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悅點點頭,沒再多說什么。
去到縣里,她給我買了一條新的毛毯,還有一條同色的情侶針織圍巾。
晚上,我們躺在一張床上,彼此沒有觸碰。
黑暗中,沈清悅忽然對我說:“阿宴,剩下的幾天我們好好相處,別再吵架了,行嗎?”
這樣心平氣和的一句話,我卻等了好久。
我鼻尖一酸,低低“嗯”了一聲。
沈清悅說到做到,旅行的第三天,她開始主動設(shè)計路線,將衣食住行都為我安排好。
除了走我們從前走過的地方,她還會帶我去解鎖一些新的體驗。
只是那天晚上,她在酒店盡頭的露臺上打了一整晚的電話。
字字句句仿佛情人間的低語,似在耐心地哄著哪個心尖上的男生。
而我因為病痛無法入眠,也聽了一整晚。
第四天早晨,我們不約而同地起晚了,直到中午過才退房。
上車時,沈清悅看了我一眼,問我:“阿宴,你也沒睡好嗎?”
她頓了頓,又帶著試探說。
“昨天晚上北京那邊傳來一些不好的消息,我就出去接了個電話,是不是吵到你了?”
我整理衣領(lǐng)的手頓了一下,扭頭看向她。
她從來都不是個演技上乘的人,此時也不知道掩蓋一下眼里的擔憂。
我心口被刺痛了一下,并沒有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搖了搖頭。
“沒有,只是那家酒店的枕頭睡著不舒服罷了?!?br/>沈清悅聞言沒再說什么。
我們?nèi)チ艘惶幧侥_下的村莊。
我們五年前一起來這里的時候,村子還很破敗。
五年過去,村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幾天正好趕上當?shù)氐馁愸R節(jié),許多游客過來,村子里很熱鬧。
我們在民宿里安頓下來,我聽說晚上有篝火晚會,就租了一套藏服換上。
沈清悅也換了藏袍,過來更衣室等我。
我看著她穿著一身紅色藏袍的模樣,腦海中只剩下一句。
“云鬟斜插松枝綠……”
“什么?”沈清悅沒聽清我的呢喃,走過來將一個香包遞到我手里,“這個給你?!?br/>“藏族特制的安神香,能緩解失眠頭痛的?!?br/>我握著香包的手收緊了一瞬。
隨后我搖了搖頭,笑著說:“我在夸你像松柏。”
我當年第一眼遇見她時,就覺得她很像松柏一樣堅韌,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上很是耀眼。
沈清悅一怔,隨即勾起了唇,眼中光華流轉(zhuǎn)。
“真的?”
我也勾著唇角點了點頭:“是啊。所以……”
“等我死后,你能不能給我買一塊豪華墓地,在墓碑前種上松樹和柏樹,代替你一直陪著我?”
沈清悅神情凝固了,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說什么晦氣話?!”
她憤怒的訓(xùn)斥卻因為摻雜了幾分慌亂,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我本來也在說出口的一瞬就后悔失言了,可見她這種反應(yīng),我心里的落寞怎么都壓不下去。
我故作輕松地扯了扯唇角:“當然是開玩笑的?!?br/>因為我會留在藏地,陪伴我的,將是高原上每一棵與她無關(guān)的樹。
沈清悅依舊是沉著臉,沒好氣地說:“以后別再開這種玩笑了?!?br/>我覺得她的怒氣來得莫名其妙,心里又冒出一些不合時宜的期待。
我問:“怎么?你害怕我死?。俊?br/>沈清悅沉默了一瞬,移開目光冷聲說:“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嫌晦氣而已。”
我的心像條剛要冒出水面的魚,此刻又無聲地向水底沉去。
我“嗯”了一聲:“我不說了?!?br/>沈清悅這才面色稍霽。
夜晚,藏民們在村子附近的山坡上架起篝火。
許多和我們一樣的游客穿著藏服融入進去,跟著他們載歌載舞。
我坐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底羨慕向往之余,又生出一種此生無憾的感覺。
我天生愛熱鬧,死前還能這樣熱鬧一次,也算沒有遺憾了。
身旁的沈清悅忽然問:“你不去和他們一起?”
她看著篝火,目光卻像投到了更遠的回憶里。
“我記得你以前跳民族舞還拿過獎,你接受我告白的那天,也跳了一次……”
我也想起了那永世難忘的一天。
我們確定關(guān)系的那天,我在南迦巴瓦峰山前拉著她一起跳了一支舞。
那時我穿著一身白襯衫,在晨光下像童話故事里的王子,神圣耀眼的日照金山也成為襯托我的背景。
那是我人生中最絢麗、最快樂的時刻。
我擁抱著愛人,也擁抱著自己滾燙的生命和自由的靈魂。
想起那日,我心底的酸澀和悲戚讓眼眶也濕潤了。
我看向她,輕聲開口。
“都說南迦巴瓦峰的日照金山十人九不遇,如果這次我們還能再見到日照金山,我再給你跳一次吧?!?br/>沈清悅定定看著我,眼神中似有觸動。
“好?!?br/>她應(yīng)了我,聲音有些低啞。
或許是夜色正好,我們靜靜地對視著,直到周圍的聲音都遠去了。
我聽見自己鼓噪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就在我們的呼吸漸漸交融,唇瓣就快要觸碰的時候。
沈清悅忽然如夢初醒般退開,眼神也在一瞬變得清明。
她像是在強撐著保持鎮(zhèn)定,輕笑了一聲:“怎么,你不會后悔了吧?”
她說著移開目光,不自然地補充了一句。
“別忘了我們是來做什么的。”
我渾身的溫度都冷卻了下去。
她是在以這種方式提醒我,我們這是一趟離婚之旅。
這樣隱藏在玩笑里的試探,竟然比氣急敗壞的怒斥更讓我難堪。
我心里驟然升起一股怒氣。
“你放心,我從來沒有忘記,也沒有反悔!”
我說著,端起面前一整晚都沒動過的青稞酒,朝著她認真開口。
“我用這杯酒對著神山發(fā)誓,如果這趟旅程結(jié)束后我還繼續(xù)糾纏你,就讓我不得好死、死后都不入輪回!”
說完,我就要仰頭將這杯酒喝下去。
啪!
沈清悅忽然一把將酒杯掀翻在地,霍然起身憤怒地指著我。
“你又發(fā)什么神經(jīng)!這種毒誓也能隨便發(fā)的嗎?!”
周圍不少人都朝這邊看過來。
我沒看她,只是皺著眉不解地反問:“這不是要讓你安心嗎?你有什么不滿意?”
沈清悅氣得胸膛劇烈起伏,半晌冷笑一聲:“你果然還是那個瘋子!”
她說著,一甩袖子就要離開。
我叫住了她:“沈清悅。”
“我發(fā)了誓,你也答應(yīng)我一件事吧?!?br/>沈清悅頓住腳步,皺著眉頭回頭:“你又想鬧什么?”
我艱難地站起身走上前去。
從她被火光映照得明亮的眼中,我看見自己蒼白的笑臉。
我說:“你答應(yīng)我,這次回去以后,這輩子都不要再進藏了,好不好?”
沈清悅的臉色立時變了。
我以為她又要罵我,卻聽她聲音有些發(fā)緊地開口:“江別宴,你到底怎么了?”
“為什么我感覺你這幾天很奇怪,總是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就像是……”
沈清悅沒將最后的話說出來,卻攥住我的手,盯著我的臉質(zhì)問。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我的心臟像被人擰了一把,疼得手指都蜷了起來。
我忽然想將一切都告訴她,但又知道,說出來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
我強撐著抽出手,故意學著她的語氣回道:“沈清悅,你不會是反悔了吧?”
“再過三天我們就是陌生人了,我的事跟你有關(guān)系嗎?”
沈清悅的臉色竟然也一寸寸白了下去。
我心里的不忍像云海一樣翻涌起來,下一瞬卻聽她咬著牙說。
“那我日后進不進藏,也跟你沒關(guān)系!”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扭頭朝民宿走去。
我含著淚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將這一幕當做未來與她永別的預(yù)演。
丸整版在弓仲號:小牛文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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