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第一次提起搭伙這事，是在去年三月。那天我在菜市場碰見他，他拎著兩把青菜，看起來比平時憔悴。

"嫂子，你看咱倆都這把年紀了，一個人過著確實不容易。"他站在我面前，有些不自然地搓著手，"要不咱倆湊合湊合？"

我愣了一下。老周是我兒媳婦的父親，我們認識快十年了。他老伴走得比我老伴還早，這些年一直獨居。平時見面也就點個頭，聊兩句孩子的近況，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我一時不知道怎么接。

"你考慮考慮，不急。"他似乎察覺到我的為難，匆匆丟下這句話就走了。

回家路上，我反復(fù)想著這事。說不心動是假的。守寡七年，我早就習(xí)慣了一個人的日子，但習(xí)慣歸習(xí)慣，孤獨感還是會在深夜襲來。特別是生病的時候，連個倒水的人都沒有。

更重要的是，老周這個人我了解。人品端正，不抽煙不喝酒，退休前是小學(xué)校長，養(yǎng)老金也不少。兩個孩子都在外地，跟我的情況差不多。從各方面看，都算是合適的選擇。

我跟兒子媳婦提了一嘴，他們的反應(yīng)出乎意料地支持。

"媽，您要是愿意，我們沒意見。"兒子說，"老周叔人不錯，您倆在一起，我們也放心些。"

兒媳婦更是雙手贊成："媽，我爸一個人這些年確實不容易。您要是能照顧他，我們?nèi)叶几屑つ?

聽她這么說，我心里有些別扭，但也說不出哪里不對。

五月份，我們開始試著住在一起。選在我家，因為我這邊稍微寬敞些。

最初的日子倒也和諧。老周話不多，但做事很仔細。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去樓下買菜，回來做早飯。我負責(zé)洗衣服和收拾屋子。晚飯后，他看新聞，我織毛衣，各不干擾。

我以為這就是老年人的搭伙生活，平淡卻安穩(wěn)。

但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細節(jié)。老周每周都會接到兒媳婦的電話，他總是說："挺好的，你媽照顧得很周到。"然后就是一頓夸我，從做飯手藝到人品性格，無一不好。

開始我還挺受用，覺得他是真心夸我。后來次數(shù)多了，我發(fā)現(xiàn)他夸的那些話，幾乎一模一樣。就像背臺詞似的。

還有一件事讓我起疑。老周的腰椎不好，經(jīng)常說疼。我心疼他，主動承擔(dān)了所有的家務(wù)活。買菜、做飯、洗衣服、拖地，全是我在做。他就坐在沙發(fā)上，要么看電視，要么跟人下象棋。

有一次我腰閃了，疼得直不起來。躺在床上休息，聽見他在客廳打電話："媽身體不舒服，我在照顧她呢，放心吧。"

我當(dāng)時心里就涼了一截。我躺著，他坐著，這叫他照顧我？

但我沒說什么。人到這個年紀了，面子比什么都重要。何況，搭伙過日子，本來就是各取所需，我圖他有個伴，他圖我做家務(wù)，這也算公平。

真正讓我看清真相的，是半年后的那個晚上。

老周的小兒子從深圳回來，一家人在我這里吃飯。席間，小兒子提起工作調(diào)動的事，說可能要把老周接過去住。

"那可不行。"老周的兒媳婦立馬反對，"爸年紀大了，我們工作又忙，哪有時間照顧？現(xiàn)在多好，有阿姨照顧著，咱們也放心。"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在廚房洗碗，聽得清清楚楚。那一刻，我恍然大悟。

原來從頭到尾，我都理解錯了。

我以為的搭伙過日子，是兩個孤獨的人相伴取暖。但在他們眼里，我就是個免費的保姆。照顧老人，處理家務(wù)，讓子女省心省錢。

最諷刺的是，老周的兒媳婦還在那里感慨："找個老伴真不容易，得找個能干的，會照顧人的。我爸這運氣真好。"

我默默洗著碗，心里五味雜陳。

那天晚上，等他們都走了，我跟老周攤牌。

"老周，咱們還是各過各的吧。"我很平靜地說，"這樣下去，對誰都不公平。"

他顯然沒料到我會這樣說，愣了好一會兒："嫂子，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你沒做錯什么。"我看著他，"但我們想要的不是一回事。"

他還想說什么，我擺擺手："不用解釋了。明天你搬回去吧，咱們還是做親家，該怎么樣還怎么樣。"

現(xiàn)在想起來，我并不后悔這段經(jīng)歷。至少讓我明白了一件事：孤獨雖然不好受，但被當(dāng)成工具利用，更讓人心寒。

前幾天在樓下碰見老周，他有些尷尬地跟我打招呼。我笑著回應(yīng)，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其實也確實沒發(fā)生什么。不過是兩個上了年紀的人，在尋找陪伴的路上走了個彎路而已。

生活還要繼續(xù)，只是我更清楚自己要什么了。如果找不到真正的陪伴，那就好好享受一個人的自由。至少，不用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感到失望。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老周當(dāng)初說的是實話，如果他真的想要個伴而不是個保姆，結(jié)果會不會不同？

但這世上沒有如果。人到中年，學(xué)會接受現(xiàn)實，比學(xué)會原諒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