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三年八月，皇帝駕崩。

所有人都以為，那個跟了雍正幾十年的大總管蘇培盛，會選擇出宮養(yǎng)老。

畢竟他已經(jīng)63歲了，畢竟新皇帝乾隆，早就看他不順眼，但他沒走。

——《壹》——

30歲凈身入宮的讀書人

1673年，康熙十二年，蘇培盛出生在順天府大興縣一個窮書生家庭，這個細節(jié)很關鍵，大多數(shù)太監(jiān)，都是十幾歲就進宮的。

嘉慶朝后來明確規(guī)定，新入宮的太監(jiān)年齡必須在16歲以下。

年紀小，容易調(diào)教，年紀小，閹割后恢復得快，但蘇培盛不一樣，他是快30歲才進的宮，為什么？因為他讀過書，他本來是要考科舉的，是要當官的。

不是生下來就打算當太監(jiān)的。

家里窮到什么程度？《大清會典事例》記載得很清楚：太監(jiān)進宮當差，就給五兩賞銀，每個月還有二兩月例銀子，這筆錢，能讓一家人活下去。

所以他選擇了凈身，為了家里的兄弟姐妹。

這不是什么偉大的犧牲，這就是生存，最底層的生存邏輯，30歲的年紀，閹割的痛苦可想而知，但他活下來了，進宮后，康熙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個太監(jiān)不一樣。

他會寫字，會算賬，懂規(guī)矩。

在一堆目不識丁的太監(jiān)里，蘇培盛就像一只仙鶴站在雞群里，康熙直接把他撥到懋勤殿當差，懋勤殿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帝讀書辦公的地方。

能在那里當差的太監(jiān)，都不是一般人。

蘇培盛在懋勤殿干了20多年，20多年的文化熏陶，讓他成了"大清最有文化的太監(jiān)"，然后，他遇到了改變他一生的主子，雍親王胤禛。

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康熙駕崩，四阿哥胤禛繼位。

蘇培盛這個王府舊人，一夜之間成了天子近臣，雍正元年正月十七日，蘇培盛被任命為懋勤殿首領太監(jiān)，七品，這只是開始。

雍正五年八月二十二日，升任副總管太監(jiān)，六品。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日，晉升總管太監(jiān)，四品，要知道，清朝太監(jiān)的品級，是雍正元年才定下來的，之前太監(jiān)沒有官品。

四品總管太監(jiān)，已經(jīng)是太監(jiān)能達到的最高品級。

史書記載得很直白："世宗憲皇帝朝，通議大夫蘇培盛，寵遇為諸內(nèi)臣冠。"寵遇為諸內(nèi)臣冠，所有太監(jiān)里，他最受寵，受寵到什么程度？

雍正破例賞了他一家當鋪，清宮檔案里用了兩個字："破例"。

太監(jiān)不能經(jīng)商，這是鐵律，但雍正就是給了，還不止這個，雍正給了蘇家2萬兩生息銀，什么叫生息銀？就是蘇家可以拿這筆錢去放貸，利息全歸蘇家。

——《貳》——

新皇登基后的清算

當時一個縣令，一年俸祿才45兩，這個對比，就是雍正對蘇培盛的態(tài)度，但最關鍵的不是錢，雍正把所有重要的事都交給他辦。

燒制琉璃瓷器，他管，給王公大臣傳旨，他管，去皇家寺廟燒香，他管。

雍正每天只睡5、6個小時，從睜眼到閉眼都在批折子，而蘇培盛，就是那個最懂雍正心思的人，皇帝想要什么，他能提前準備好。

皇帝不想見誰，他能直接擋在門外，比如四阿哥弘歷。

雍正不喜歡弘歷，這是宮里公開的秘密，每次弘歷來請安，蘇培盛都不稟報，直接打發(fā)走，弘歷來了那么多次，雍正根本不知道。

甚至雍正都快認不出弘歷長什么樣了。

這就是蘇培盛的權力，這也是他后來災難的源頭，因為權力大了，人就會膨脹，雍正晚年，蘇培盛已經(jīng)忘了自己是誰。

他見莊親王允祿，不下跪，直接并排坐著聊天。

允祿是誰？雍正的十六弟，內(nèi)務府大臣，所有太監(jiān)的頂頭上司，按規(guī)矩，太監(jiān)見到親王，必須雙膝跪地叩頭，但蘇培盛不跪。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雍正駕崩。

遺詔傳位弘歷，所有人都在看，新皇帝會怎么對待蘇培盛，答案很快就來了，雍正十三年十月，乾隆登基還不到兩個月。

乾隆把63歲的蘇培盛叫到跟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不是私下罵，是當著所有太監(jiān)的面罵，《欽定宮中現(xiàn)行則例》記錄了乾隆的原話："蘇培盛乃一愚昧無知人爾！"

"得蒙皇考加恩，授為宮殿監(jiān)督領侍，賞賜四品官職，非分已極！"

"乃伊不知惶愧感恩，竟敢肆行狂妄！"然后乾隆一條一條地數(shù)他的罪：見到寶親王，只是半跪請安，敷衍了事，有時候連跪都不跪，直接拉手問候。

和莊親王并坐接談，毫無禮節(jié)。

在九州清晏，和皇子們同坐共餐，推杯換盞，最后乾隆說了一句話："爾太監(jiān)等各宜凜遵制度，恪守名分！"這句話不是說給蘇培盛一個人聽的。

這是說給所有太監(jiān)聽的，新皇登基，總要立威。

蘇培盛就是那個被拿來立威的人，但奇怪的是，乾隆罵完之后，沒有撤他的職，沒有把他趕出宮，他還是總管太監(jiān)，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乾隆不是傻子，他知道蘇培盛在宮里經(jīng)營了幾十年，根基深厚。

貿(mào)然換人，可能會亂，而且雍正剛死，他需要穩(wěn)定，所以他給了蘇培盛一個機會，改過自新的機會，蘇培盛也很聰明，從那天起，他變了個人。

見到任何皇室成員，哪怕是常在、答應，他都雙膝跪地。

只要有皇室人員在場，他絕不坐著，哪怕乾隆賜座，他也只敢席地而坐，他把自己的姿態(tài)放到了最低，低到塵埃里，他就這樣小心翼翼地活了12年。

——《叁》——

恩濟莊的最終歸宿

63歲到75歲，人生最后的12年，沒有崔槿汐，沒有浪漫愛情，沒有退休養(yǎng)老，只有無盡的謹慎和恐懼，他不敢出宮，為什么？

因為他知道，一旦出宮，他什么都不是。

在宮里，他還是總管太監(jiān)，出了宮，他只是一個殘廢的老太監(jiān)，他的價值，他的尊嚴，他的一切，都在這座紫禁城里，所以他選擇留下。

哪怕如履薄冰，哪怕膽戰(zhàn)心驚。

乾隆十二年七月十二日，1747年，蘇培盛去世，享年74歲，他被葬在了恩濟莊，恩濟莊是什么地方？那是雍正專門為太監(jiān)修建的墓地。

雍正知道，太監(jiān)死后不能入祖墳。

因為身體不完整，被認為是大不孝，所以太監(jiān)死后無處可葬，雍正十二年八月，他撥款白銀萬兩，在阜成門外八里莊西邊買了四頃多地。

專門給太監(jiān)當墓地，工程到乾隆三年七月才完工。

雍正還建了一座關帝廟，派和尚守墓，他給這個地方起名：恩濟莊，恩濟，就是"龍恩普濟"的意思，1958年，文物普查，恩濟莊一共埋了2700多個太監(jiān)。

有300多塊墓碑，其中最大的墳冢有3個。

一個是慈禧太后身邊的大太監(jiān)李蓮英，另一個，就是蘇培盛，而且蘇培盛的墓，比李蓮英的還要大，清史學者在50年代勘測時發(fā)現(xiàn)。

蘇培盛墓冢前有精美石刻，規(guī)格在恩濟莊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

這是雍正對他最后的恩賜，或者說，這是雍正早就為他準備好的歸宿，因為恩濟莊的建設，開始于雍正十二年八月。

而雍正十三年八月就駕崩了。

也就是說，雍正生前最后一年，就在為太監(jiān)們修墓地，他應該想過，蘇培盛最終會葬在這里，他應該想過，給蘇培盛一個體面的歸宿。

但他沒想到的是，蘇培盛在他死后，還要在乾隆手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活12年。

他更沒想到的是，蘇培盛到死都沒有選擇出宮，現(xiàn)在的恩濟莊，已經(jīng)建滿了高樓大廈，太監(jiān)們的墳墓，大多已經(jīng)改變了原來的樣貌。

——《肆》——

太監(jiān)的忠誠

墓碑在20世紀70年代就消失了，只剩下一個地名，還叫恩濟莊，歷史就是這樣，再大的權力，再深的恩寵，最后都會化為塵土。

蘇培盛從一個30歲凈身入宮的窮書生，到四品總管太監(jiān)，再到恩濟莊的一抔黃土。

他這一生，就是兩個字：忠誠，對雍正的忠誠，但這種忠誠，有沒有換來他想要的？雍正給了他權力，給了他錢財，給了他榮耀。

但雍正一死，他就成了新皇帝眼中的刺。

乾隆沒有殺他，已經(jīng)是最大的仁慈，而他用余生的謹小慎微，換來了一個體面的死法，這就是太監(jiān)的宿命，無論你多受寵，多有權，你終究只是一個奴才。

主子活著，你是紅人，主子死了，你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不敢出宮，因為出宮之后，他連奴才都不是，他只能留在宮里，用最后的12年，守著那一點點殘存的尊嚴，直到死。

25歲入宮，74歲去世，整整50年。

50年的時間，從王府到紫禁城，從雍正到乾隆，他見證了一個時代的更替，也見證了自己從巔峰到谷底的墜落，但他始終沒有走。

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因為這座宮，早已成了他唯一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