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燈照著山門的那一刻,荒涼的風聲讓人有點心里發(fā)緊,誰也沒想到,這座常年人聲鼎沸的古寺,會以調查通告的方式忽然停擺。
釋永信的名字,在夜色里被警示牌標注,他那條價值十六萬元的云錦袈裟并沒公開展示。符號被收走后,剩下一串數(shù)字:每年三億元門票,對賬本上的數(shù)字放大到印章大小,沒有誦經(jīng)聲,只有鍵盤敲擊聲。
趙某某的電話一直被占線,她是釋永信的直系親屬,本該低調,卻在登封市一棟老辦公樓里掛著主任銘牌。那張加蓋公章的任命書,據(jù)說出自官員牛某某的運作,流程干凈得像剛打印的白紙,可誰都知道如今兩人一起被帶走問話。
釋永信的大哥劉應不在登封,他在安徽老家把院門改造成武校門楣,楷書“穎龍少林武術學?!蔽鍌€字寫得用力,像怕別人不認手跡。武校開門當天就配好賓館和超市,一趟車下去能睡能吃還能報班,鄉(xiāng)親們看熱鬧也順便做買賣。
少林寺登記的七百九十五個商標,大到素食小到鑰匙扣,全塞在錢某某和黃某某的抽屜里。紙盒上貼著標簽,編號、色號、審核日期排得整齊,他們說自己只是“按流程”辦事,可一個抬手就能決定佛珠漲價,權力像靈芝一樣長在文件袋里。
一個叫李某的人曾是酒店老板,現(xiàn)在管著少林藥局,他把旺季配藥清單寫成套餐,從太極膏到驅蚊香都能配在一起打包賣。柜臺對外聲稱古方,后臺卻統(tǒng)計銷售額,一年金額比不少三甲醫(yī)院的門診都高,讓不少老職工看得發(fā)直。
電商頁面上出現(xiàn)“少林歡喜地”四個字,一套《少林武功醫(yī)宗秘笈》標價九千九百九十九元,不含郵費。買家留言有趣:“想練輕功包不包成功?”評論區(qū)被截圖發(fā)到群里,笑聲和訂單同時增長,最后統(tǒng)計下來一年二千三百萬元的數(shù)字讓運營團隊自己都愣了。
直播間的燈光比殿堂的油燈亮得多,釋永信半年來粉絲破千萬人,首場直播五百萬元傭金到賬。屏幕上滾出無數(shù)“師父穩(wěn)”“買它”的彈幕,他每讀一個評論,都像念經(jīng)一樣平靜,可后臺那條收入曲線沖上去的角度,比少林塔林的斜坡還陡。
當初替趙某某謀職位的牛某某,如今在審訊室里和她并排坐,兩人不再用公文交流。另一頭的建筑商崔某某也沒閑,他包下少林寺圍墻翻新、殿堂擴建多年,合同用紅線訂好,現(xiàn)在成了黑底白字的證據(jù)。
僧衣外套保鏢的黑西裝,有時候是一種奇異組合。釋永信坐進那輛百萬豪車,后座真皮靠背打著佛像浮雕,他戴著千萬級小葉紫檀佛珠,車窗貼膜隔絕鏡頭,但路人還是看見保鏢開道的架勢,有人低聲說“明星也沒這么熱鬧”。
關于私生子的傳聞,幾年前他用一句“子虛烏有”回絕?,F(xiàn)在的通報里,字面寫著“長期與多名女性維系不正當關系,并育有私生子”,句號落下來,一紙官方文本讓所有猜測成了現(xiàn)實。和尚的身份就此被注銷,中國佛教協(xié)會把戒牒收回,他的僧籍消失得像被橡皮擦掉。
李湘那張十幾年前的采訪照被修改過度,網(wǎng)帖給她套了婚紗,又給釋永信換成情侶裝;楊瀾也被剪進合影,留言區(qū)說她“參與分紅”。兩位主持人連忙發(fā)布律師函,仍擋不住謠言擴散,公眾把憤怒甩向屏幕,一時真假難辨。
調查組里,公安、紀檢、宗教事務部門三方同進同出。文件盒摞在走廊,編號001到0023代表立案順序,據(jù)說刑事案件已不止兩起。有人念出序號,旁邊記錄員迅速蓋章,那聲音回響在石階通道里,顯得空曠。
僧房床榻現(xiàn)在被貼上封條,木頭簾子后面掛著三件錦衣,旁邊還有兩個帶鎖木箱。管理員說箱子是個人財物,沒人敢亂動,可登記表寫著金飾和玉器,價格空格留著,等估值報告。
少林寺游客中心的票口曾開二十個窗口,如今只留一個值班崗。游客問能不能進山,工作人員搖頭,再問門票錢什么時候退,對方回答“按規(guī)定申請”。人群散開,山腳攤販收起麻花,氣氛低得像突然降溫。
僧侶在配合問話,有人寫三頁還要求重新抄,理由是字跡不清;也有人一筆一劃寫得慢,窗外天色從亮到暗。調查人員不催,只問一句“還記得那筆款的進出時間嗎?”對方沉默,筆尖停在半空。
夜色里,塔林的燈沒開,山風吹得竹葉拍打石壁,聲音比白天更清。志愿者值守在外側,怕有人誤入。幾只流浪貓在鎖鏈旁打轉,像在適應沒有香火味的安靜。
核心團隊一直被稱作“十八羅漢”,名字聽著普通:趙某某、錢某某、劉某某……名單加起來恰好十八人。俗世里“羅漢”是一種褒義,現(xiàn)在成了諷刺,卷宗封面并排列出他們負責的業(yè)務,每人對應的流水金額寫得具體,沒有遮擋。
卷宗里有一個表格,單獨記錄七百九十五件商標的授權費用,付款方從快餐店到飲品屋,甚至還有外賣品牌。表格末列是一排粗線,匯總金額一年破億,旁邊標注“僅統(tǒng)計國內市場”,那行字讓人抬頭看了看墻上的鐘。
廟門外新修的商業(yè)街,現(xiàn)在冷清得只剩燈箱廣告亮著。那條街鋪面租金很高,當初崔某某負責整體施工,他還自留幾間門面,據(jù)說準備開素食體驗餐廳。如今門鎖拴著鐵鏈,玻璃上貼著貼條:暫停營業(yè),原因寫“內部整頓”。
劉應回到老家后,武校招生簡章還是照舊打印。家人勸他暫緩,可他把簡章放到柜臺,說“都是孩子學功夫,不關那事”。后來調查組的人找上門,他才關掉校門,門口那塊招牌用布包住,可“少林”兩字仍透出來。
直播團隊的員工多數(shù)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們在停播后接到短信:賬號被凍結,等待平臺通知。有員工還沒反應過來,問“下場直播什么時候排?”主管讓他先把貨退回倉庫,再談合同。夜里倉庫燈亮透著冷光,包裝箱堆得像小墻,貼紙上是少林塔標識。
寺內財務室原本放功德箱的地方,現(xiàn)在擺著一臺打印機,卷筒紙在吐出對賬單。對賬員跟旁邊的宗教事務工作人員核對,哪天哪時誰取過錢寫得仔細。功德箱曾被很多游客拍照,如今只在照片里留痕跡,現(xiàn)實里已搬進庫房待檢。
趙某某曾在社交平臺曬過一張辦公室照片,桌上擺的是白色蘭花和一枚金色轉經(jīng)輪。那條動態(tài)還在,只是評論區(qū)多了問號和唏噓,她的頭像已經(jīng)換成默認灰色,沒有再更新。
調查方案更新到第四版,文件夾邊角磨損,封皮字跡因翻看次數(shù)顯得發(fā)白。工作人員說還要查資金去向,重點是商標授權收入和直播分成。有人提到“鏈條長,時間緊”,對話很短,隨后各自散開。
山門外的臺階被沖洗過,水流進石縫,帶走灰塵。天快亮時,風把經(jīng)幡扯得輕響,長廊一片安靜,沒有游客,也沒有香火味,只有遠處留守僧人敲木魚的聲音微弱傳來。
停車場里那輛百萬豪車被拖走,車位空成一個灰色方塊。旁邊新畫的白線仍濕漉漉,映出昏黃燈光。幾個夜班保安拿對講說“好了,全部移交”,紙板咖啡杯被風刮倒,翻滾幾下卡在排水溝。
隔著山影,第一縷晨光落在塔尖,光斑滑過剝落的金身,停在凹陷處。有人路過,低聲提到三億元門票和十八個名字,又看了看空蕩寺院,誰也沒再說話,腳步聲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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