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的早春,蘇北平原還蜷縮在嚴冬的余威里。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新沂邵店鎮(zhèn)的黃土路面,揚起陣陣嗆人的塵土。平原之上,敵軍所占據(jù)的橋北鎮(zhèn)據(jù)點,像一顆鐵釘楔入這片土地上,周遭崗哨林立,戒備森嚴,對我方的來往交通,產(chǎn)生了極大地影響。
宿北縣大隊的指揮部內(nèi),油燈忽明忽暗。
已經(jīng)連續(xù)派出去兩名偵察員,都沒能摸清橋北鎮(zhèn)內(nèi)部的布防情況。大隊長嘆了口氣,一拳砸在粗糙的木桌上:"再摸不清敵情,咱們就是睜眼瞎子!"
這時,角落里響起一個聲音:"隊長,不如讓我去試試吧。"
說話的是交通員朱須懂。
他是個瘦削的年輕人,約莫二十出頭,邵店鎮(zhèn)邵西村人,自幼家貧,靠學唱琴書謀生。1946年參加革命后,憑借走南闖北的經(jīng)驗和機敏的頭腦,成為縣大隊出色的交通員和偵察員。他個子不高,臉上總帶著謙卑的笑意,他要是不說,誰也看不出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年輕人,曾經(jīng)是個走街串巷的洋琴藝人。
"哦,你準備怎么試?"大隊長打量著他。
朱須懂輕輕拍了拍靠在墻邊的洋琴:"他們防當兵的,防莊稼人,但一般不會防一個賣唱的。"
三天后,橋北鎮(zhèn)街上出現(xiàn)了一個身背洋琴的賣藝人。破舊的棉襖打了好幾個補丁,頭發(fā)亂蓬蓬的,臉上沾著塵土,唯有那雙眼睛格外明亮,不經(jīng)意間掃過每一個崗哨、每一條巷子。
朱須懂在鎮(zhèn)公所對面的街角坐下,調(diào)了調(diào)琴弦,便開口唱起來。他的嗓音沙啞卻富有韻味,唱的是鄉(xiāng)間流傳的小調(diào),不一會兒就聚攏了幾個閑人。
正唱著,便聽見兩個買燒餅的人在閑聊:"咱們大隊長最近可是迷上聽洋琴了,前天還把鎮(zhèn)上的說書先生叫去唱了半宿。"
朱須懂心里一動,手下琴弦不停,卻將每個字都聽進了心里。
晌午時分,他背起洋琴,徑直朝敵軍團部走去。那是一處高門大院,門口站著兩個持槍哨兵。
"站??!干什么的?"哨兵嘩啦一聲拉動槍栓。
朱須懂賠著笑臉,彎腰鞠躬:"老總,俺是唱琴書的,大隊長愛聽這個,特地叫我來給長官們解解悶。"
哨兵上下打量他:"胡說,大隊長沒叫唱書的來,快滾!"
朱須懂也不爭辯,只是拍拍腦門,故作恍然大悟狀:"瞧俺這記性!是鎮(zhèn)長叫的,不是大隊長。俺這就去鎮(zhèn)長那兒。"說著轉(zhuǎn)身就要走。
"等等!"哨兵忽地叫住他,"你都會唱什么?"
"《楊家將》《岳飛傳》《水滸一百單八將》,俺都能唱。"朱須懂低頭哈腰,眼睛卻飛快地掃過院內(nèi)的情形。
就在這時,院里走出一個披著軍大衣的中年男人,滿臉不耐煩:"吵什么吵?"
哨兵趕緊立正:"報告營長,這有個唱書的要見大隊長。"
那營長瞥了朱須懂一眼,正要揮手趕人,院里卻傳來一個聲音:"誰在外面唱洋琴?讓他進來唱一段!"
朱須懂心里咯噔一下,臉上卻愈發(fā)平靜,他知道正主來了。
那敵大隊長是個粗壯的漢子,正坐在太師椅上喝茶,見朱須懂進來,瞇著眼問:"誰叫你來的?"
朱須懂賠笑:"回長官的話,沒人叫俺來。俺是走街串巷混口飯吃的,聽說長官愛聽洋琴,就厚著臉皮來了。要是長官忙,俺這就走。"
大隊長放下茶碗,忽然笑了:"來了就唱一段吧。唱得好,有賞;唱得不好,可是重重要罰!"
朱須懂連連點頭,在院中找了個石凳坐下,擺好洋琴。手指輕撥,琴聲如流水般瀉出。他先唱了一段《武松打虎》,唱得繪聲繪色,院里幾個衛(wèi)兵都聽得入了神。
敵大隊長瞇著眼,手指在扶手上打著拍子:"換個熱鬧的!"
朱須懂心思電轉(zhuǎn),手撫琴弦,卻不斷地巡看著周遭的情況。他注意到院子東墻邊靠著一排步槍,西廂房門口堆著幾個木箱,像是彈藥箱。一邊唱,朱須懂一邊默默數(shù)著院里的敵人——大概有二十多人。
"俺給長官唱個《單刀會》吧。"朱須懂說著,琴聲陡然激昂起來。他唱得慷慨悲壯,眼睛卻不閑著,將來人的面貌特征、武器裝備的位置一一記在心里。
一曲終了,敵大隊長拍手叫好:"好!去,把不當值的都叫來聽聽!"
朱須懂心中暗喜。不到一炷香時間,院里又來了三十多人,或坐或站,聽得如癡如醉。他一邊唱,一邊默默計數(shù):院內(nèi)有五十多人,步槍約四十支,輕機槍兩挺,彈藥箱若干......
太陽西斜時,朱須懂已經(jīng)唱了七八個段子,嗓子都有些啞了。敵大隊長扔給他幾塊銀元:"明天還來!"
朱須懂千恩萬謝,背起洋琴告辭。走出敵軍團部的那一刻,他感覺后背都濕透了——不是累的,是緊張的。
但他沒有立即離開橋北鎮(zhèn),而是在鎮(zhèn)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借口要找客棧住下,又把鎮(zhèn)上的道路、崗哨分布摸了個清楚。直到月上中天,他才悄悄離開橋北鎮(zhèn),沿著冰凍的河灘往回走。
寒夜里,他的腳步格外輕快。洋琴里的秘密,比那幾塊銀元貴重千倍萬倍。
回到縣大隊駐地,朱須懂連口水都顧不上喝,立即匯報情況。他畫出了橋北鎮(zhèn)的布防圖,標明了敵人的兵力、火力配置,甚至指出了敵人換崗的時間規(guī)律。
大隊長激動地拍著他的肩膀:"好你個朱須懂!這下咱們可是把橋北鎮(zhèn)看得一清二楚了!"
半個月后,宿北縣大隊根據(jù)朱須懂提供的情報,發(fā)動了對橋北鎮(zhèn)的突襲。戰(zhàn)斗持續(xù)不到兩個小時,縣大隊就以極小代價全殲守敵,那個愛聽洋琴的敵大隊長也在戰(zhàn)斗中被擊斃。
可惜的是,這位智勇雙全的偵察員沒能看到革命的最終勝利。1947年底,由于叛徒出賣,朱須懂不幸被捕,在敵人的嚴刑拷打下英勇不屈,最終被殘忍殺害。
很多年后,當?shù)乩先诉€記得那個春天:一個背著破洋琴的藝人,用琴聲敲開了敵人的大門,又用琴聲為解放的腳步鋪平了道路。而那些躺在琴弦下的秘密,最終化作了勝利的號角,響徹蘇北平原。
朱須懂用他年輕的生命,譜寫了一曲永不消逝的英雄贊歌。
參考資料:《新沂文史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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