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照片上和你一起笑得這么開心的叔叔是誰??？”

兒子指著書桌上那張泛黃的老照片，好奇地問我。

我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了遙遠的過去。

01

我叫張強，出生在北方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村家庭。

我們村不大，百十來戶人家，村子后面有座山，山上長滿了各種各樣的樹，是我們小時候的樂園。

我爹是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一輩子跟黃土地打交道，黝黑的皮膚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

我娘是個典型的農(nóng)村婦女，勤勞善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然后下地干活。

家里除了我，還有一個姐姐，比我大三歲。

姐姐從小就懂事，學(xué)習(xí)成績也好，是爹娘的驕傲。

那時候家里窮，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頓肉。

我和姐姐最盼望的就是過年，因為只有過年才能穿上新衣服，吃到香噴噴的餃子。

記憶里，童年雖然清苦，但很快樂。

夏天，我和小伙伴們?nèi)ズ永锩~，去樹上掏鳥窩。

冬天，我們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樂乎。

我爹對我管教很嚴(yán)，他常說，男孩子就要有男孩子的樣，不能嬌氣。

從我記事起，他就教我干各種農(nóng)活，割草、喂豬、種地，一樣不落。

雖然累，但我從不叫苦，因為我知道，這是爹在用他的方式愛我。

姐姐學(xué)習(xí)好，爹娘就想著讓她多讀點書，將來能有個好出路。

為了供姐姐上學(xué)，家里省吃儉用，把每一分錢都花在了刀刃上。

我初中畢業(yè)那年，姐姐考上了縣里的重點高中。

爹娘高興得合不攏嘴，但也為學(xué)費犯了愁。

那時候，我學(xué)習(xí)成績一般，自己也覺得不是讀書的料。

看著爹娘日漸佝僂的背影和鬢角的白發(fā)，我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對爹娘說：“爹，娘，我不讀了，我去當(dāng)兵?！?/p>

爹沉默了很久，抽了半天旱煙，最后點點頭說：“去吧，當(dāng)兵鍛煉鍛煉也好?！?/p>

娘背過身去，偷偷抹著眼淚。

我知道他們舍不得我，但家里實在是太困難了。

就這樣，帶著對家的眷戀和對未來的憧憬，我穿上了軍裝，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那一年，我十八歲。

02

新兵連的日子是艱苦的，也是我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段時光。

每天天不亮就被哨聲叫醒，然后是無休止的隊列訓(xùn)練、體能訓(xùn)練。

汗水浸透了迷彩服，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是常有的事。

剛開始的時候，我真的有點吃不消，晚上躺在床上，渾身都像散了架一樣疼。

有好幾次，我都想過放棄。

但一想到爹娘期盼的眼神，想到姐姐還在等著我寄錢回去交學(xué)費，我就咬牙堅持了下來。

新兵連里，我認(rèn)識了李偉。

李偉和我一樣，也是從農(nóng)村出來的，性格憨厚，為人仗義。

我們倆一見如故，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兄弟。

訓(xùn)練的時候，我們互相鼓勵，互相幫助。

我體能好，就幫他扛著背包多跑幾公里。

他文化課比我強，就利用休息時間幫我補習(xí)。

休息日，我們倆會一起去操場上坐著，聊聊家里的事，聊聊各自的夢想。

他說他想在部隊好好干，爭取考上軍校，將來當(dāng)個將軍。

我說我沒那么大志向，就想好好當(dāng)幾年兵，退伍回家蓋個新房子，娶個媳婦，孝敬爹娘。

我們倆的家境差不多，都很窮，所以特別能理解對方。

每次家里寄來包裹，我們都會分著吃。

他的媽媽會做一種特別好吃的醬菜，每次他都會留一大半給我。

我的媽媽會納鞋底，寄來的鞋墊又厚又軟，我也總會分給他一雙。

我們的感情，就是在這樣一點一滴的小事中建立起來的，比親兄弟還親。

新兵連結(jié)束后，我們倆被分到了同一個連隊，同一個班。

我們都為這個結(jié)果感到高興，覺得這是天大的緣分。

在連隊里，我們是最好的搭檔。

無論是日常訓(xùn)練，還是參加演習(xí)，我們都配合默契。

有一次演習(xí)，我們班被要求在一個山頭堅守陣地三天三夜。

當(dāng)時正值盛夏，天氣異常炎-熱，帶的水很快就喝完了。

到了第三天，我們都快渴得虛脫了。

我看到李偉的嘴唇已經(jīng)干裂出血，就把自己水壺里剩下的一點水遞給了他。

他推辭著不肯喝，說：“強子，你喝吧，你比我更需要?！?/p>

我硬是把水壺塞到他手里，說：“咱倆誰跟誰，快喝！”

他看著我，眼圈紅了，最后還是一飲而盡。

那次演習(xí)結(jié)束后，我們倆的感情更深了。

我們約定，將來無論誰遇到了困難，另一個都必須無條件地伸出援手。

那時的我們，是多么的意氣風(fēng)發(fā)，對未來充滿了無限的憧憬。

我們相信，只要我們兄弟同心，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03

在部隊的日子過得很快，轉(zhuǎn)眼間，我已經(jīng)當(dāng)了三年的兵。

這三年里，我把大部分的津貼都寄回了家。

姐姐靠著我寄回去的錢，順利讀完了高中，還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xué)。

家里也因為我的補貼，日子過得寬裕了一些。

爹娘在電話里總是說，讓我別惦記家里，照顧好自己就行。

但我知道，他們?yōu)槲腋械津湴痢?/p>

而李偉，也靠著自己的努力，當(dāng)上了副班長，成了連隊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離他的將軍夢又近了一步。

我們都以為，好日子會一直這樣下去。

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

就在我當(dāng)兵的第四年，一個噩耗從李偉的老家傳來。

那天，我們剛結(jié)束一天的訓(xùn)練，李偉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是他妹妹打來的，聲音帶著哭腔。

她說，他們的父親在工地干活時，不小心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摔斷了腿，還傷到了脊椎，情況很嚴(yán)重，急需一大筆錢做手術(shù)。

李偉當(dāng)場就懵了，電話從手里滑落，摔在了地上。

我趕緊扶住他，問他出了什么事。

他嘴唇哆嗦著，斷斷續(xù)續(xù)地把事情的經(jīng)過告訴了我。

聽完之后，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我知道，對于一個農(nóng)村家庭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

那筆高昂的手術(shù)費，足以壓垮他們整個家。

李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宿舍里來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著：“怎么辦，怎么辦……”

我看著他焦急無助的樣子，心里也很難受。

我問他：“手術(shù)費需要多少錢？”

他抬起頭，眼睛里布滿了血絲，說：“醫(yī)生說，前期手術(shù)和治療，至少需要八萬塊?！?/p>

八萬塊！

在那個年代，這可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

我當(dāng)時的津貼一個月也就幾百塊錢，存了這么多年，加上部隊的一些獎勵，總共也才攢了八萬多一點。

這筆錢，我是準(zhǔn)備退伍后回家蓋房子娶媳婦用的。

但看著眼前這個如同親兄弟般的戰(zhàn)友，我沒有絲毫猶豫。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偉子，別急，錢的事我來想辦法?！?/p>

他愣愣地看著我，問：“強子，你能有什么辦法？”

我回到自己的床鋪，從枕頭底下拿出我所有的積蓄，一張用布包得整整齊齊的存折，遞到了他面前。

“這里是八萬塊，你先拿去給你爹治病。”

李偉看著我手里的存折，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他一把推開我的手，哽咽著說：“不行，強子，這錢我不能要。這是你的血汗錢，是你留著回家蓋房子的，我怎么能拿？”

我把存折硬塞到他懷里，說：“什么你的我的，咱倆誰跟誰？叔叔的病要緊，錢沒了可以再掙，要是耽誤了治療，那可是一輩子的事?！?/p>

“可是……”他還想說什么。

我打斷了他：“別可是了，就這么定了。你趕緊去跟連長請假，連夜趕回去。”

李-偉拿著存折，雙手顫抖，一個一米八的漢子，哭得像個孩子。

他撲通一聲跪在了我面前。

我趕緊把他拉起來，說：“你這是干什么，快起來！咱是兄弟，不說這些?！?/p>

他站起來，擦了擦眼淚，鄭重地對我說：“強子，這份恩情，我李偉這輩子都忘不了。等我爹病好了，我一定把錢還給你。以后我這條命，就是你的！”

我說：“行了，別說這些見外的話了，快去吧?！?/p>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拿著存折，匆匆忙忙地去連部請假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心里雖然也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為能幫到兄弟而感到欣慰。

那時候的我，單純地以為，這只是兄弟之間的一次普通互助。

我從沒想過，這八萬塊錢，會成為我們兄弟情誼的終點。

04

李偉請假回家后，最初的幾天，我們還保持著聯(lián)系。

他每天都會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父親的病情。

他說，手術(shù)很成功，父親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但后續(xù)的康復(fù)治療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他在電話里反復(fù)感謝我，說如果不是我，他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總是跟他說，讓他別想太多，安心照顧叔叔。

大概過了一個星期，他打電話的頻率開始減少了。

從一天一個，變成了兩三天一個。

他說家里事多，忙著照顧父親，沒時間打電話。

我表示理解，讓他以家里的事為重。

又過了一個星期，他徹底不給我打電話了。

我給他打電話，一開始還能打通，但總是響了很久才接，而且語氣很敷衍，說幾句就匆匆掛斷。

再后來，我給他打電話，就再也打不通了。

電話里傳來的，永遠是那個冰冷的提示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p>

我開始感到一絲不安。

我安慰自己，可能是他老家信號不好，或者手機沒電了。

但一天，兩天，一個星期，一個月……

他就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我向連隊里其他和他家鄉(xiāng)近的戰(zhàn)友打聽，他們也都說聯(lián)系不上李偉。

我試著給他家里寫信，但寄出去的信都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的心也一點點冷了下去。

從最初的擔(dān)心，到后來的疑惑，再到最后的失望。

我不愿意相信，那個曾經(jīng)和我同甘共-苦、情同手足的兄弟，會為了八萬塊錢，就這樣和我斷絕聯(lián)系。

這八萬塊錢，是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是我對未來生活的全部希望。

但比起錢，更讓我心痛的，是這份被辜負(fù)的兄弟情。

連隊里的戰(zhàn)友們也都看出了我的不對勁，紛紛過來安慰我。

班長拍著我的肩膀說：“強子，別想那么多了，就當(dāng)是花錢認(rèn)清了一個人吧?！?/p>

我知道大家是為我好，但我心里始終過不去那個坎。

我不相信李偉是那樣的人，我覺得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可是，他為什么不聯(lián)系我？哪怕是跟我說一聲，讓我知道他平安也好啊。

這件事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一碰就疼。

從那以后，我的話變少了，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訓(xùn)練中，拼命地折磨自己，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暫時忘記心里的痛。

我的軍事素質(zhì)越來越好，成了連隊里的標(biāo)兵，立了好幾次功。

但這些榮譽，卻無法填補我內(nèi)心的空虛。

十五年，就這樣在日復(fù)一日的訓(xùn)練和思念中過去了。

我也從一個青澀的新兵，成長為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老兵。

這期間，姐姐大學(xué)畢業(yè)，找了一份好工作，還結(jié)了婚。

家里也蓋起了新房，爹娘的身體還算硬朗。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只有我和李偉的事情，像一個未解的謎，一直懸在我心頭。

我也曾想過，等退伍后，親自去他老家找他，問個究竟。

但又怕，得到的答案會讓我更加失望。

我害怕看到他因為躲債而窘迫的樣子，更害怕我們之間連最后一點念想都蕩然無存。

漸漸地，我甚至有些刻意地去回避這件事。

我把那張寫著八萬塊錢的欠條，鎖在了箱子的最底層，也把那段記憶，封存在了心底。

05

十五年的軍旅生涯，終于要畫上句號了。

退伍的日子越來越近，我的心情也越來越復(fù)雜。

一方面，是對軍營的留戀和不舍。

這里有我的青春，有我的汗水，有我最好的年華。

另一方面，是對未來的迷茫。

離開部隊，我就要重新融入社會，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我已經(jīng)三十三歲了，不再是那個十八歲的少年。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適應(yīng)外面的世界。

退伍前夕，連隊給我們開了一個歡送會。

戰(zhàn)友們聚在一起，喝酒，唱歌，回憶著過去的點點滴-滴。

很多人都喝多了，抱著我哭，說舍不得我走。

我也喝了很多酒，心里百感交集。

我想起了剛?cè)胛闀r的自己，想起了和李偉一起在新兵連摸爬滾打的日子，想起了他離開時那鄭重其事的承諾。

十五年了，他過得怎么樣？他還記得我嗎？

這個問題，在我心里盤旋了十五年，卻始終沒有答案。

酒醒之后，是無盡的惆悵。

第二天，就是我正式退伍的日子。

我早早地起了床，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好，疊得整整齊齊的軍被上，放著我所有的軍功章。

我穿上那身已經(jīng)褪色的軍裝，最后一次站在了鏡子前。

鏡子里的人，臉龐黝黑，眼神堅毅，比十五年前多了幾分滄桑。

我對著鏡子，敬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

再見了，我的軍營。

再見了，我的青春。

辦完所有的手續(xù)，我背上行囊，和送行的戰(zhàn)友們一一告別。

大家擁抱著，拍著彼此的肩膀，說著珍重的話。

我強忍著淚水，不敢回頭，大步朝著軍營的大門走去。

就在我快要走出大門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一個熟悉而威嚴(yán)的聲音。

“張強！”

我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到了我的首長。

他正站在不遠處，神情嚴(yán)肅地看著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按理說，我的退伍手續(xù)已經(jīng)全部辦完了，不應(yīng)該再有什么問題了。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快步走了過去，立正站好，敬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疑惑地問道：“首長，有什么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