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鳥:西裝 Dior;高跟鞋 Thom Browne
周軼君:黑色廓形西裝、半身裙、漆皮高跟鞋、耳環(huán) 均為Givenchy by Sarah Burton
王大刀:紅色外套、紅色半裙 均為Miu Miu
今年夏天,更多創(chuàng)作欲蓬勃的女性拿起話筒,成為表達者。在暑期檔熱播的脫口秀節(jié)目中,我們得以看見女演員比例大幅上升,幾乎占據(jù)半壁江山。面對鏡頭,她們侃侃而談,用幽默詼諧的方式說著對這個時代情緒冷熱的感知和微小觀察,在公共輿論場中發(fā)聲,女性議題的邊界在一次次的表達中隨之拓寬,主體性得以被重視。
黑色廓形西裝、半身裙、漆皮高跟鞋、耳環(huán) 均為Givenchy by Sarah Burton
周軼君察覺到了日漸響亮的“女性的聲音”,這種聲音有自己獨特的調(diào)門。她用今年喜歡的話劇《初步舉證》舉例,故事圍繞約會性暴力案展開,讓“性同意”進入大眾視野,“過去你不知該怎么敘述這件事,當我們命名它,討論它,女性就可以擺脫很多羞恥感”。這位曾經(jīng)的戰(zhàn)地記者,如今的對談類節(jié)目主講人、紀錄片導演,她的職業(yè)生涯覆蓋多個媒體周期,任憑媒介變化,她從未放下發(fā)聲的權利。在《第一人稱復數(shù)》中,她與嘉賓們談片場里與女性有關的“約定俗成”,談職場性騷擾,談《瞬息全宇宙》,展示開闊的視野,也暴露深刻的傷害。
黃色領結(jié)襯衣 Max Mara;棕色西褲 Ami;麂皮高跟鞋 Brunello Cucinelli;金色手鐲、戒指 khemia
鳥鳥,一個沉默又社恐的脫口秀演員,在《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第二季出任內(nèi)容總導演、脫口秀總編劇。她用十六個字概括自己說脫口秀的內(nèi)核——“遇到困難,去想辦法,解決不了,但還活著”,她自嘲,因為生活中的困難比較多,所以自己的段子也比較多。王大刀,在脫口秀節(jié)目亮相的野生新秀,像故鄉(xiāng)四川的植物一樣,活潑地從縫里冒了出來,生命力旺盛。在舞臺中央,王大刀岔開腿坐在高腳凳上,翹起二郎腿,話筒沖著前方,“我平時都是這樣坐的,我這兩條腿不可能并起來,我的胯和男人一樣需要呼吸。”周軼君為這段身體自主的宣言擊節(jié)叫好,稱贊王大刀“夠猛”,而她記得自己小時候,會因外套沒有拉上拉鏈被母親責備,“現(xiàn)在都有女生拿起話筒說這些了?!?/p>
紅色外套、紅色半裙、襪子、帽子 均為Miu Miu
拍照的間隙,三位來自70、80、90年代的女性坐在沙發(fā)里談論更年期困境,毫無代際差?!芭颂晳T忍了,不同階段身體的疼痛,總說忍一忍就過去了,吞下去就沒事了。因為一直在忍氣吞聲,吞著吞著,還以為自己在進食呢”,王大刀手舞足蹈,表示這個比喻必須記下來,寫進她之后的段子。比賽期間,王大刀收到很多私信,陌生人向她訴說相似的經(jīng)歷。很多時候,女性會有意無意地隱藏自己的聲音,我們會因“這件事是不是太小,是不是不應該說,會不會顯得矯情”而選擇沉默。當女性拿起話筒,開始言說不可說之事,禁忌就會成為被打敗的一方。我們開始意識到,原來生活中曾經(jīng)被壓抑的、被隱藏起來的、所謂羞恥的部分,沒什么不能說的。
“生活很瑣碎的小事,如果不被看見,你會覺得孤獨或無聊。我們在舞臺上或文藝作品里呈現(xiàn)這個部分,是有意義的。比方說我自己,有人聊月經(jīng)前,我會覺得月經(jīng)是我生活的瑕疵,是痛苦的、私密的、浪費時間的一件事。當月經(jīng)被公開討論后,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大家都有這樣的生活,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困難”,鳥鳥相信,脫口秀的力量不僅僅在于段子多好笑,更是觀眾從演員真誠的表達中,感受到“困境被看見”和“值得被討論”。
許多位和周軼君、鳥鳥、王大刀一樣創(chuàng)作欲蓬勃的女性,正在嘗試把生活中的黑箱創(chuàng)作成作品,大聲地說出來。當足夠多的女性拿起話筒,成為表達者,言說自己的經(jīng)歷,那些更鮮活的女性故事,將會取代過去的范式和敘事,給我們帶來更多滋養(yǎng)和力量。
是什么讓你決定做一個拿起話筒的人?
周軼君:我最早做文字記者,后來去鳳凰衛(wèi)視做出鏡報道、訪談,接著寫書,拍攝紀錄片直到現(xiàn)在。我很難定義自己“拿起話筒”的清晰節(jié)點,反而是水到渠成的過程,因我的工作一直在觀察世界,表達我的想法。
鳥鳥:我對本職工作不是很感興趣,看不到未來三十年一直做那份工作的前途,碰巧又有些空閑時間,我嘗試去講開放麥。講脫口秀是令我興奮的事,每次到周四,我就開始為了第二天晚上要表演而開心不已,如果當晚效果好,我會一直聽那段錄音,周五晚上聽著錄音睡覺,周六日再循環(huán)好幾十遍。進入行業(yè)后,一切變得很快,好像一下就走到了這里。
王大刀:幽默是我的一種生存技能。拿起麥克風講脫口秀之前,我換過兩份工作,從會計師事務所到傳媒公司,經(jīng)歷過灰心和挫敗。雖然從小身邊的朋友們都會說我很好笑,但我一直不敢真正從事喜劇工作,只因害怕喜劇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然而,當我在工作中經(jīng)歷那么多的喪氣時刻,我現(xiàn)在想上臺試試喜劇。
針織上衣、棕色西褲 均為Xu Zhi;格紋系帶裙 ii sense;黑色高跟鞋 Tory Burch;銀色耳環(huán) Khemia
今年有沒有哪些女性話題或脫口秀演員,讓你油然而生一種值得說、值得被聽到的感受?
周軼君:有一些話題,是我之前從來沒想過的。有個空姐說飛機逃生的最后一步是脫掉絲襪,因為絲襪易燃,她反問:為什么空姐要穿著絲襪上班?為什么不能穿褲子?這是個好問題,說得太對了,后續(xù)聽說推動了國內(nèi)一些航司實質(zhì)的改革。
王大刀:我在比賽里講的“變態(tài)怪老頭”——在街上遇到了圍著我轉(zhuǎn)圈、說下流話的怪老頭,這段經(jīng)歷對我青少年時期的心理有較大的影響,長大后,我經(jīng)常想起。當我選擇把這段奇葩的私人生活片段當作創(chuàng)作素材,打磨作品時,我突然感到內(nèi)心涌起莫大的憤怒!這種憤怒來自于對困境下女性的思考:我在大街上,被一個男的猥褻了,周圍沒有攝像頭,我也沒拍下證據(jù),所以,我無法舉證,這是一層困境;作為受害者,女性要不要反抗,怎么反抗,這是第二層困境;假使加害者像“怪老頭”那樣用下作的語言繼續(xù)侮辱,我怎么面對精神傷害?言語的攻擊,和我被人砍了一刀的攻擊一樣嗎,它有沒有被定義?這些都是我的困惑,我憤怒的來源。賽后,我收到很多女孩的私信,夸我勇敢,感謝我把這個話題講出來了。我不認為自己有多勇敢,但我理解這種沉默,就連我都沒跟媽媽講過老頭的事。但在舞臺上,我可以和觀眾講出來。
鳥鳥:今年觸動我的演員很多,孫書恒、張駿、大刀……王大刀舞臺風格很獨特,沒有被太多脫口秀固有的格式和框架約束,有很偏門的生命力。好些個話題,今年突然讓我們說了,至少我的感覺是這樣。
西裝 Dior;高跟鞋 Thom Browne
脫口秀對你意味著什么?
鳥鳥:一種解構(gòu)的藝術。我看完脫口秀,會覺得有一些我默認的、習慣的東西被松動了一點點。
王大刀:“松動”這個詞真好,我想傳遞的是一種慰藉。
周軼君:她們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表達跟一般主流(的聲音)不太一樣,這很難能可貴。我們熟悉的世界往往是有標準項的,比方說你是女的,你應該怎樣;你從事某種工作,你就該怎樣。但這群演員沒有這種標準,任何一種角度都能被接受,好好表達,臺下有笑聲掌聲就可以被接受。但我這一代成長起來的人,沒有這么高的自由度,反而會因你的不同受到質(zhì)疑,讓你產(chǎn)生自我懷疑。
在你的生命體驗中,哪些女性或她們的行動在影響你的表達?你從中感受到一種怎樣的聯(lián)結(jié)?
周軼君:我的嘉賓們?!兜谝蝗朔Q復數(shù)》這個節(jié)目,我從第一季的嘗試,到今年做到第三季,慢慢積累了感覺,這個節(jié)目到底是什么類型。我愿意稱之為“對話節(jié)目”。它不僅僅是單純聊天,而是人與人之間的“對話”,不同圈層的人之間怎么溝通。今年第三季,你們會看到很多奇怪的組合,兩個人不在同一個話語場域,卻愿意坐在一起對話,會顛覆觀眾的認知。鳥鳥就是我其中一期節(jié)目的嘉賓,我們將會聊聊“I人的表達”。
鳥鳥:龐穎和詹青云。她們讓我相信,語言表達本身有非常獨特的魅力。
王大刀:我記得《麥瑟爾夫人》女主角說過一句話:“很多人說,有野心會缺乏吸引力,但你們知道什么才是沒有吸引力嗎?坐等好事降臨,盯著窗外,想著你理應過的美好生活在咫尺之遙,但不愿開門迎接……我想要精彩人生,想體驗一切,想打破每一條規(guī)則”,這句話讓我流淚。在現(xiàn)實中,俱樂部的女演員們可以講任何話題,講月經(jīng)、講子宮、講貞操,一個表達者能受到最大的鼓勵和認可,就是有人愿意維護她發(fā)聲的權利。
在你的想象中,“女性是第一性”的世界會是怎樣的?
鳥鳥:女人不用穿高跟鞋。如果男生想穿,他們可以穿。
周軼君:動物世界里,大多是雄性比較妖嬈,為了求偶。
王大刀:前陣子因?qū)懚巫?,我在問:單親家庭的子女會不會希望媽媽只做你媽,會不會特別害怕跟男人和愛情搶母親?有個朋友說她的媽媽從沒給她這樣的感受,因為那位媽媽在交往男朋友時,總說,你劉叔叔跟著我怎么樣,張叔叔跟著我怎么樣?!案边@個詞充滿了主動性視角的女性敘事,我相信在這個家庭里,女性是第一性。
鳥鳥:如果女性是第一性的話,可能高鐵就有衛(wèi)生巾了。
周軼君:要看女性有沒有經(jīng)歷過之前第二性的世界,這會對成為第一性有影響。當我們在討論第一性的時候,你有沒有意識到你的權利和義務代表了什么?概念需要細分。我在歐洲的某個博物館,看到洗手間外的一個柜子里全放著衛(wèi)生巾,說每個人都要有負擔得起例假的權利,挺讓我震驚,他們把它看作一種經(jīng)濟平等的權利,會讓你覺得自己權利的邊界被拓寬了。我們現(xiàn)在默認女性是第二性,爭取一些必須有的權利,那么女性成為第一性時,是不是應該賦予男性相應的權利?
鳥鳥:我希望強奸罪的受害者定義中也應當包含男性,現(xiàn)有法律中,男性沒有受到這方面的保護。女性作為受害者,經(jīng)常會探討受到的心理傷害、取證難度之類的問題,但對男性受害者來說又有另一種難處。其實,我們說了這么多,也只是希望平等而已。
鳥鳥:周軼君老師,您今年嘗試說了相聲,會想講脫口秀嗎?
周軼君:講脫口秀,我吹了七八年的牛。幾年前,我第一次看脫口秀,在上海的開放麥劇場。一個舞臺,一個麥克風,我以為可以直接講,熱下身準備上臺,同行朋友趕緊攔住我說,開放麥要報名,得排隊。后來,就沒后來了。我不知道要講什么,一直到現(xiàn)在還沒講。
黑色廓形西裝、半身裙、漆皮高跟鞋、耳環(huán) 均為Givenchy by Sarah Burton
周軼君:鳥鳥,你覺得當脫口秀總編劇的核心能力是什么?
鳥鳥:做演員的喜劇伙伴。喜劇伙伴,是Judy Carter在《喜劇圣經(jīng)》里提出的,脫口秀里一個比較重要的角色。當演員創(chuàng)作的時候,他/她是孤獨的,有時候需要跟人聊聊天,去打開角度。因為即使是同一個話題,每個人的思考角度也有不同。作為伙伴,你這時候要負責提問:你的核心觀點是什么?你的態(tài)度是什么?一針見血的東西需要被問出來,激發(fā)他們思考。
周軼君:你們想過換賽道嗎?最想跟誰互換一天的身份?
鳥鳥:今年已經(jīng)轉(zhuǎn)換了,從選手到脫口秀節(jié)目的總編劇,我終于從比賽的壓力中解脫了,一想到比賽,我心臟病都要犯。大刀呢?
王大刀:我想拍紀錄片。從初中起,我就喜歡看紀錄片,后來我想過把拍紀錄片作為工作。如果選擇拍攝對象,我希望是人。每個行走著的個體都能給我感動。我有沖動拿手機拍攝那些乞丐的生活,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那些特別有代表性的乞丐,要不要先搞個海選?
周軼君:恰恰相反,你在找的那個人不是要有代表性的,他必須是特別的。如果你拍的乞丐,是大家一說到乞丐就會想到的形象,你的紀錄片就沒意義了。最好他白天當乞丐,晚上生活奢華,揮金如土的那種。你們會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看觀眾反饋嗎?
王大刀:每一條觀眾反饋,我都會讀,我會把那些夸獎我的話收入一個叫做“勇氣”的收藏夾里。
鳥鳥:我最近收到一條私信,說身邊50多歲的老人沒買到臥鋪下鋪,結(jié)果老人爬上鋪時摔了,他讓我拿出來說說,建議12306讓50歲以上的人群能優(yōu)先購買下鋪車票。網(wǎng)友可能不太明白脫口秀的創(chuàng)作機制,我們不是市民熱線,一般來說,只能聊自己生活中遇到的事,從中提取素材,所以我沒法說不了解的東西,但我一直惦記這件事,希望換個媒介把它聊出來。
紅色外套、紅色半裙、襪子、帽子 均為Miu Miu
王大刀:鳥鳥,你說過很多談論容貌焦慮的段子,你的看法有沒有變化?
鳥鳥:對于“接納自己”,我看過很多觀點,也有了審美疲勞。這件事真正改變我的,不是別人的觀點,而是來自生活。我最近開始學習攀巖,攀巖時,我會拍照、拍視頻復盤,研究如何利用身體克服重力,爬得更高。身體是用來使用的,不是用來觀看的,看那些視頻時,我沒想過自己的腿是不是粗了,背是不是駝了……回頭審視,我發(fā)現(xiàn),原來拍照都把自己的身體作為一個物品去看待,審視自己哪里還有改進的空間,但人不是物品,而是為了走得更遠,或爬得更高。我已經(jīng)放下了,但你說“容貌焦慮”這個話題過時嗎?我相信沒有。只要有一天,還有許多普通人以出鏡藝人的標準要求自己,那些即使在職場上非常有成就的女性仍然在為自己的腰圍、皮膚感到焦慮,它就可以被繼續(xù)討論。
鳥鳥:我平時養(yǎng)貓,如果有機會探索一種新型的關系,你們想探索哪種關系?
周軼君:我從沒有養(yǎng)過寵物,很少去摸貓貓狗狗。上禮拜,我為了錄節(jié)目去北京一個收養(yǎng)流浪狗的機構(gòu)。當時三百只流浪狗圍繞在我的身邊,我手足無措,工作人員把一只狗放在我的肚子上,我不知道怎么辦,它自己滑走了。但節(jié)目做完后,我可以碰碰它們了,小區(qū)門口的流浪貓,我也敢摸了。我這一代人沒有養(yǎng)寵物的習慣,但到了下一代,更年輕的人會更容易接納動物。
王大刀:我喜歡狗,但我好像只喜歡別人家的狗。
鳥鳥:就好像我只喜歡別人家的小孩。
王大刀:對,我也一樣。我不喜歡我要給它梳毛的狗,我喜歡那種聞起來有點微微狗味,不會突然襲擊別人,我叫它過來,它會先高冷下再過來的狗,但我仍然無法負擔一條生命的責任。
攝影:XIA
造型:肖思朵 Echo Xiao、涂文峰 Leon Tu
撰文:徐文瀚
編輯:張靜 Mia Zhang、許璐 Xu Lu
化妝:Freya Ni
發(fā)型:Han Bin(周軼君)、Su Su(王大刀)、Sara Wang(鳥鳥)
制作:張楚悅 Cherry Zhang
執(zhí)行制片:It’s Fine Productions
美術:Joe
服裝統(tǒng)籌:奧日其愣 Orch Leong
服裝助理:鈺 Kogome、凃顯靖 Theo、靈犀 Jing、言宜 Yanyi
設計:曉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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