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4月，列車駛進秦皇島方向的春雨里，毛主席忽然側(cè)過身子，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代遠，今后你忙你的工作吧，別再陪我跑線路了。”

話音不高，卻像鋼軌敲擊車輪那樣清脆。滕代遠愣住，剛要開口，主席指了指前方車廂里忙碌的乘務員和警衛(wèi)：“有他們就行?！闭f完，又翻開文件批示。車窗外的海鷗掠過，掩住了一絲尷尬的沉默。

很多年后，一些老鐵路人回憶起這一幕，依舊記得滕代遠那一瞬的復雜眼神——既有疑惑，更有理解。要讀懂這句話，需要把時間表往前撥二十多年。

1904年冬，湖南麻陽。鄉(xiāng)親們記住了一個衣衫單薄的少年——滕代遠。瘦，卻倔，從小下地干活，手上老繭厚得像小石子。1923年，他考進常德二師。別的同學準備謀個教書的清閑差事，他卻和一群同樣不安分的青年興沖沖辦起《錦江潮》，文章寫得辛辣，學校多次警告無效，索性把他開除了。開除當天，他只說一句：“書可以再讀，路得自己走?！?/p>

1927年春，毛澤東來湖南調(diào)研農(nóng)運。滕代遠連續(xù)陪跑六個縣，彎腰時褲腿上全是泥。毛主席對身邊警衛(wèi)打趣：“這小伙子像機車頭，停不下來。”第一次握手后，兩人接下來的十幾年幾乎都在槍林彈雨里并肩。井岡山會師、平江起義、長征到延安……命懸一線的時刻多得數(shù)不過來。凡是打過硬仗的人都懂，這樣的情誼，比兄弟還深。

1938年延安出現(xiàn)了一個溫情插曲。滕代遠父親長途跋涉來看兒子，老人腿腳腫得厲害，本打算住幾天又回鄉(xiāng)。滕代遠掏出兩塊錢做路費，尷尬得不知所措。正愁時，毛主席遞來十塊大洋和一件舊狐皮襖。老人千恩萬謝，他卻一擺手：“都是同志，別見外?！睆拇?，兩家人情更近。

抗日戰(zhàn)爭結(jié)束，黨中央在華北成立晉冀魯豫中央局。滕代遠提出把主席的文章印成“選讀本”，方便一線干部隨身揣兜里學。鄧小平聽了直點頭：“紙不重，理重。”那本小冊子后來在解放戰(zhàn)爭前線傳得飛快。

1949年1月28日，石家莊。中央軍委鐵道部第一次會議召開。朱德掃視全場，忽然舉手指著滕代遠：“中央給你們派來了個‘將軍大老板’?！迸_下哄堂大笑，掌聲幾乎掀掉屋頂。此刻的滕代遠剛剛結(jié)束從將領(lǐng)到部長的身份轉(zhuǎn)換。要讓廢棄已久、彈孔累累的鐵路在最短時間內(nèi)恢復運輸，這是在打另一場硬仗。

修復、搶建、勘測、調(diào)度，滕代遠的辦公桌永遠堆滿圖紙。有人開玩笑說：“部長像個拼積木的孩子，睡覺都抱著一段軌枕。”忙歸忙，他對鐵路上的安全保衛(wèi)卻看得比什么都重——這直接關(guān)系著黨中央的行動自由。

1949年冬，新中國剛滿月，毛主席第一次出國訪問蘇聯(lián)。專列代號9002。羅瑞卿負責警衛(wèi)，滕代遠掌控鐵路技術(shù)與運行。東北沿線每隔幾十米就站一個持槍哨兵，橋梁、隧道、電線桿全派駐警衛(wèi)。有人說排場太大，浪費人力。滕代遠皺眉：“浪費？槍響一次就悔之晚矣。”事實證明，他的謹慎沒錯，路上無一差錯。

不過，毛主席回國后還是覺出弊端——沿線列車因避讓專列而晚點，旅客抱怨遍地。老人家性格里極反感興師動眾，心里暗暗記下。這才有了五年后的那句“別再陪我跑線路”。

1950年，長江滾滾，武漢江畔。滕代遠受命籌劃新中國第一座跨江鐵路、公路兩用大橋?？睖y時，蘇聯(lián)專家提出保守方案，每孔跨度80米。中國工程師想把跨度加大到128米，既節(jié)省橋墩又方便通航。雙方爭得面紅耳赤。滕代遠最終拍板：“按128米干，不冒險，不保守，要對得起一百年以后。”工程隊吃下一顆定心丸，三班倒施工。橋墩打到基巖，振動把江岸小樓的玻璃都震碎。1957年10月，武漢長江大橋通車，汽笛聲傳到幾公里外。鐵路職工擁上橋頭，滕代遠抹了一把汗，沒去剪彩，躲到機車后看江水。同行的人聽見他低聲感慨：“好在沒丟中國人的臉?！?/p>

鋼軌修到哪里，他就忙到哪里。可越到后期，滕代遠越少陪同主席外出。不是感情淡了，是分工變了。毛主席走基層，講求從簡。如果部長動輒隨行，勢必牽涉到避讓列車、沿線警備等連鎖反應，這與他的節(jié)儉觀念相沖突。滕代遠想明白后，把精力全部投入技術(shù)改造。1956年，內(nèi)燃機車試驗成功；1957年，第一批電氣化區(qū)段在寶成線開工；1958年，他又拉著設(shè)計師研究自動閉塞系統(tǒng)，口頭禪是“要想火車快，全靠科學帶。”

工作狂人也會累。1962年，他在會議室里突然鼻血直流，醫(yī)生勸休息，他笑笑：“修橋修路是力氣活，休息明天再說。”病床旁，老同事講起主席那句話，他擺手：“主席說得對，我確實該忙自己的活?！?/p>

多年后，一位車務段老工人給學生講課時這么總結(jié)滕代遠：“他把將軍的膽子，用在了鐵路的螺絲上?！边@句話粗糙卻精準。正是這種膽子和細心，讓中國鐵路從戰(zhàn)火硝煙中重生，也讓毛主席在1954年那節(jié)車廂里放心地說出“你忙你的工作吧”。

今日的高鐵呼嘯，可別忘記那一代人在蒸汽與汗水間打下的地基。毛主席當年的一句叮囑，既是對老戰(zhàn)友的理解，也是對中國鐵路技術(shù)化、現(xiàn)代化道路的鞭策。滕代遠聽懂了，也真正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