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北京站人聲鼎沸,一位穿軍裝的青年目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搜尋著什么。
他懷中緊緊抱著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跡遒勁有力:“請娘來北京,徐深吉”。
這封信將一位痛失兒子整整十七年的母親,從湖北的山村帶到了共和國的心臟,也揭開了一段跨越生死的革命傳奇。
可誰能想到,在這光鮮的背后,是一位母親幾乎被悲痛吞噬的漫長等待,是一位紅軍兒子“死而復生”的隱忍隱姓,以及那一只至今都未燉熟的雞……
少年參軍
1926年大別山,徐家河村的山道上傳來一陣陣清脆的牛鈴聲。
16歲的徐深吉,身穿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裳,一手拿著鞭子,一手牽著牛繩。
他不知道,今天這趟放牛路,將成為他人生的分水嶺。
那時的黃安,剛剛被動蕩的時局撕開一道口子。
官府衙門里橫行的是地主豪紳,農民頭頂的是日漸濃重的壓迫陰云。
可正是在這樣的亂世之中,一股新的力量在悄然滋長,共產黨領導的農民運動,像山雨欲來前的雷聲,隱隱作響。
徐深吉第一次聽到“農民協(xié)會”這四個字,是在村口的老茶館。
一位從鎮(zhèn)上回來的青年激動地揮舞著手臂,說起如今“窮人也能站起來說話”的事,眼里閃著光。
他那天回家晚了些,父親正蹲在院子里抽旱煙,煙鍋冒著青煙。
他原本以為父親會責罵自己偷懶,可出乎意料,父親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問:“你也想去看看?”
原來,早在他還在山頭放牛時,父親就已經在暗中接觸農協(xié),成了村里的土地委員。
家中母親石順香起初并不理解丈夫的“轉變”,她只覺得飯桌上的干飯更稀了,徐家的莊稼地也越來越荒。
可她沒說什么,只是將丈夫曬裂的手握得更緊,把給兒子縫的衣服針腳縫得更細。
她不是不怕,只是更怕自己的男人與兒子永遠抬不起頭來。
沒過多久,父子倆便一同加入了黃安縣的農民義勇隊。
那是一個連槍都不夠分的隊伍,成員多是種田的莊稼人,家里有糧沒糧都得靠兩條腿、一個熱血的心撐著。
但正是這些人,用幾把鋤頭和竹槍,在黃麻起義中點燃了鄂豫皖革命的第一把火。
徐深吉自小聰明寡言,又有一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韌勁。
白天練兵,晚上識字,他一邊跟著義勇隊四處宣傳土地革命,一邊在稻草鋪上用煤油燈苦讀宣言、政綱。
黃麻起義最終在敵人的圍剿下宣告失敗,組織也被迫轉入地下。
很多人灰心退隊,有的甚至受不了壓力轉頭投了國軍。
可徐深吉沒有,他只是比往常更沉默了幾天,然后悄悄收拾了一個包袱,背上干糧和父親留下的一把老獵槍,踏上了前往鄂豫皖邊區(qū)的路。
石順香站在院門口,望著兒子的背影越來越遠,終于紅了眼眶。
可她沒有喊,也沒有追,因為那是兒子早就選定的路。
徐深吉一路輾轉,在鄂豫皖根據地正式加入了紅軍。
他從一個放牛娃,一個義勇隊小兵,成長為真正的紅軍戰(zhàn)士。
這便是他的起點,一個從山村走出的少年,一步步走進烽火連天的革命洪流。
硝煙戰(zhàn)火
戰(zhàn)爭,是最殘酷的成人禮。
在鄂豫皖根據地,徐深吉被分配到紅一軍警衛(wèi)營交通隊擔任傳令兵。
傳令兵的任務,說來不重,只是“送命”二字寫得太輕太淺。
敵我交戰(zhàn)時,密林深山、彈雨橫飛之間,一個命令的送達,往往決定一個連是否被包圍、一個陣地是否能保全。
而這個任務,從一開始,徐深吉就完成得極其出色。
別他把自己綁在馬背上,從敵軍的封鎖線里鉆出去,又悄無聲息地繞回來。
在接下來的戰(zhàn)斗中,他不再只是傳令兵。
他帶兵、布防、沖鋒,漸漸從小隊長升到連長,又升到營長。
特別是在1932年初,紅四方面軍為了打破敵軍對蘇區(qū)的“鐵桶圍剿”,決定主動出擊,發(fā)動蘇家埠戰(zhàn)役。
徐深吉所在的第73師第217團第三營被指定為前鋒部隊,負責穿插敵后、擾亂援軍。
那是一個沉重得幾乎壓塌整個根據地的命令。
當時敵強我弱,人數懸殊六倍,敵軍配有重機槍和戰(zhàn)炮,而紅軍多數士兵仍是赤腳穿草鞋、一身麻布衣。
但徐深吉沒有退縮,這一仗,他硬是帶著第三營,在蘆河支流的小峽谷死死釘住了敵軍增援部隊四十八個小時。
戰(zhàn)斗打到最后,彈盡糧絕,他干脆讓戰(zhàn)士們卸下槍管、上刺刀,破布裹住腳,藏在雪里伏擊。
敵人剛剛放松,就從身后被紅軍像猛虎般撲了上來。
蘇家埠戰(zhàn)役大捷,敵軍潰不成軍,我軍趁勝占領淠河東岸,鄂豫皖根據地版圖擴大近三分之一。
作為先鋒營長,徐深吉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紅四方面軍的嘉獎通報中。
可喜訊未落地,他又接到一個令人心碎的消息,父親徐金樓和一雙弟妹在一次秘密傳送糧草途中,因叛徒告密,被敵軍抓獲處死。
他回到七里坪老家時,天色陰沉,村頭的雞也不叫,連狗都懶得出聲。
他一腳踏進院門,只見母親石順香坐在墻根曬谷,整個人仿佛縮小了一圈,他喉嚨發(fā)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石順香抬頭,愣了愣,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是……深吉啊……你咋回來了?”
她眼角一動,淚水便已決堤。但她沒哭出聲,只是緊緊抓住兒子的手,一下一下地摸著,像是在確認夢里的人是否真的回來了。
屋子里依舊擺著那張長凳,只是坐的人少了三位。
徐深吉看著那空位,眼神發(fā)直,母親卻像平常一樣,把灶臺清理干凈,從角落里拎出只老母雞。
“這雞留了三年,就是等你回來給你燉?!?/strong>
徐深吉想說點什么,喉頭卻哽住了。
鍋還沒燒熱,外面響起了集合的哨聲,部隊過境,要再度北上。
徐深吉穿好軍裝,母親為他整了整衣角,手在他肩膀上一抖,卻又強作鎮(zhèn)定地笑了。
“去吧,兒子。你爹和弟妹……都死得光榮,你要好好活著,把這仗打贏,別叫咱們徐家丟人?!?/strong>
他再一次踏上征途,只是這一次,他知道,他便是這個家的全部希望。
“犧牲”背后
1932年深秋,古峰嶺的山風裹著硝煙與血腥,穿林過壑,撕裂了整個鄂豫皖邊區(qū)的寧靜。
這是第四次反“圍剿”戰(zhàn)役最慘烈的一場戰(zhàn)斗。
國民黨傾三省之力圍堵紅四方面軍,密集的火力如暴雨傾盆,從山頭劈向山腳。
戰(zhàn)斗剛打響,徐深吉就知道,這是一次不容退卻的死戰(zhàn)。
他帶著團里兩個營,堅守在古峰嶺最前沿。密林、山谷、巖壁、暗哨,一夜之間變成地獄的邊緣。
炮彈落下的那一瞬,他只聽見一聲轟鳴,天地仿佛斷裂成兩截。
再醒來時,天灰蒙蒙的,他躺在灌木叢中,半邊身體麻木,他看見同袍的尸體橫七豎八地躺著,有的還保持著沖鋒時的姿勢。
一名搜救戰(zhàn)士匆匆掃過傷亡區(qū)域,他停頓了一下,在那團血肉模糊中辨認出軍裝上的編號,手一抖,低聲道:“是徐副團……”
就這樣,他被錯誤地列入犧牲名單。
而母親石順香也得知了這個消息,那哭聲撕心裂肺,像是整座大別山都在為她陪哭。
從那天起,石順香失去了光彩,她不再說話,常常一個人坐在村口的土坡上,一坐就是整天。
大人們也只能悄悄給她送飯,把衣服掛在門上。
而在另一頭,徐深吉于第二次戰(zhàn)場清理中被發(fā)現,當時他呼吸細淺,但仍有一絲求生的希望。
他終于,還是挺過來了。
天各一方,母子皆活,卻仿佛相隔生死。
十七年后終團圓
1949年,北京天安門的紅旗獵獵高揚,新中國的曙光灑滿華夏大地。
在這個國家改天換地的時刻,一位軍區(qū)的高級將領,正伏案寫下一封親筆信。
筆鋒顫動,字字深重,他寫道:
“娘,孩兒徐深吉還活著,十七年未歸,罪該萬死,望娘勿惱,請您來北京,與孩兒團聚?!?/strong>
信寫罷,他將信小心地封好,交給貼身警衛(wèi):
“你親自去一趟黃安徐家河村,見到石順香老人,一定要親手把這封信交給她?!?/strong>
與此同時,黃安的徐家河村依舊平靜如常,山還是那座山,屋還是那間屋。
只是門前的槐樹老了,墻角的青苔厚了,而那位每日守在村口望山的老婦,已步履蹣跚、白發(fā)斑斑。
那天,村口突然傳來人聲喧嘩,幾個村民滿臉驚詫地喊著:
“老徐家,老徐家出將軍啦!”“兒子來接娘去北京享福啦!”
石順香正一手握著拐杖,一手在院子里撣土炕的被褥,聽得門外吵鬧,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一位穿軍裝的小戰(zhàn)士走進門來,聲音激動地問:“您是石順香大娘嗎?”
她緩緩抬頭,望著眼前這陌生而莊重的青年,嘴唇動了動,發(fā)出一串含糊的聲音,像是在說:“我是……但你是誰?”
小戰(zhàn)士不答,從衣襟中取出那封折疊整齊的信,小心翼翼地遞上去。
信紙展開,一行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石順香仿佛被雷劈中,渾身一顫,嘴里喃喃:“是他,是深吉……”
那一刻,圍觀的村民誰也不說話,唯有風拂過院子,吹得那封信輕輕抖動,仿佛多年來從未停息的心跳。
她踉蹌地站起來,拉住小戰(zhàn)士的手:
“他……他真的還活著嗎?我給他上了十七年墳??!”
小戰(zhàn)士鄭重地點頭:“徐將軍說,您這些年受苦了,他要親自接您去北京?!?/strong>
她眼淚流了一臉,抖著聲音說:“我……我得換件衣服……還得跟村里的祖墳說一聲……”
幾天后,北京站的月臺上,徐深吉筆挺站立在候車區(qū),眼里寫滿忐忑與期待。
他已經在此等候整整一夜,只為親眼看到那個日日活在夢中的人,他的母親。
隨著火車轟鳴進站,乘客魚貫而下。
一位佝僂的身影被戰(zhàn)士攙扶著緩緩走來,那一瞬,他仿佛心跳停滯。
“娘!”他終于喊出那個在胸口堵了十七年的字。
自那日起,石順香再也不是獨守山村的孤影,她被接到北京,住進了干凈明亮的院子,有專人照顧,飲食起居無憂。
而徐深吉,無論戰(zhàn)事多忙、會議多急,都必定回家陪母親吃飯。
在國家建設如火如荼的年代,徐深吉任空軍副司令員,推動航空燃油國產化,四處走訪、奔波協(xié)調,挽袖親自參與技術攻關。
“別人不給我們技術,我們就自己造!”
他成功組織試制我國首批軍用航空燃油,打破西方封鎖,為空軍獨立自主鋪平道路。
晚年時,他開始撰寫回憶錄,不為自我榮耀,只為記錄那段烈火真金般的歲月。
從兒子犧牲的白信封,到母親再見的信紙邊,他與石順香母子,走過了十七年生死兩茫,又用余生,書寫了一段關于信念、堅守、母愛與奉獻的壯闊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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