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玉米地剛抽穗，老黃就踩著露水往李家坳走。褲腳沾著的草葉還帶著潮氣，遠遠就看見村口立著個嶄新的藍色活動板房，“臨時衛(wèi)生間” 的紅字在晨光里格外扎眼 —— 這是縣農(nóng)業(yè)局規(guī)劃的調(diào)研點，明天市局的考察組就要來。

“黃老師，您可算來了！” 年輕干事小秦跑過來，白襯衫領(lǐng)口沾著灰，手里舉著本《調(diào)研接待手冊》，“王鄉(xiāng)長說這廁所是連夜趕建的，瓷磚都是進口的，保證讓考察組滿意?！?/p>

老黃的目光掃過活動板房的玻璃門，門把手還纏著保護套，可墻角的排水管根本沒接，地面連個排污口都沒有。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的調(diào)研，老局長帶著他在田埂上蹲了半天，村民指著土坡后的簡易茅廁嘆氣：“城里來的干部嫌臟，寧愿憋著也不進村。” 那天老局長當場拍板：“先修廁所再搞調(diào)研，群眾的便利比面子重要?！?/p>

小秦的臉頰微微發(fā)燙，下意識把手冊往身后藏了藏。昨天施工隊老板悄悄找他，塞來個厚厚的信封：“告訴王鄉(xiāng)長，廁所只做表面功夫，內(nèi)部管道不用裝，省下來的錢咱們分。” 信封上的香水味，和今早王鄉(xiāng)長辦公室的香薰味一模一樣。

繞到活動板房后面，老黃發(fā)現(xiàn)了更荒唐的事。所謂的 “衛(wèi)生間” 只是個空殼子，里面連馬桶都沒裝，只擺了個裝飾用的洗手臺，水龍頭還是壞的。旁邊的玉米地里，幾個村民正蹲在土坡后方便，看見他就不好意思地起身：“這新廁所中看不中用，我們還得往老地方跑?！?/p>

“王鄉(xiāng)長說考察組只在外面看看，不會進去?！?小秦的聲音發(fā)顫。他瞥見老黃褲腰上的搪瓷缸，印著 “求真務實” 的字樣，是老局長退休前送的，缸沿還留著常年泡濃茶的褐色印記。上周整理調(diào)研材料時，他看見王鄉(xiāng)長的匯報里寫著 “完善基礎(chǔ)設施，提升調(diào)研體驗”，當時還覺得寫得很貼切。

老黃沒說話，從背包里翻出十年前的調(diào)研筆記。泛黃的紙頁上，貼著張老照片：年輕的老黃正和老局長，跟著村民修茅廁，磚縫里還塞著沒清理的草屑。筆記旁的批注力透紙背：“調(diào)研點的廁所，是民心的試金石，能看出干部有沒有真正沉下去。”

傍晚的村委會院里，王鄉(xiāng)長正指揮人給活動板房貼窗花。看見老黃進來，立刻笑著迎上去：“老黃，這廁所夠氣派吧？明天考察組準保滿意。” 他的手指劃過瓷磚墻面，“花了五萬塊呢，比村里的文化室還貴?！?/p>

老黃指著玉米地里的村民：“那五萬塊要是修三個簡易公廁，能解決全村人的方便問題?！?他掏出手機，把空殼廁所的照片和村民蹲在土坡的畫面擺在一起，“考察組要看的是真實的鄉(xiāng)村，不是你造的樣板房?！?/p>

深夜的村委會辦公室只剩臺燈亮著。老黃翻出當年的公廁竣工照片，村民們圍著新茅廁笑的樣子，比任何匯報材料都生動。小秦蹲在一旁整理材料，忽然說：“黃老師，我錯了，我不該幫著王鄉(xiāng)長瞞事。” 他掏出那個信封，“這錢我沒敢動，現(xiàn)在就退回去?！?/p>

第二天一早，考察組的車剛到村口，就被玉米地里的景象吸引了。帶隊的李局長沒去看新廁所，反而跟著村民往土坡走：“這才是村里的真實情況。” 他看見老黃手里的筆記，翻到修茅廁的照片時，忽然笑了：“當年我跟老局長一起下的鄉(xiāng)，這張照片我還有備份呢?！?/p>

王鄉(xiāng)長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李局長指著空殼廁所：“這種面子工程，浪費的是公款，涼的是民心?！?他忽然從包里掏出份文件，“市局早就下文，調(diào)研要去真地方、看真情況，不搞迎來送往。”

考察組離開后，王鄉(xiāng)長把老黃叫到辦公室，紅著眼眶說：“我以為把表面功夫做足就行，忘了調(diào)研是為了啥?！?老黃把十年前的筆記遞給他：“老局長當年說，調(diào)研點的廁所不用多豪華，能讓村民方便、讓干部踏實，就是最好的?！?/p>

三天后，施工隊開進了李家坳。這次沒建活動板房，而是在玉米地旁修了三個簡易公廁，瓷磚用的是本地的，管道也接得實實在在。老陳和小蘇站在工地旁，看著村民們幫忙搬磚，臉上的笑容格外真切。

新公廁竣工那天，小蘇在調(diào)研筆記上寫下：“調(diào)研點的廁所，藏著干部的初心。” 他拿著筆記給老黃看，眼里閃著光：“以后我跟著您，多聽群眾的話，少搞表面文章。”

陽光透過玉米葉照下來，在新公廁的墻面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老黃看著村民們進出公廁的背影，忽然懂得，調(diào)研點的設施好不好，不在于多氣派、多豪華，而在于能不能解決群眾的實際問題。就像那間空殼廁所，縱然外表光鮮，也暖不了民心；而三個簡易公廁，雖然簡陋，卻裝著最實在的關(guān)切。遠處傳來村民的笑聲，和施工隊的敲擊聲交織在一起，格外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