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市場資訊
(來源:現(xiàn)代商業(yè)銀行雜志)
文|周志雄
在沈陽故宮博物院的館藏珍品中,一件清代銅胎掐絲琺瑯松鶴紋三鑲?cè)缫猓ㄒ韵潞喎Q:琺瑯三鑲?cè)缫猓┮云渚抗に嚺c深厚底蘊,成為解碼清代宮廷文化的密鑰。這件長44.5厘米、寬10.9厘米的國寶,以藍色琺瑯為地,鏨刻鎏金為飾,集“鶴鹿同春”“松鶴長春”等吉祥寓意于一身,更以“三鑲”形制承載著滿漢文化融合的歷史記憶。
作為清代“如意文化”的物質(zhì)載體,它不僅見證了滿洲貴族對漢文化的吸納與重構(gòu),更以掐絲琺瑯與鏨刻鎏金形制,成為多種工藝融合的典范。這件琺瑯三鑲?cè)缫庖蛏蜿柟蕦m的特殊歷史背景——清入關(guān)前的都城宮殿,更承載著從“盛京陪都”到“故宮遺珍”的歷史記憶,其文化價值遠超一般工藝品范疇。我們將從造型溯源、工藝解構(gòu)、紋飾解碼、文化意蘊、價值定位五個維度,對這件國寶級文物進行多方位品鑒。
造型溯源:
三鑲形制的歷史演進與文化融合
1.如意的起源與功能轉(zhuǎn)型
如意的原型可追溯至戰(zhàn)國時期的“搔杖”。漢代稱“握君”,原為搔癢工具,因“不如意時搔之如意”得名。唐代如意演變?yōu)橹v經(jīng)法器,柄首呈云形或靈芝形。至宋代,如意逐漸脫離實用功能,成為文人雅玩。明代中后期,如意進入宮廷成為禮儀陳設(shè)與賞賜重器,造型趨向規(guī)范化,形成“首—柄—尾”三段式結(jié)構(gòu)。清代則是如意發(fā)展的鼎盛期。據(jù)《大清會典》記載,宮廷如意常在萬壽慶典、子嗣成婚用之,其材質(zhì)涵蓋玉、木、金、銀、琺瑯等。而“三鑲”形制的出現(xiàn),也標志著如意造型藝術(shù)的成熟。
2.三鑲形制的美學(xué)邏輯
“三鑲”并非簡單的裝飾疊加,而是遵循“天—地—人”三才之道的哲學(xué)表達。如意首端象征“天”,多為靈芝形或云頭形,寓意“天賜祥瑞”;中部鑲件對應(yīng)“人”,常飾吉祥紋樣,象征“人事和順”;尾端象征“地”,造型略收寓意“地載萬物”。這件琺瑯三鑲?cè)缫獾氖锥藶殪`芝形,弧度圓潤飽滿,符合“天圓”之象;中部鑲件為橢圓形狀,恰好位于手握處,既便于握持,又形成視覺焦點;尾端為云紋形,與首端呼應(yīng),構(gòu)成“首尾相顧”的整體感。
從比例上看,三處琺瑯飾件的尺寸呈“遞減式對稱”。首端最大,尾端次之,中部最小,這種設(shè)計既避免了視覺上的失衡,又通過大小變化引導(dǎo)視線流動。這種造型設(shè)計,使如意在實用(握持)、禮儀(陳設(shè))、審美(觀賞)三大功能上達到高度統(tǒng)一。
工藝解構(gòu):掐絲琺瑯工藝的巔峰展現(xiàn)
琺瑯三鑲?cè)缫獾暮诵墓に囀倾~胎掐絲琺瑯(即“景泰藍”),其工序包括制胎、掐絲、點藍、燒藍、磨光、鎏金六大步驟,每一步都需極致精準的技藝。
制胎:琺瑯飾件的銅胎采用“片銅錘揲法”,選用99%純度的紫銅板,經(jīng)裁剪后反復(fù)錘打成型。胎體成型后需經(jīng)酸洗去銹,確?,m瑯釉料附著牢固。
掐絲:紋飾輪廓由直徑0.2毫米的扁銅絲掐制而成。銅絲先經(jīng)軋機壓扁,再用鑷子折出曲線。如意首端的變形夔龍紋、柄中部的松鶴紋,其銅絲弧度誤差極小,接縫處焊接無痕,宛如“銅絲為筆,掐作線條”。這種“細如發(fā)絲”的掐絲技藝,當時僅清代宮廷造辦處“琺瑯作”的頂級工匠方能掌握,民間十分罕見。
點藍:琺瑯釉料選用天然礦物研磨而成,如鈷土礦制藍色、氧化銅制綠色、硫化砷制黃色。點藍需分三次進行:先填底色,入窯燒制,再填主紋,二次燒制;最后點染細節(jié),三次燒制。
燒藍:每次燒制需嚴格控制窯溫,溫度過高則釉料流淌,過低則色澤灰暗。工匠通過觀察釉料熔融狀態(tài)判斷火候,這種“眼觀火候”的技藝全憑經(jīng)驗積累。
磨光:先用粗砂石磨平釉面,再用細砂石拋光,最后用木炭提亮。打磨時避開銅絲,否則易損傷紋飾輪廓。
鎏金:銅胎裸露部分(如掐絲邊緣、飾件邊框)采用“火鍍金”工藝,將金與汞混合成膏狀,涂于金屬表面,經(jīng)烘烤使汞蒸發(fā),金層留存。鍍金厚度約0.01毫米,既能防止銅胎氧化,又增加了器物的金碧輝煌之感。
紋飾解碼:吉祥圖案的文化隱喻
1.主體紋飾的象征體系
琺瑯三鑲松鶴如意的紋飾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吉祥符號系統(tǒng),首、中、尾三處飾件各有主題,又相互呼應(yīng)。
首端:靈芝形飾件以寶藍色為地,飾變形夔龍紋一圈。龍紋環(huán)繞高浮雕人物,輔以松樹、靈芝、祥云和天官童子等組合象征吉祥天佑之意。
中部:橢圓形鑲件以藍色琺瑯為地,上端飾蒼松白鶴飛翔之景,下端則為蒼松麋鹿棲息之態(tài),中間為松下天官人物圖。整體鎏金,富麗堂皇。松樹象征長壽,白鶴代表著祥瑞,麋鹿因諧音“祿”寓意財富,天官則象征上天的庇護。
尾端:外圈飾變形龍紋,內(nèi)圈飾鎏金天官人物紋,與首端紋飾相似,形成“首尾相顧”的整體布局。
2.紋飾的時代特征
將紋飾與清代琺瑯器對比可知,這件如意的紋飾具有典型的清乾隆時期特征。
題材世俗化:明代琺瑯器多宗教題材(如梵文、佛像),清代則轉(zhuǎn)向世俗吉祥圖案(福、壽、江山),體現(xiàn)了思想觀念上的轉(zhuǎn)變。
風(fēng)格寫實化:乾隆時期琺瑯紋飾注重細節(jié)刻畫,如松樹的枝葉、白鶴的羽毛、麋鹿的花紋均力求逼真。這與同時期“西學(xué)東漸”的影響有關(guān)——宮廷畫師郎世寧等將西洋透視法傳入,影響了工藝紋飾的表現(xiàn)手法。
寓意明確化:“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理念在紋飾中極致體現(xiàn),每種圖案都有直白的諧音或象征。這種“直白式吉祥”是清代民間文化滲透宮廷的結(jié)果。
文化意蘊:
從宮廷禮儀到國家象征的多重內(nèi)涵
1.皇權(quán)象征與禮儀功能
清代宮廷如意的使用場景嚴格遵循等級制度。據(jù)《養(yǎng)心殿造辦處史料》記載,琺瑯如意因其“工繁料貴”,僅用于重大禮儀。
萬壽慶典:帝后生日時,王公大臣需進獻如意“以表祝頌”。乾隆六十大壽,各省督撫進獻琺瑯如意達三百余件。
朝會陳設(shè):如意常陳列于寶座兩側(cè)或御案之上?!秶瘜m史》載,太和殿御座左右各設(shè)琺瑯如意,象征皇權(quán)如意。沈陽故宮作為“陪都宮殿”,其崇政殿(金鑾殿)的陳設(shè)仿北京故宮。這件琺瑯三鑲?cè)缫饪赡茉愒O(shè)于御座之側(cè)。
外交賞賜:清代常以如意賞賜藩屬國,如《清實錄》記載,乾隆曾賜給朝鮮國王“掐絲琺瑯如意”,象征“兩國邦交如意”。
2.工藝技術(shù)的文化交流
掐絲琺瑯本身是中外文化交流的產(chǎn)物。元代從海外傳入中國,明代實現(xiàn)本土化,清代則達到巔峰。從這件琺瑯三鑲松鶴如意的工藝中,可看到西洋技法:琺瑯釉料的“分層施色”與“光影表現(xiàn)”,借鑒了西洋油畫的技法,這也是郎世寧等西洋畫師影響宮廷工藝的例證。
價值定位:藝術(shù)、歷史的雙重價值
1.藝術(shù)價值:清代琺瑯工藝的巔峰典范
這件琺瑯三鑲?cè)缫獾乃囆g(shù)成就體現(xiàn)在三方面。
工藝完美度:掐絲、點藍、燒藍等工序無一處瑕疵,尤其是“三次燒藍”后的釉面平整度,達到清代琺瑯器的最高標準。
審美典范性:造型、紋飾、色彩的搭配符合“中和之美”,既不張揚,又不晦澀,體現(xiàn)了“絢爛之極歸于平淡”的美學(xué)境界。
品類獨特性:三鑲?cè)缫庵?,玉鑲、金鑲常見,琺瑯三鑲因工藝復(fù)雜而罕見,目前存世量不足五十件,沈陽故宮這件是保存最完好的一件,堪稱“孤品之珍”。
2.歷史價值:清代宮廷生活的實物見證
作為沈陽故宮的傳世文物,這件如意的歷史價值不可替代。斷代意義:其紋飾風(fēng)格、釉料配方與北京故宮所藏“乾隆四十五年制”琺瑯如意高度吻合,可作為清代琺瑯器斷代的標準器。宮廷史研究:它的存在印證了沈陽故宮作為“陪都”的宮廷生活延續(xù)性,彌補了文獻對陪都宮廷陳設(shè)記載的不足。工藝史價值:完整展現(xiàn)了清代琺瑯工藝的巔峰水平,為研究“宮廷造辦處”的運作提供了實物依據(jù)。
這件琺瑯三鑲?cè)缫獠粌H是一件工藝品,更是一部濃縮的文化史詩。它的掐絲琺瑯工藝,記錄了中外文化的交融;它的三鑲形制,見證了滿漢民族的融合;它的紋飾符號,承載了清代的社會理想;它的流傳歷程,折射了王朝的興衰變遷。
當我們凝視這件器物時,指尖觸及的不僅是鎏金的燦爛與琺瑯的溫潤,更是一段鮮活的歷史。工匠在造辦處的燈下掐絲點藍,帝后在慶典上接過如意的莊重,王朝更迭中文物的輾轉(zhuǎn)守護。它的價值,早已超越材質(zhì)與工藝本身,成為聯(lián)結(jié)古今的文化紐帶,讓我們得以在方寸之間,讀懂清代的審美、技藝與文明。如今它不再是皇權(quán)的象征,而是全人類共享的文化遺產(chǎn),向世人訴說著中國傳統(tǒng)工藝的輝煌,以及文明交融的永恒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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