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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人把牲口都叫頭牯,喂牲口的屋子就叫頭牯棚。大集體時代,不但村民干活要集體行動,就連隊里的牲口也是集中喂養(yǎng)。
頭牯棚坐落在村西一個大院里。院子北側有一排土坯房,中間一分為二,西側是牛棚,喂著隊里的牛。東側是馬棚,里面喂著隊里幾匹騾馬和幾頭毛驢。頭牯棚的四周有一圈高高的土圍墻,www.tangbochenglawyer.com院子中間有兩個磚砌的露天大糞坑,牲口的糞便都清理到里面去。
經過一年的發(fā)酵漚肥,待到第二年開春后,隊里派人挖出來拉到地里肥田。院子的中間有一口機井,井邊排放著幾口大石槽用來飲牛馬。
每天,喂飽的牲口被牽出來在石槽上飲足水后再拴到木樁上,喂牲口的老人拿一個破掃帚疙瘩,給牛呼啦呼啦掃身上的灰土,牛舒服地閉著眼睛享受這免費的按摩,嘴里還不停的咀嚼反芻,嘴角流出長長的白沫口水。
我和村里的玩伴輕易不去頭牯棚里玩耍,因為一進院子便聞到一股熏人的腥臊味,那味道熏得人頭暈惡心。而且還有幾頭兇惡的公牛,一看見生人便呼哧呼哧地喘粗氣,并用兇狠的眼光盯著你并使勁晃它的大腦袋。這使我們感到害怕,唯恐它掙斷韁繩抵我們。
怎奈,村里的其他角角落落都被我們玩膩了,也只有這一個地方還沒有踏足。最后,我們也不顧腥臊的氣味和兇惡的公牛了,把玩耍的目標對準了頭牯棚。
我們爬到院子的圍墻上,張開雙手在上面搖搖晃晃地學電影里面走鋼絲。每次被路過的村民發(fā)現(xiàn)都吆喝我們下來,說如果掉下來不怕摔破你的狗頭。我們只好一個個不情愿地溜下來,等吆喝的人走遠了,我們便一個個又爬上去。
也不是沒出過危險,同伴張光在上面走時,一不留神從上面掉了下去,摔得他哎呀一聲昏死過去。嚇得我們驚慌失措,一個個從墻頭上連滾帶爬地溜下來跑去村里喊人,喊來的村民對他拍前胸、捶后背、掐人中,好大一會兒功夫張光才醒過來,萬幸沒出大礙。
在頭牯棚的屋檐下和土坯墻縫里,有許多麻雀做了窩。不長時間,里面就會傳出小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我和張順、張光經常抬著梯子去掏麻雀,惹得喂牛大爺十分不高興,說我們弄壞了瓦片,屋頂漏雨會淋壞牲口。在頭牯棚高高的屋檐下方有一個大窗戶,窗戶邊的墻縫里有一窩麻雀。我順梯子爬上去,張順、張光在下面扶著梯子。
上去時,我特意囑咐兩人扶好梯子別使壞,兩個家伙信誓旦旦地說絕對沒問題,放心就行。結果,我踩著梯子剛爬到窗戶上面,兩人就把梯子抽走了,弄得我龜縮在上面無法下來,兩個家伙對我的哀求死活不理,并要挾我先學狗叫再大喊自己是壞蛋。等我滿足了他倆的要求從梯子上下來后,張順見勢不妙一溜煙地跑遠了,來不及逃跑的張光被我抓住,按在地上一頓猛錘,疼得他慘叫不已。
頭牯棚的屋檐下不知啥時候筑了一個大馬蜂窩,足有碗口大小。張順約我去戳馬蜂窩,用里面的蜂蛹喂他家剛剛賒的小雞。我答應了他的請求,趁中午喂牲口的大爺回家吃飯的空隙,我倆扛著一根長長的竹竿來到頭牯棚。
密密麻麻的大馬蜂在巢上不停的蠕動,還有不少馬蜂不停地飛進飛出。我倆豎起竹竿沖馬蜂窩狠狠捅去,受驚的馬蜂立刻嗡嗡地撲過來。嚇得我倆趕緊扔掉竹竿往外跑,頭牯棚的門口邊上就是村里的大灣,我一個猛子潛入水中往遠處游去,等我露出頭換氣時,看見張順正嚎叫著往村里跑,我見還有不少的馬蜂在水面來回飛個不停,看樣子是在找我,嚇得我趕緊又潛水躲進了藕葉叢中,張順則被蜇得鼻青臉腫,慘不忍睹。
后來,因喂騾馬的大爺生病,隊里讓爹替他喂一段時間的騾馬。那段時間,我經常在頭牯棚里給騾馬篩草,就是喂之前用篩子把草料中的雜質篩出來,牽吃飽的毛驢去大灣里飲水。那幾頭不老實的騾馬我是不敢牽的,怕它們踢傷我。每天,爹臨去生產隊干活時,囑咐我去頭牯棚看看有沒有跑了騾馬。因為有幾頭騾雖然是牲畜,但很聰明,它們竟然會用嘴巴解韁繩。
有一次,一頭騾子解開韁繩跑進了一隊的地瓜地里,對地瓜秧又吃又踏,破壞了一大片。我連忙跑到地里告訴了爹,費了好大勁才把它捉回來。為預防它再逃跑禍害莊稼,便把韁繩換成了鐵鏈子,它就再也沒有逃跑的機會了。
大伯家的二哥有時也來頭牯棚,他在本村小學讀五年級,放學后割草掙工分。大多數(shù)時間是他割了草、過完秤提著籃子來頭牯棚交草。草堆就在院子里,二哥滿臉汗水,吃力地雙手提著竹籃,搖搖晃晃地往草堆走去。我剛要跑過去幫他,二哥擺手制止了我。他將竹籃里的草快速倒在草堆上,但竹籃底下卻露出兩塊大青磚。二哥沖我一笑,慌忙把磚藏進草堆里,然后若無其事地來到我跟前說,別人問你,你就說啥也沒看見。我屏住嘴唇使勁點了點頭。我知道,這是狡猾二哥的一貫伎倆。
二哥囑咐我時,旁邊的一頭毛驢嗷嗷地叫起來,引得另外幾頭毛驢也跟著叫起來。二哥放下竹籃,解開一頭毛驢的韁繩說,咱叫毛驢斗斗嘴玩吧。在農村,毛驢斗嘴就是讓兩頭驢打架。他解開一頭驢的韁繩遞給我,又牽過來一頭毛驢,讓兩頭驢面對面、頭頂頭地站在一起,一開始,兩頭毛驢還相互蹭癢,打響鼻、搖頭腦袋的興奮不已。
突然,一頭毛驢猛地咬住了另一頭毛驢的脖子,被咬毛驢又尥蹶子又嗷嗷地哀叫個不停,灰塵中,兩頭毛驢打成了一團。我倆慌了神,又拽韁繩又吆喝,但絲毫不管用,兩頭驢依然相互不依不饒地撕咬成一團,一頭驢的脖子已經流出了血,另一頭的耳朵也已經血汪汪一片。嚇得我倆只好松了韁繩躲到遠處。
我當時很奇怪,平時挺老實的毛驢打起架來咋這么兇狠呢?兩頭毛驢一時打得不可開交,旁邊的騾馬和牛也受了驚,一匹匹的又尥蹶子又蹦跳,幾頭公牛還掙脫了韁繩咔嚓咔嚓地相互抵起角來。一時間,頭牯棚里馬叫、驢咬、牛抵角,亂成了一鍋粥。等趕來的村民拽開韁繩平息了牲口的混亂后,二哥不知什么時候早就跑沒影了。留下我在一旁目瞪口呆,隊長問我咋回事?我沒敢揭發(fā)是二哥使的壞。
冬天,隊里安排娘給頭牯棚里的牛鍘草,那時我還沒有上學,每天跟著娘去頭牯棚鍘草。鍘草是用隊里的大板鍘刀,娘負責鍘,往鍘刀下蓄草的是村里一位孫姓的大爺,他掐著一捆玉米秸放在鍘刀下面,娘雙手緊握住刀柄用力按下去,只聽見“喳”的一聲響,長長的玉米秸便被鍘成了小段狀。喳喳聲不斷,我用喂牛的篩子,把鍘的草一篩篩地端到旁邊的草屋里,一會兒功夫就端了一大堆。鍘完草,母親拍打一下身上的草屑,對我說這次表現(xiàn)挺好。孫姓大爺也笑著說,長大了,能掙工分了。這么多年過去了,母親鍘草時那清脆的喳喳聲依然清晰在耳邊。
生產隊解散了,地分到了各家各戶。隊里的頭牯棚也要解散了,牲口也要分到各小組。因為戶多牲口少,要幾戶才能合伙分一頭牲口。分牲口的那天,所有的牲口都被牽到頭牯棚的院子里并編上了號。牲口好像明白它們也要解散一樣,都無精打采地低垂著腦袋,就連平日里那幾頭兇惡的公牛也變得蔫兒吧唧,一副病歪歪的模樣。
幾戶人家推選一個代表去抓鬮,抓到什么是什么,一切全憑個人運氣。我和大伯家還有另外幾戶村民,合伙抓到了一頭大公牛。這頭黑色的大公牛全身胖嘟嘟的,兩只長長的彎角,尤其是眼神中透著一股兇狠。平日里,人一靠近它,它就呼哧呼哧地喘粗氣。這都不算什么,關鍵是這頭牛不干活,在生產隊集體勞動時,就沒人能使喚得了。這讓我們幾家很失望,本指望分頭牛來彌補勞動力的不足。結果,卻分了頭不干活的牛,我們對分到好牲口的人家十分羨慕。合伙的牛就需要合伙喂養(yǎng),最后商定采取輪流喂的辦法,每家喂五天,輪到誰家時,誰就把牛牽到自己家里,到期后再輪下一家。
輪到我家時,中午時間,爹用獨輪車推著我,到村里的河岸邊和馬莊村窯廠的荒地上給牛割草。這樣輪流了大半年,看到別人分的牲口都干得熱火朝天,我們合伙的牛不但不干活,還要每天割草伺候它。組里的小兵叔氣急了,一天中午,非要套上大公牛讓它拉車干活。在好幾個人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把連蹦帶跳的大公牛硬套進車里,大公牛立刻像瘋了一般,拉著車在大街上橫沖直闖地飛跑起來,任憑小兵叔如何拽韁繩都不管用,一時間,大街上雞飛狗跳,嚇得行人紛紛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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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大公牛掙脫了套繩,甩掉了車輛,在村里狂奔起來,小兵叔緊跟在后面追趕,我也跟在后面看熱鬧。大公牛跑到一戶人家門口時,小兵叔飛跑上去,一下子抓住了大公牛的尾巴。氣勢洶洶的大公?;剡^頭沖他狠狠抵去,小兵叔慌忙松掉牛尾巴,麻利地跳到一旁躲閃,只聽“砰”的一聲,大公牛的長角抵在了那戶人家的大門上,并將大門抵了下來。我看著驚出了一身冷汗,又為小兵叔靈活的身手贊嘆不已。在我們組里,小兵叔屬于彪悍人物,連他也無法馴服大公牛,看來實在沒有辦法了。我們組里幾戶人家一商量,便把大公牛賣掉了,至于大公牛以后的結局就不得而知了。
頭牯棚沒有了牲口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隊里把頭牯棚的房子標價賣給了村民,被拆成了磚瓦木料拉回家蓋房壘墻。院里的大糞坑也被填平,頭牯棚的土地作為場院,分給了村民用來打場曬糧。曾經牲口滿圈的頭牯棚,最終在歲月的長河里偃旗息鼓。
如今,頭牯棚的土地上,西側變成了一片茂盛的莊稼地,東側建起幾排漂亮的住房,那大門口一簇簇的牽?;ㄊ㈤_正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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