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宗福在講臺上授課 受訪者提供
紅星新聞首席記者|韋星
編輯|郭莊
“聽說他在研究甲骨文,你去看看,是否還有當初的棱角與銳氣?”8月的一天,一位朋友在微信上笑著和紅星新聞記者說,“他是不是已被現(xiàn)實磨沒了脾氣?” 這個人是姜宗福,他是個特別的存在。盡管十五年前智能手機還沒出現(xiàn),但關于“姜宗?!钡男侣効偙桓鏖T戶網(wǎng)站持續(xù)置頂。他曾以湖南省臨湘市副市長的身份,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開炮”;從副市長轉任高校院長助理后,他以“全景寫真式”揭秘種種見聞與生態(tài)……
有人稱姜宗福是“個性官員”,也有人說他“企圖靠博關注上位”……對于各種評論,姜宗福稱自己早已“無所謂”。
但姜宗福不安于現(xiàn)狀,總想改變些什么。退出體制內后,他刻意遠離輿論場。但不經意間,他又一次站到輿論風口。最近引發(fā)全國關注的“岳陽成立燒烤學院”的新聞,新聞背后主角正是岳陽開放大學常務副校長姜宗福。(紅星新聞相關報道:岳陽開放大學建全國首家燒烤學院,對話副校長:燒烤學院是我最后的事業(yè),想認真做好)
再見姜宗福時,他說:“我還是我。”頓了一會兒,他又說:“我不是我。”
父親的“敵人”
曾幾何時,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姜宗福給人一種“懟天懟地懟空氣”的存在??涩F(xiàn)實中,他待人和善,一副笑盈盈的慈父形象,甚至還很“怕”女兒。接受采訪時,他稱,有感于學校其他領導和自己孩子在求職過程中的困惑,他才有了推動學校開辦“輕資產、易謀生”的燒烤專業(yè)的想法。但當天晚上,他又給記者打來電話:“年輕人都很注重隱私,關于我女兒找工作的經歷,你最好還是不要提了?!?/p>
不過,和別的家長相比,姜宗福更能接受來自孩子的“批評”,因為他本身曾是父親“持之以恒”的反對者。姜宗福的父親83歲了,在那鄰里威權和鄉(xiāng)村地位靠“打”的年代,姜宗福的母親連續(xù)生了4個女兒,又接連生3個兒子,姜宗福在這7個孩子中排行老六。
有意思的是,姜宗福出生時,恰逢“狂風大作”。當時,有人說:“這孩子不一般,長大了定是個呼風喚雨的角色?!薄岸?,我直奔花甲,沒能呼風喚雨,卻落了一身風濕病?!痹跀M出版的《跟著甲骨文學中醫(yī)》一書中,姜宗福作了篇《我為中醫(yī)狂》的序言。在序言里,他這樣調侃自己。
▲7月18日,岳陽開放大學與岳陽市燒烤協(xié)會進行戰(zhàn)略合作簽約,開展燒烤產業(yè)相關專業(yè)的人才培養(yǎng)據(jù)岳陽發(fā)布
姜宗福說,父親是名赤腳醫(yī)生,靠自學中醫(yī)養(yǎng)活了一大家子,也因此享受紅利——為子女爭取到進入工廠當工人的指標。姜宗福自幼仰望父親,但隨年紀增大、閱歷增長,他從父親的支持者變成了反對者,甚至以“敵人”的角色出現(xiàn)。比如,姜宗福會搬出很流行的一句話懟父親:“你說說,有幾個中醫(yī)最后不是死在西醫(yī)的手術臺上?”
父親醫(yī)術不低,但文化不高,他常被自己辛苦撫養(yǎng)長大、有“大學生”身份的“老六”懟得啞口無言。在研究甲骨文近30年后,姜宗福慢慢開始理解父親,并轉而支持中醫(yī)。最后換了另一種形式,他接過父親的“衣缽”。
翻開擬出版的《跟著甲骨文學中醫(yī)》一書,姜宗福指著那些像“表情包”一樣的甲骨文說:“研究發(fā)現(xiàn),我們中醫(yī)的歷史和演變源遠流長?!?/p>
姜宗福說,過去對甲骨文的研究,多是“以形釋義”,這使人們形成“甲骨文為象形文字”的思維定式。他采取的是拆分法,同時試圖在不同語境中論證。結合研究發(fā)現(xiàn)中醫(yī)的歷史,姜宗福說,“不是中醫(yī)不行了,而是中藥出了問題?!?/p>
為愛而變
如果說,對父親認識的轉變是基于自身履歷和認知的轉變而改變,那么,因女兒而改變,則源于一個父親對女兒本能的愛。
1997年,姜宗福開始研究甲骨文,理由很簡單:當時女兒的語文不好,總對復雜的漢字記不住。姜宗福很著急,就想著:能不能找到一個辦法,將復雜的漢字拆解?就像再多的英文詞句,都由簡單的26個英文字母組成?
為此,姜宗福到書店查詢相關資料進行研究,之后,他還出版了一本《中華漢字隨筆》的書籍。
▲姜宗福在華容七星墩遺址考察 受訪者提供
隨著研究深入,他就越發(fā)現(xiàn)甲骨文的魅力,并結合自己了解的歷史、醫(yī)學和人文進行解讀和分析。過去十多年,他寫了本100多萬字的《甲骨文新學》,希望將那些蘊含歷史時期文化與背景的甲骨文“活”起來。
這并不容易。2018年,通過朋友介紹,姜宗福找到在甲骨文領域研究頗深的中國社會科學院榮譽學部委員王宇信教授,希望拜他為師。見面后,談到自己研究甲骨文的新解時,姜宗福顛覆了過去很多學者的常規(guī)研究方法,并做了大膽的分析。說完,他期待來自老師的刮目相看和充分肯定,但老師竟頭也沒抬地說了句:“做學問,還是要在肯定前輩的基礎之上研究。”
姜宗福心灰意冷,這意味著王宇信并不認可他的看法,也不可能收自己為徒。意外的是,從北京回到岳陽一個星期后,姜宗福接到王宇信愛人打來的電話:“王老愿收你為最后一個關門弟子?!?/p>
在這圈子里,如果研究成果被行業(yè)大佬認可,姜宗福的學術或許可以“打出一片新天地”。遺憾的是,沒幾年,姜宗福的書還沒出版,王宇信就去世了。
盡管姜宗福此前曾任湖南民族職業(yè)學院中華漢字研究所所長,期間也寫了不少關于漢字研究的文章在報刊發(fā)表,但他沒有職稱,也沒有相關基金支持,加上沒有“大佬”站臺,新書出版的經費得自己掏,這對姜宗福來說是筆不小的負擔?!俺霭嫔绾臀艺f了,《甲骨文新學》要出版至少得花50萬元!”姜宗福說,“行內真正了解甲骨文的人不多,而審稿的專家經費就需20萬元,再加上出版印刷等經費呢?”
變與不變
由于出版費用高,自己又沒什么積蓄,掏不出那么多錢。妻子勸他放棄:“賣書能掙幾個錢?魯迅的書現(xiàn)在十來塊就能買到了?!苯诟3姓J,出版自己的著作不會因此帶來什么收益,因為“王朔的《起初》系列剛出來時,一本60多塊錢,我等了一年多才買,結果三本也就60多塊錢!”
“不過,人總要做點事,做點有意義和價值的事,這無關經濟收入?!苯诟Uf,他還是放不下,但又沒錢,也沒職稱。
提及在高校任職多年卻沒有參評職稱的原因,姜宗福說:“作為學校領導,這個臉我是要的,不會和員工去搶。”
他的研究成果還有一種渠道可以“”見光,就是讓別人參與掛名,由對方來資助?!按_實有學者找過我,但我自己辛辛苦苦幾十年,不想給人家掛名?!彼f。
這樣,姜宗福的“自我救贖”就只剩下宣傳了,他說:“我退出輿論場的這十來年,從不發(fā)帖子,也不再‘炮轟’,專心做學問。但現(xiàn)在,我要讓學術成果見光,還得借助媒體曝光來引發(fā)關注。”他直言,“這是我這次出來接受你專訪的原因?!?/p>
姜宗福早年做過記者,他清楚大眾媒體和記者感興趣的點,其實是他的故事與經歷,而不是普通人短時內都很難理解的“甲骨文研究成果”。而要把百萬字的《甲骨文新學》推出來,怎么辦?他想到讀者和市場更易接受的折中辦法——在甲骨文中,專門研究中醫(yī)。
▲姜宗福擬出版的《跟著甲骨文學中醫(yī)》
之后,在原先的研究基礎上,姜宗福又花了幾年時間,寫了本50萬字的《跟著甲骨文學中醫(yī)》的書籍?!斑@多少有點迎合市場和讀者的意思,但這是沒辦法的辦法?!苯诟Uf,只有這本書推出并獲得市場肯定,才有機會順勢推出《甲骨文新學》——這才是他最想推出的書籍。
十五年前,曾被朋友稱為“能力很強,個性更強”的姜宗福,如今確實有些改變。他不知道這種改變是好是壞,但面對現(xiàn)實,他學會適當妥協(xié)、折中,也懂得迂回“解救”自我。
如今看來,和源自職場的力量相比,親人或他內心執(zhí)念的追尋,才更有力量改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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