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遠嫁,九年沒回娘家,去年大伯生病,她帶著婆家人坐飛機來了
電話是下午三點打來的,我正在社區(qū)辦公室核對一份團購冷鏈的到貨清單,手機在桌上嗡嗡震動,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甲蟲。
屏幕上跳動著“堂姐”兩個字。
我愣了一下,指尖懸在表格上方,一時沒點下去。
堂姐林薇,遠嫁九年,除了逢年過節(jié)發(fā)個祝福紅包,我們幾乎沒什么聯(lián)系。
電話接通,那頭是她一貫的、帶著點播音腔的客氣聲音,“小然,是我?!?/p>
“姐?!蔽覒艘宦暎犞欠菔煜び帜吧那徽{(diào),心里有點發(fā)空。
“我跟你姐夫,還有他爸媽,明天下午四點到機場,你方便來接一下嗎?”
我捏著筆的手緊了緊。
“大伯的病,怎么樣了?”她終于問到了正題。
我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語氣平靜,“還是老樣子,一周三次透析,離不了人?!?/p>
“唉,我們這次回來,就是專門為這事的?!彼D了頓,聲音里透出一種刻意的鄭重,“給你添麻煩了?!?/p>
掛了電話,辦公室里打印機還在嘩啦啦地響,同事在旁邊討論著晚上去哪家新開的燒烤店薅羊毛。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可我的心,卻像被投進了一顆小石子,蕩開了一圈圈說不清道不明的漣漪。
九年了。
大伯生病三年,從一開始的吃藥控制,到后來發(fā)展成尿毒癥,每周必須去醫(yī)院報到。這三年里,她只打過寥寥幾個電話,轉(zhuǎn)過五千塊錢。
如今,她要帶著婆家人,坐著飛機,回來了。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請了假,開了我那輛開了六年的小破車,趕到機場。
正是盛夏,空氣又悶又熱,像一床濕透了的棉被。
我在到達口的欄桿旁等了快一個小時,廣播里航班信息滾動播報,混雜著人群的嘈雜,讓人心煩意亂。
四點十三分,他們出來了。
我一眼就認出了林薇。
她還是那么漂亮,穿著一條米白色的連衣裙,外面搭著一件薄款風衣,腳下一雙精致的平底鞋,頭發(fā)燙成時髦的大卷,臉上畫著淡妝。
她身邊是她的丈夫,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的男人。
后面跟著她的公公婆婆,兩位老人穿著講究,神情里帶著一種大城市人特有的審視和疏離。
他們推著三個碩大的行李箱,一看就價值不菲,和周圍風塵仆仆的旅客格格不入。
九年的親情,在三只名牌行李箱面前,顯得又輕又薄。
“小然!”林薇看到我,臉上立刻綻開一個完美的笑容,快步走過來給了我一個擁抱。
她的擁抱很客氣,身上有股好聞的香水味,和醫(yī)院里那股消毒水味截然不同。
“辛苦你了,等很久了吧?”
我搖搖頭,“剛到?!?/p>
她婆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在我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和T恤上停頓了半秒,隨即移開,語氣淡淡地問:“酒店都安排好了吧?我們習慣住帶行政酒廊的,方便。”
我心里咯噔一下。
“姐,我以為你們……”
林薇立刻打斷我,笑著對她婆婆說:“媽,您放心,小然辦事我最清楚了,肯定都安排妥當了?!?/p>
她轉(zhuǎn)頭對我,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命令,“先送我爸媽去酒店,我們再去醫(yī)院看我爸?!?/p>
我開著車,他們一家四口坐在后面。
后視鏡里,婆婆正用一張濕紙巾擦拭著車窗的邊緣,眉頭微蹙。
我聽見她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對林薇說:“這車也該換了,坐著不舒服,味道也重?!?/p>
車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我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jié)泛白。
這輛車,是我這幾年接送大伯去醫(yī)院的專用車。后座的磨損,大多是他上下車時留下的。那股所謂的“味道”,是藥味和消毒水味經(jīng)年累月滲透進座椅的結(jié)果。
林薇干笑了兩聲,沒接話。
到了他們預定的五星級酒店,門童殷勤地過來開車門、拿行李。
安頓好兩位老人,林薇和她丈夫坐回我的車里。
車子再次啟動,車廂里一片沉默。
“小然,”最終還是林薇先開了口,“我媽說話直,你別往心里去?!?/p>
我目視前方,淡淡地說:“沒事,老人家講究?!?/p>
她似乎松了口氣,開始說起她這次回來的計劃,“我們聯(lián)系了一位上海的專家,過兩天會飛過來會診。還給你帶了些國外的營養(yǎng)品,據(jù)說對腎病恢復很有幫助。”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那么妥帖,那么周到,仿佛她才是那個一直陪在大伯身邊的人。
我沒說話,只是把車開得快了些。
醫(yī)院到了。
正是探視時間,病房里人來人往,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
大伯躺在病床上,因為剛做完透析,臉色蠟黃,精神很差。
看到林薇,他渾濁的眼睛里亮了一下,掙扎著想坐起來。
“爸!”林薇快步走過去,握住他的手,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我回來了?!?/p>
這場景,感人至深。
如果我不是知道她前一秒還在囑咐我,記得把酒店的發(fā)票開成公司抬頭的,我可能真的會感動。
她丈夫從一個精致的皮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到大伯的枕邊。
“爸,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您安心養(yǎng)病,錢的事不用愁?!?/p>
大伯推拒著,“不用,不用,小然都安排好了?!?/p>
“那怎么行?!绷洲卑研欧馊M被子里,“小然照顧您辛苦了,我們做兒女的,總要出點力。這里是二十萬,您先用著?!?/p>
二十萬。
一個很有沖擊力的數(shù)字。
病房里其他床的病人和家屬,都朝我們這邊看了過來,眼神里帶著羨慕和探究。
我站在病床尾,看著那鼓囊囊的信封,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這三年,大伯的醫(yī)藥費、護理費、營養(yǎng)費,零零總總加起來,早已超過這個數(shù)。
我沒跟他算過賬,也沒跟任何人提過。
因為他是我大伯,是我爸唯一的哥哥。我爸媽走得早,是他把我拉扯大的。
現(xiàn)在,林薇用二十萬,輕而易舉地買斷了這九年的缺席和三年的辛勞。
有些人用錢表達孝心,有些人,是用錢來購買心安理得。
從醫(yī)院出來,天已經(jīng)黑了。
林薇提議去外面吃飯,為他們接風。
我沒什么胃口,但還是被她拉著去了市里最貴的一家餐廳。
包廂里,她公公婆婆已經(jīng)到了。
一頓飯吃得異常沉悶。
他們聊的是股票、海外投資、孩子上的國際學校。
我像個局外人,默默地吃著眼前的菜。
“小然現(xiàn)在做什么工作呀?”她婆婆終于把話題轉(zhuǎn)向了我。
“在社區(qū),做些雜事?!蔽一卮?。
“哦,那也挺穩(wěn)定的?!彼牌劈c點頭,語氣里卻聽不出半點贊許,“女孩子嘛,工作不用太辛苦,早點找個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經(jīng)事?!?/p>
林薇的丈夫接話道:“媽說的是。小然,要不要我?guī)湍憬榻B個對象?我認識不少青年才俊?!?/p>
我放下筷子,扯出一個微笑,“謝謝姐夫,不用了,我挺忙的。”
“忙?”她婆婆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社區(qū)能有什么好忙的?我們家請的阿姨,一個月工資都比你高吧?”
林我被她這種居高臨下的邏輯氣得直想笑。
林薇趕緊打圓場,“媽,吃飯,吃飯。小然很能干的,我爸多虧了她?!?/p>
“能干是能干,但終究是外人?!彼牌艎A了一筷子鮑魚,慢條斯理地說,“自己的親生女兒在身邊,總歸是不一樣的?!?/p>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進了我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我看著林薇,她正低頭喝湯,長長的睫毛垂著,看不清表情。
我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這頓飯,不是為了接風,也不是為了敘舊。
這是一場表演。
一場展示他們優(yōu)越生活、標榜他們孝心的表演。
而我,只是個必不可少的道具。
吃完飯,他們要去逛夜市。
我借口累了,自己先回了家。
打開門,屋里一片漆黑。
我沒有開燈,就那么在黑暗里站了很久。
大伯生病后,為了方便照顧,我就搬到了他家。這套老舊的兩居室里,到處都是我們生活的痕跡。
玄關處放著他的拐杖,客廳的茶幾上擺著他的藥盒,陽臺上晾著我們倆的衣服。
這里充滿了煙火氣,充滿了真實的、瑣碎的生活。
而林薇他們,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華麗、光鮮,卻和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去醫(yī)院給大伯送飯。
剛到病房門口,就聽見里面?zhèn)鱽砹洲逼牌诺穆曇簟?/p>
“親家,您就別固執(zhí)了。這地方條件太差了,對養(yǎng)病一點好處都沒有。我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轉(zhuǎn)到市里最好的私立醫(yī)院去,單人病房,24小時特護?!?/p>
我推門進去,看到林薇一家人都在。
她婆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姿態(tài)優(yōu)雅,像是在談判。
大伯躺在床上,一臉為難。
看到我,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小然,你跟他們說,我不轉(zhuǎn)院?!?/p>
林薇走過來,拉住我的胳膊,“小然,我們也是為了我爸好。那家私立醫(yī)院的醫(yī)療條件、環(huán)境,都不是這里能比的。”
“費用呢?”我問了一個最實際的問題。
“費用你不用擔心?!彼煞蜷_口了,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傲慢,“我們?nèi)砍袚?。?/p>
我看著他,“姐夫,你知道大伯現(xiàn)在的情況嗎?他需要的是穩(wěn)定的透析環(huán)境和熟悉他的醫(yī)生護士,不是五星級酒店一樣的病房?!?/p>
“這怎么能一樣?”她婆婆不悅地皺起眉,“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你們這里的醫(yī)生,水平能有多高?我們請的可是上海的專家?!?/p>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阿姨,大伯的主治醫(yī)生是李主任,腎臟科的權(quán)威。三年來,大伯的病情一直很穩(wěn)定,全靠李主任的治療方案。貿(mào)然轉(zhuǎn)院,更換醫(yī)生,對病人來說風險很大?!?/p>
“風險?”她婆婆冷笑一聲,“最大的風險就是沒錢。小姑娘,你沒經(jīng)過事,不懂。有些東西,不是你光憑著一腔熱情就能做好的。”
我真的被氣笑了。
我沒經(jīng)過事?
這三年,是誰陪著大伯一次次熬過透析后的虛弱?是誰在半夜他身體不適時,背著他沖向急診?是誰拿著一堆化驗單,在醫(yī)院的走廊里跑上跑下?
是我。
不是他們這些坐著飛機、帶著錢、動動嘴皮子就想來摘桃子的人。
“姐,”我轉(zhuǎn)向林薇,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你真的為大伯好,就請尊重他的意愿,也尊重醫(yī)生的專業(yè)判斷?!?/p>
林薇的臉色很難看。
她大概沒想到,一向溫順的我,會當著她婆家人的面,如此直接地頂撞她。
“小然,你怎么說話的?”她語氣里帶了責備,“我們難道會害我爸嗎?”
“我沒說你們會害他?!蔽矣纤哪抗猓拔抑皇怯X得,孝順不是一場想當然的自我感動,它需要的是理解和尊重?!?/p>
病房里的空氣,降到了冰點。
最后,這場轉(zhuǎn)院風波,在大伯堅決的反對下,不了了之。
林薇一家人走后,大伯拉著我的手,輕輕拍了拍。
“小然,委屈你了?!?/p>
我搖搖頭,眼眶有點發(fā)酸,“大伯,只要您好好的,我什么都不委屈?!?/p>
他嘆了口氣,“你姐……她不容易?!?/p>
我沒說話。
我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可再難,也不是可以理直氣壯傷害別人的理由。
下午,林薇約我出去喝咖啡。
在一家裝修精致的咖啡館里,她點了一杯手沖,姿態(tài)優(yōu)雅。
“小然,上午的事,對不起。我媽那個人,就是那樣,被我爸和我慣壞了?!彼仁堑狼?。
然后,她話鋒一轉(zhuǎn),“但是,你也知道,我在婆家,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他們這次能跟我一起回來,已經(jīng)是很給我面子了?!?/p>
我攪動著杯子里的咖啡,聽她繼續(xù)說。
“我這次回來,一是看我爸,二也是想解決一下他的問題?!彼龔陌锬贸鲆粡埧ǎ频轿颐媲?,“這里面是三十萬。二十萬是給我爸的醫(yī)藥費,另外十萬,是給你的?!?/p>
我看著那張銀行卡。
“給我的?”
“對。”她點點頭,“這幾年,你辛苦了。這錢,就當是我請你照顧我爸的工資。以后,我每個月會再給你打一萬塊?!?/p>
我突然明白了。
她不是來探病的,她是來“外包”孝心的。
她想用錢,把我從一個“親人”的角色,變成一個“護工”的角色。
這樣,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xù)她遠方的、光鮮的生活。
而她的婆家人,也可以滿意地看到,她已經(jīng)“妥善”地處理好了娘家的“麻煩”。
我把卡推了回去。
“姐,我照顧大伯,不是為了錢。”
她愣住了,“我知道。但你一個女孩子,總要生活,總要嫁人。你不能一輩子都被我爸拴住?!?/p>
“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蔽业穆曇衾淞讼聛?。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她有點急了,“我是在幫你!你拿著這錢,可以給自己買點好的,可以存起來當嫁妝。難道你想像現(xiàn)在這樣,一輩子耗在一個老病人身上嗎?”
“耗”這個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
我看著她,這個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姐,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在你眼里,照顧大D伯,是一種‘消耗’,對嗎?”
她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林薇,你走吧?!蔽艺酒鹕恚按蟛@里,有我。不勞你和你尊貴的婆家人費心了?!?/p>
說完,我轉(zhuǎn)身就走,沒再回頭。
原來,人和人之間的距離,真的可以比九年的時間和幾千公里的路程,更遙遠。
那晚,我失眠了。
腦子里反反復復都是林薇說的話。
我是在“耗”著嗎?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皮膚因為長期熬夜和操心,有些暗沉。
衣柜里的衣服,大多是方便活動的休閑款,好久沒買過一條漂亮的裙子了。
我的生活,似乎真的被大伯的病,填滿了。
可是,每當看到大伯喝下我熬的湯時滿足的表情,每當聽到他拉著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講我小時候的趣事,我心里又是滿的。
那種被需要、被依賴的感覺,那種親人之間最質(zhì)樸的溫暖,是任何東西都換不來的。
第二天,那個所謂的上海專家來了。
林薇一家人陪著,浩浩蕩蕩地出現(xiàn)在了病房。
專家大概五十多歲,戴著眼鏡,派頭十足。
他看了一下大伯的病歷,又問了幾個問題,然后就開始發(fā)表長篇大論。
他全盤否定了李主任的治療方案,說用藥太保守,透析頻率不夠,應該立刻更換進口藥,增加透析次數(shù)。
李主任被請了過來,站在一旁,臉色鐵青。
他想解釋幾句,卻被專家不耐煩地打斷。
“你們地方醫(yī)院,就是這樣,思路僵化,跟不上國際前沿。病人拖到這個地步,你們有很大的責任?!?/p>
這話說的,極其傲慢無禮。
病房里所有人都聽不下去了。
我忍不住開口:“這位專家,李主任是大伯的主治醫(yī)生,他最了解病情。您才看了幾分鐘病歷,就全盤否定別人的治療方案,是不是太武斷了?”
專家瞥了我一眼,眼神輕蔑,“你是什么人?一個家屬,懂什么醫(yī)學?”
林薇的婆婆立刻附和,“就是!我們花大價錢請來的專家,輪得到你來質(zhì)疑?”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大伯,突然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信李主任?!?/p>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伯看著那個專家,又看了看林薇一家人,慢慢地說:“這三年,是李主任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我的命,是他給的。我只信他?!?/p>
然后,他轉(zhuǎn)向我,眼神里滿是歉意和心疼。
“小然,我們回家。這醫(yī)院,我們不住了?!?/p>
大伯的這句話,像一顆炸彈,在病房里炸開了。
林薇臉色煞白,“爸,您說什么胡話呢?不住院怎么行?”
“不住了?!贝蟛膽B(tài)度很堅決,“我不想再給小然添麻煩,也不想讓你們在這里演戲給我看?!?/p>
演戲。
這個詞,用得真準。
“爸,我們怎么是演戲呢?”林薇急得快哭了,“我們是真心為您好啊!”
“真心?”大伯冷笑一聲,“真心就是九年不回來看我一眼?真心就是回來就想用錢把我打發(fā)了?真心就是不尊重我的醫(yī)生,不尊重照顧了我三年的人?”
他每一句話,都像一記耳光,狠狠地扇在林薇的臉上。
“林薇,你是我女兒,我了解你。你不是壞,你就是太想證明自己了。你想讓你婆家看看,你雖然出身小地方,但你混得很好,你很有孝心。”
“可是,孝心不是做給別人看的?!?/p>
大伯說著,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趕緊過去給他順氣。
那場面,亂成一團。
最后,上海專家灰溜溜地走了。
林薇一家人,也尷尬地離開了病房。
大伯鬧著要出院,我好說歹說才把他勸住。
晚上,林薇一個人來了。
她沒有化妝,眼睛紅腫,看起來憔悴了很多。
她在病床前站了很久,然后“噗通”一聲,跪下了。
“爸,對不起,我錯了?!?/p>
大伯別過頭,不看她。
她就那么跪著,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我知道,我錯了。我嫁得遠,總想著要爭口氣,不想被人看不起。我拼命工作,想多賺點錢,我覺得只要有錢了,就能彌補一切?!?/p>
“可我忘了,您要的,從來都不是錢?!?/p>
“我忘了,小然替我做的那些事,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我。
“小然,對不起。”
我心里五味雜陳。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原諒嗎?
好像沒那么容易。
不原諒嗎?
看著她那個樣子,又覺得不忍。
最終,我只是遞了張紙巾給她。
“起來吧,地上涼?!?/p>
那晚,她們父女倆聊了很久。
我沒有去聽,我給了他們空間。
第二天,林薇的公公婆婆來醫(yī)院,跟大伯道了歉。
態(tài)度雖然還是有些僵硬,但至少,沒有了之前那種高高在上的氣焰。
他們說,想請所有親戚一起吃個飯,算是賠罪。
飯局定在了一家本地菜館,很接地氣的那種。
席間,林薇的婆婆主動給我敬酒。
“小然,之前是阿姨不對,說話沒分寸,你別往心里去?!?/p>
我喝了那杯酒。
有些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他們一家人,在老家待了一個星期。
這一個星期里,林薇沒有再提轉(zhuǎn)院和請專家的事。
她每天都來醫(yī)院,陪大伯說話,給他喂飯,甚至學著給他按摩。
雖然動作很笨拙,但看得出來,是真心的。
她婆婆也不再挑三揀四,還主動去菜市場買菜,學著做本地的家常菜。
雖然味道一言難盡,但大伯吃得很開心。
他們走的那天,還是我去送的機。
還是那個到達口,現(xiàn)在成了出發(fā)口。
臨進安檢前,林薇拉著我的手,往我手里塞了一樣東西。
是一把車鑰匙。
“這是我們給你買的車,停在停車場B區(qū)。你那輛車太舊了,不安全?!?/p>
我下意識地想拒絕。
她按住我的手,眼神很誠懇。
“小然,你別拒絕。這不是收買,也不是補償。這是我們?nèi)业囊稽c心意?!?/p>
“你照顧我爸,我們幫不上忙,至少,讓你在路上能安全、舒服一點?!?/p>
她頓了頓,又說:“還有,我爸的醫(yī)藥費,以后我們來承擔。我已經(jīng)跟醫(yī)院那邊說好了,每個月會按時打款?!?/p>
“你為這個家付出的,夠多了。以后,也該為自己活一活了。”
看著她真誠的眼睛,我最終還是收下了那把鑰匙。
他們走后,我一個人去了停車場。
那是一輛嶄新的白色SUV,空間很大,坐著很舒服。
我坐在駕駛座上,握著方向盤,突然就哭了。
不是委屈,也不是感動。
就是覺得,心里堵了很久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被搬開了。
生活,好像一下子就開闊了。
后來,林薇真的做到了。
她每個月按時把錢打到醫(yī)院的賬戶上,不多不少,正好夠大伯當月的開銷。
她還經(jīng)常會寄一些東西回來,有時是營養(yǎng)品,有時是新奇的電子產(chǎn)品,有時,只是一箱她覺得好吃的水果。
她開始頻繁地跟我們視頻。
視頻里,她會耐心地聽大伯講那些重復了無數(shù)遍的往事,會笑著看我新買的衣服,問我工作順不順利。
我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那種最純粹的姐妹關系。
去年冬天,大伯的病情突然惡化,住進了ICU。
我第一時間通知了林薇。
第二天一早,她就和她丈夫飛了回來。
這次,沒有公婆,沒有行李箱,只有兩個行色匆匆的人。
他們在ICU外面守了三天三夜。
最后,大伯還是沒能挺過去。
辦后事的時候,林薇一直陪在我身邊。
出殯那天,她哭得比我還傷心。
她說:“小然,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我爸。我欠他的,下輩子都還不清了。”
我說:“姐,別這么說。大伯最后那段日子,很開心的。他知道,你心里有他?!?/p>
處理完大伯的后事,我把那輛SUV的車鑰匙還給了林薇。
“姐,這車你開回去吧。我那輛小車,挺好的。”
她沒有收。
她說:“小然,這車本來就是給你的。以后,你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想去哪,就開車去,別委屈自己?!?/p>
她還把大伯留下的那套老房子,過戶到了我的名下。
她說:“爸說了,誰給他養(yǎng)老,這房子就給誰。這些年,是你。這房子,理應是你的?!?/p>
我沒有再推辭。
因為我知道,這不是施舍,這是我應得的。
是我用三年的青春和陪伴,換來的。
家不是講理的地方,但必須是算數(shù)的地方。
現(xiàn)在,我一個人住在那套老房子里。
我把房子重新裝修了一下,刷了明亮的墻漆,換了舒服的沙發(fā)。
陽臺上,我種了很多花。
每天下班回家,我都會給自己做一頓可口的飯菜,然后坐在陽臺上,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發(fā)一會兒呆。
生活平靜,但也安穩(wěn)。
我還是會偶爾想起林薇,想起她帶著婆家人回來的那個夏天。
那場看似荒唐的鬧劇,卻像一場遲來的成人禮,讓我和她,都學會了如何去愛,如何去承擔責任。
有些成長,注定要以最激烈的方式,破土而出。
而那些曾經(jīng)的傷害和怨懟,最終,也都會被時間和理解,慢慢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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