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耳帝洋洋灑灑寫了三千字,以新專輯《大把時間璀璨》作為由頭,聊了聊回春丹。
作為一字千金的著名音樂博主,耳帝過往寫華語第一樂隊五月天也就是寥寥幾筆帶過,回春丹這小小的廣西樂隊,焉能享受這種國宴級待遇?
但,我想說的是——表面上,這篇文章里,耳帝似乎是在對曾經(jīng)一度處于滾圈鄙視鏈下位區(qū)的回春丹進行價值重新錨定,且他過往也對回春丹的代表作《鮮花》有數(shù)次分享,可在全篇通讀下來,我依然讀到了耳帝所代表的“北方中心論”對全球南方音樂體系下的十足傲慢。
如耳帝文章中最開始所說,回春丹是《樂夏3》最大的受益者甚至沒有之一。節(jié)目錄制初段我也在現(xiàn)場,我能感受到回春丹為《樂夏》所做的充足準備,包括劉西蒙明顯下了苦功的形體、語言設計,全團精心準備的港風妝造,還有秘密武器和聲團劉禹彤劉姐,包括樂隊在整季比賽里出牌的順序——為什么第一期他們不唱《艾蜜莉》?我曾問過經(jīng)紀人番茄這個問題。他說,如果我們最開始就出這張牌,那我們很可能就“止步于此”了。
我始終認為回春丹是那個場子里最有“型格”的樂隊之一,在我的能力范圍內(nèi),我毫不吝嗇手中的票數(shù)。但我很清楚的記得,在《樂夏》首輪,回春丹得到“友友”們,也就是“樂評人”們的票數(shù),只有僅僅6票,三成——在我眼中,回春丹在《樂夏》中每一次的表現(xiàn)都非常優(yōu)秀,可在耳帝為代表的這一批朋友看來,“未見出彩”。Fine,音樂審美,個人有高有低,但緊接下來,耳帝所言,“一是說律動簡單,是無腦好蹦的類型;二是重復性過高,缺乏變化;三是技術含量低。其實在《樂夏3》中回春丹已經(jīng)證明了他們的技術能力并不差,這些批評有的是客觀的,有的是過貶的”;我不知道耳帝所說的“客觀”指的是什么,反正三選一,總有一款是耳帝認為的“客觀”。我不知道耳帝代表的是什么客,但應該不是我作為大灣區(qū)臟兮兮懶漢的那種客。當耳帝把回春丹的音樂形容為“歪歪扭扭+踉踉蹌蹌式的美學”,實際上已經(jīng)在展開了下意識的北方中心論之文化霸凌。
允許我再說一次:
我們一年四季都穿人字拖,大褲衩,有什么奇怪?
我們的普通話就是說的不夠標準,這是否意味著我沒你有文化?
為什么你認為回春丹演奏的Riff就是歪歪扭扭?難道不是因為很多樂隊的Riff是超雄、充滿了男性主義的自大?
真的,我們普通話都說不利索,為什么要用你們的標準去衡量我們的音樂?
我依然想引述朋克教父楊波的那句搖滾圣經(jīng),這是他十多年前、當五條人活動范圍停留在大灣區(qū)時所說:“……自中國內(nèi)地出現(xiàn)以搖滾樂為主的獨立音樂這幾十年來,它在風格上大致可分為兩種:身居北京的音樂人做出的北京搖滾樂和并非身居北京的音樂人做出的北京搖滾樂。五條人最顯著的非北京之處,并非連翻譯都困難的福佬話,大量的象聲詞,沒有副歌,專輯中俯拾皆是的、靈光閃爍的吉他獨奏和重復段,以及音樂上無法判斷是來自美國或英國,還是來自東北、西北、河北、蘇北或臺北的師承關系??這些記錄既不飽含確鑿的深情,亦不呈現(xiàn)宏大的敘述,不解釋、不動情、不思考、不煽動——這當然與動輒雙肩插刃、動輒如喪考妣、動輒腚下生蓮的北京搖滾背道而馳?!?
盡管大家不太會把回春丹和五條人作比,一個是你們心目中的網(wǎng)紅樂隊,另外一個則是藝術家,可在我心目中,這兩個同為通過《樂隊的夏天》被廣大全國樂迷所放大的樂隊,在我看來,某種程度上都是《樂夏》作為一個相信正義、相信大數(shù)據(jù)、相信年輕人的節(jié)目,一腳把眾老登樂評人從話語權的麥克風上踢開,把選擇權交還給樂迷。如今的全球南方(Global South)早已不是地緣觀念,更是一種對文化極權主義的天然行動綱領(媽的我這話寫的怎么這么AI但實際上我不用這種玩意兒,AI學不會我的憤怒),在早已不相信中心敘事的人們看來,回春丹和五條人一樣,都是這種廟堂之高、北京之外、江湖之遠的旁支。因為離得遠,所以有生命力,所以才能有鮮花盛開。
耳帝提了多次《鮮花》。《鮮花》是回春丹最出圈、最ICON的歌曲,其本質(zhì)也是在于他們完全不在北方敘事下的表達。如最經(jīng)典的這一段:
我妄想開著我的爛摩托去轉一轉
可是我 可是我 可惜我把車賣了
我的心啊我的心
整棟出租 處處都給你 yeah
種好的鮮花
《鮮花》爆紅之后,我在不同歌手的企劃會上聽到“我想要一首《鮮花》這樣的歌”。這時候我就會立刻跳出來說,不,你不想?;卮旱ら_的是爛摩托,你開的是波子(純粹打比方);回春丹自己住出租屋,還是300元租金一月的一個小隔間,你住的是果嶺里(純粹打比方);回春丹能送你的鮮花,不是那種花店里一束就要四位數(shù)的(抱歉花店我這個真的不懂,只是瞎說了),很可能是我們兩廣人士以前家里人手一盆的三角梅,它常見于樓下小院、陽臺、鐵門口,它廉價,但頑強,越曬越開,隨便搭個鐵絲網(wǎng)就能滿墻地開。我聽回春丹的《鮮花》,我想到的也全都是三角梅熾烈、粗糲的模樣。也許你的鮮花是各種名貴品種,但,這就是我心目中回春丹生命力爆炸的樣子。若你要用花中之王牡丹式的北方審美標尺去衡量三角梅,最后得到的只能是“歪歪扭扭”,這不就是耳帝的邏輯?
哦對了,為什么薛凱琪Feat回春丹的《鮮花》毫無違和,因為薛凱琪的港女底色,追溯到她在20年前出演的電影《早熟》里,她所迷戀的方家富這個平民(貧民)角色,他們曾經(jīng)的甜蜜的劇情,就是一個“鮮花”式的故事嘛。
耳帝文章中還提到,2021年是回春丹的口碑低谷期——可實際上,2021年,他們發(fā)了自己首張全長專輯《耳鬼出風》。在那時,回春丹就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完整的表達體系,混合了大灣區(qū)粵語金曲,包括Beyond、太極、各種Garage、Brit的風格雜糅體。包括那時候的回春丹就已經(jīng)奠定了他們在寫作上的所有基調(diào),如《正義》當中,“我買光所有的炸藥 /卻還是炸不掉他給你的碉堡”,老表寫的歌詞味兒始終沒有變過。在我這里,回春丹的評價一如既往,四年之后,他們的新專輯《大把時間璀璨》沿著《耳鬼出風》的路徑正常發(fā)展。在《騎士》里,你能聽到回春丹標準式的情歌搖滾,不故作深沉,吉他Riff始終貼合著Top line進行,和聲柔美,鼓點輕盈,貝斯適時做幾個挑逗的Slap;《夢蝶》有復古拉風的Fuzz吉他音色,Disco Rock向來是回春丹的舒適區(qū),相信加以時日,流媒體傳播與現(xiàn)場演出雙管齊下,這些作品都會成為回春丹現(xiàn)場里的大熱曲目。
回春丹當然也不是吃老本樂隊。畢竟有這么多樂隊模仿他們,回春丹總不會用新專輯來宣布“我在模仿回春丹大賽里面、由回春丹獲得了第一名”。我其實非常喜歡專輯的后半段,可能是來自我自己的私人Beyond情結投射。作為大灣區(qū)子弟,我眼中的Beyond不是那些hits如《喜歡你》,反倒是Beyond在入屋前和他們?nèi)訒r期那些張牙舞爪的作品?;卮旱ば聦]嬛械腂面下半張有頗多歌曲讓我想到了這種游走于獨立與主流之間的曖昧。如《寶藏》,讓我想起了Beyond在1987年的經(jīng)典專輯《亞拉伯跳舞女郎》,開頭曲便是一首《東方寶藏》,回春丹用合成器奏出了更南方的粘稠感;隨后的《松綁》,這種oversized的垮掉世代感,則讓我想到了Beyond在1995年家駒離去后最出色的專輯《SOUND》,那種英倫迷幻遠渡重洋卻被同樣濕噠噠的中國南方漂染成另外一種顏色,《松綁》里頭的合成器演奏更讓我想起另一隊我非常喜歡的大灣區(qū)樂隊——太極鍵盤手Gary Tong唐奕聰?shù)难葑囡L格。Gary Tong確實有客串過Beyond,后來更被大家熟知的身份是陳奕迅的Band Leader,而劉西蒙那些歇斯底里的演唱,是否也讓你想到另一個松松垮垮的Eason?這不都是大灣區(qū)的調(diào)調(diào)?
因此,我也并不同意耳帝所說,回春丹在新專輯《大把時間璀璨》里對自己進行了北方敘事或主流唱片工業(yè)的規(guī)訓化。也許你有這樣的錯覺,是因為我們總處在一個勝利即正義的語境里,總是以“紅”去做合理化的歸因。可我依然覺得,回春丹在走紅之后,始終保持著自己的步調(diào)。就像有一次我問劉西蒙,你搬去北京住了嗎?他說,搬去干嘛,我家就在廣西呀。創(chuàng)作者,就應該在自己滋養(yǎng)他的地方,做出屬于自己的音樂,而不是削足適履地去迎合他人的評價體系。我希望大家可以,用不帶有色眼鏡的方式,去聽下目前南派搖滾樂的代表——回春丹的全新作品《大把時間璀璨》。這絕不是北方敘事的投降書。三角梅已經(jīng)開滿出租屋鐵門口,爛摩托早就跑遍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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