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武俠小說之所以很受歡迎，除了大家在俠的身上寄托了被拯救的希望以外，還有一點就是俠本身那種氣質(zhì)：獨立不羈。那種天馬行空、獨立不羈的氣度、風格，很受文人的欣賞。也就是說，中國的文人，尤其是長期在書齋里面生活的讀書人，特別向往一種不受法律、不受規(guī)章制度約束的生活。

游俠的“游”，有幾層意思。一個就是流動，在不同地點，東西南北到處流動。這個流動，是因為游俠不受政府的歡迎，只能流落民間，到處流動。要不然的話，會受迫害。

另外一點，游，是指游離，游離于國家的制度法律之外。就是說，不遵守一定的規(guī)章、制度、法律等等。而一般的人在社會中，必須受法律和規(guī)章制度的約束。規(guī)章制度有它的合理性，可是不管怎么說，再合理的規(guī)章制度，對人對人性本身都是一種壓抑。

這樣一來，中國文人特別向往像游俠那樣生活，不守法律、不守規(guī)章、不守制度，可以自由自在地獨立不羈地生活。這也許是中國的文人為什么那么喜歡俠，喜歡劍的原因。

在中國，所謂游俠，往往用另外一個概念來代表，那就是“劍”。那么，中國自古的文人為什么那么喜歡“劍”呢？

第一，俠和劍，二者在詩文中幾乎總是互相指涉，一般來說，可以把劍作為俠的代名詞。比如說，龔自珍的詩，“一簫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在中國的詩文或者文人的自述里面，經(jīng)常出現(xiàn)“劍”這個意象，這個“劍”可以作各種各樣的理解。一種是作為憑借自己的努力來獲得功名的象征，劍即是獲取功名的一種手段。最明顯的是，從魏晉到唐代詩文里面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劍。憑借這個劍，憑借自己的能力，到邊關去打仗，樹立功名。所以，唐代以后談到劍的時候，比如看劍、拔劍或者舞劍，其實是代表一種建功立業(yè)的愿望。

第二，唐代以前的文人談論劍的時候，可能真的是揮劍殺人。比如說，我們讀李白的詩歌：“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strong>現(xiàn)代的學者們認為，李白真的殺過人。可是，到了宋代的陸游，就不一樣了，陸游自己說：“學劍四十年，虜血未染鍔?！?就是說，我學劍學了40年，但從來沒殺過敵人。到了清末的林紓，他也喜歡劍，可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鍛煉身體的器具，沒有實戰(zhàn)的功能了。宋代以后的文人談論劍的時候，主要是一種象征，沒有實戰(zhàn)的功能。文人談劍，這是因為“劍”這個意象給大家一種特別豪放的感覺。所以，比較傾向于浪漫的，比較有個性的文人，往往喜歡談論劍。

第三，詩人為什么喜歡劍呢，很大程度上是審美的需要。比如說，李白喜歡劍，大家可以理解，因為李白的個性，大家都覺得他和劍比較合適。但是，像晚唐的詞人溫庭筠，大家認為他是婉約派，寫詩寫詞都是纏綿悱惻的，擅長寫兒女情長的這么一個詞人，也喜歡劍，也寫過劍呀俠呀之類的詩。

實際上，在我看來，中國文人寫詩作文的時候，很大程度上是著迷于或者說是欣賞的是劍這個意象。至于劍用來殺人這一實際的功能，是不太考慮的。比如說，張華詩中的長劍、高冠、大漠、八荒，跟一般文人筆下的江南的小橋流水大不一樣。所以，中國的文人談論劍的時候，或者談論俠的時候，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對現(xiàn)實太平淡的生活的不滿。到現(xiàn)在為止還是這樣。

其實，現(xiàn)代社會不僅男孩子喜歡武俠小說，不少女孩更喜歡。尤其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知識的學生，他們認為，讀武俠小說就好像讀存在主義的哲學著作。讀武俠小說和讀薩特的哲學著作有什么相通之處？那就是對日常生活和現(xiàn)存處境的不滿，以及尋求一種超越現(xiàn)有規(guī)范的生活方式。這種可能并不存在的“合理”的生活，在整個學生時代或者說年輕時代，是非常非常必要的。所以，他們認為，如果沒有讀過武俠小說，有點太遺憾了。

正因為這樣，從生活的理想，從審美的要求出發(fā)，中國的文人，或者說一直到現(xiàn)在的讀書人，或多或少都對俠的觀念、對游俠的詩文、對武俠小說感興趣。雖然《史記》《漢書》以后的中國史書沒有再記載關于游俠的故事，可是，我們從魏晉隋唐描寫游俠的詩歌文章，從唐代宋代的豪俠小說，從元代的游俠雜劇傳奇，從明清的俠義小說，再到20世紀的新武俠小說，一直到現(xiàn)在香港、臺灣很流行的武俠電影，都可以看到大俠的身影。

我不知道諸位感覺如何，我覺得香港的不少武俠電影拍得很漂亮，很過癮，我很喜歡。這種東西，有些人認為是比較低級的，因其藝術上不是很成功。但是，我想問一個問題，就是那么長的時間，比如說，從《史記》以來兩千多年，兩千多年的中國讀書人為什么喜歡俠，現(xiàn)在的老百姓為什么那么喜歡武俠電影、武俠小說？從這里面，我覺得可以看出中國人的一些想法，一些很深層的想法。至于文學的高低雅俗，我覺得可以暫時不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