就把頭,扭到了一邊。
然后,它眼巴巴地,看著姚淑蘭手里的那個不銹鋼盆,喉嚨里,發(fā)出了渴望的“嗚嗚”聲。
“哎呀!真是太神奇了!”主持人夸張地叫道。
在場的所有人,都發(fā)出了驚嘆。
姚淑蘭的臉上,露出了無比自豪的笑容。
她把盆子,放在地上。
黑風(fēng)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05
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場“人與動物的溫情大戲”中。
只有一個人,例外。
是那個從省城來的,陳教授。
從拍攝開始,他就一直沒怎么說話。
他只是,站在一個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用一種,審視的、專業(yè)的目光,默默地觀察著一切。
他觀察著黑風(fēng)的每一個細(xì)微的動作。
它的眼神,它的毛發(fā),它走路的姿態(tài)。
他也觀察著姚淑蘭。
她的氣色,她的動作,甚至,是她端著飯盆時(shí),那雙微微顫抖的手。
當(dāng)他看到,黑風(fēng)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那盤頂級的牛排,而選擇了姚淑蘭做的家常飯時(shí)。
他的眉頭,不是舒展,而是,越鎖越緊。
他的表情,也從一開始的平靜,慢慢地,變得凝重。
他走到那口老井邊,蹲下身,用手,舀起一點(diǎn)井水,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
他又走到黑風(fēng)吃飯的盆子前,在所有人都沒注意的時(shí)候,用手指,蘸了一點(diǎn)盆里剩下的湯汁,放在舌尖,嘗了一下。
就在他做完這個動作的瞬間。
他的臉色,驟然大變。
那種表情,不是驚訝,也不是好奇。
而是一種,混雜著震驚、難以置信和極度不安的,恐懼。
他猛地站起身,沖著還在拍攝的攝制組,大吼了一聲。
那聲音,因?yàn)榧鼻校甲兞苏{(diào)。
“都別拍了!快停下!”
所有人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給吼懵了。
攝像師,也停下了機(jī)器,不解地看著他。
姚淑蘭更是被嚇了一跳。
“教……教授,怎么了?”她不解地問,“是不是我們家黑風(fēng),嚇到您了?”
陳教授沒有回答她。
他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姚淑蘭面前,雙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手,在抖。
他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焦急和嚴(yán)肅。
他看著姚淑蘭,又看了看院子里,那條還在意猶未盡地舔著盆子的藏獒。
他深吸一口氣,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的口吻,對在場的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說道:
“立即隔離!”
“把她,和這條狗,立刻,進(jìn)行最高級別的醫(yī)學(xué)隔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