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孫子被爺爺罵跑了,全家還當是小孩鬧脾氣。
天一黑,孩子叔叔卻第一個急紅了眼,一把揪住他哥:
“爸到底罵他什么了?”“就罵他廢物,讓他滾……”
話沒說完,叔叔的臉瞬間白了,聲音都在抖:
“壞了!他要是往后山那個地方去,咱們全家都得完蛋!”
01
2002年的鄧家灣,夏天總是來得又黏又長。午后的太陽像個燒得通紅的烙鐵,把村里那條黃土路烤得直冒白煙。知了在樹上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地叫著,把空氣攪得更加燥熱煩悶。村里但凡有點力氣的青壯年,都像候鳥一樣飛去了南方的工廠,留下來的,除了老人和孩子,就是無邊的寂靜。
我家院子里,我爹鄧守田正瞇縫著眼,跟一匹半人高的舊木馬較勁。那木馬是祖上傳下來的,也不知道是哪個朝代的物件兒了,身上的彩漆早就掉得斑駁陸離,木頭也開了好幾道裂口,看起來就像個剛從土里刨出來的古董??稍谖业劾?,這比金元寶還金貴。他當過兵,在村里當了一輩子支書,說一不二,家里家外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他這輩子,最看不上的,就是我和我弟弟鄧保山,總說我們倆沒一個像他,都是扶不上墻的爛泥。所以,他把所有的期望,都壓在了我兒子,他唯一的孫子鄧林身上。
我兒子鄧林,今年十三歲,剛上初一。這孩子,也不知道隨了誰,性子悶得像個葫蘆,一天到晚也聽不見他說幾句話。但他心思細,手也巧,學校里那些手工課,他回回都是第一??蛇@些,在我爹鄧???田眼里,都是“娘們唧唧”的玩意兒,上不了臺面。他總想把鄧林捏成他年輕時候的樣子,硬邦邦,響當當。所以,對鄧林的管教,就一個字——嚴,嚴到近乎苛刻的地步。
那天下午,鄧林背著洗得發(fā)白的書包,從學?;貋砹?。他看到我爹在院子里忙活,小臉被太陽曬得通紅,額頭上全是汗珠。他放下書包,遲疑了一下,還是小聲地開口:“爺,我……我?guī)湍f個工具吧。”
我爹“嗯”了一聲,算是應允。
鄧林就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想從工具箱里拿起那把小錘子?;蛟S是天氣太熱,人有些發(fā)昏,或許是腳下踩了顆石子,他身子一晃,整個人就朝著那匹剛刷好一層紅漆的木馬撞了過去。
“刺啦——”一聲,新漆被他的校服蹭掉了一大塊,露出底下深色的木頭。更要命的是,木馬那條本來就有裂紋的前腿,在這一撞之下,裂口更大了,發(fā)出“咔”的一聲輕響。
院子里的空氣,在那一刻瞬間凝固了。知了仿佛也嚇得閉了嘴。
我爹鄧守田那張布滿褶子的臉,一下子就漲成了豬肝色。他手里的油漆刷子“啪”地一聲摔在地上,紅漆濺得到處都是,像血。
“你個喪門星!”一聲炸雷般的怒吼,打破了午后的寧靜,“老子的東西!老子的東西!就這么給你個小王八羔子毀了!”
我跟我媳婦趙慧敏聽到動靜,趕緊從屋里跑了出來。只見我爹指著鄧林的鼻子,唾沫星子噴得老遠,那樣子,像是要活吃了我兒子。
“爹,爹您消消氣,”我趕緊上前去拉,“小林他不是故意的,孩子還小……”
“小?十三了還???”我爹一把甩開我的手,力氣大得嚇人,“滾進去!我教訓我孫子,輪得到你這個窩囊廢插嘴?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兒,養(yǎng)的兒子也是個廢物點心!”
他罵我,我都習慣了。可他罵我兒子,我心里堵得慌。趙慧敏在一旁,急得眼圈都紅了,卻一個字都不敢說。在這個家里,她比我還沒地位。
我爹的罵聲,越來越難聽,越來越沒有章法。他把這輩子所有的不如意,所有的火氣,都傾瀉在了這個十三歲的孩子身上。
“天生就是個討債鬼!掃把星!跟那個來路不明的……一樣!老子養(yǎng)你這么大,你就這么報答老子????!滾!你現在就給我滾!這個家不養(yǎng)廢物!”
“來路不明”這四個字,像一把淬了毒的錐子,狠狠地扎進了鄧林的心里。
我看到我兒子那瘦弱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他一直低著頭,此刻卻緩緩地抬了起來。他那雙總是躲躲閃閃的眼睛,第一次,直直地看向了我爹。那眼神里,沒有淚水,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讓我心悸的、冰冷的平靜。
村里人,尤其是長舌婦們,總在背后議論鄧林,說他這悶葫蘆的性子,一點都不像我們老鄧家的人。這些話,大人聽了或許一笑而過,可對一個敏感的少年來說,就是一把把不見血的刀子。
我爹今天這句氣頭上的話,無疑是把所有那些流言蜚語,都變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狠狠地砸在了鄧林的心上。
鄧林沒有哭,也沒有像往常一樣默默地忍受。他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嘴唇都咬出了血印。他看了看暴跳如雷的爺爺,又轉頭,看了一眼懦弱地縮在屋門口,不敢上前的我,和他那淚流滿面的娘。
然后,他猛地一轉身,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院子,瘦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村口那條白花花的土路上。
“你看你看!還敢跟我犟!”我爹還在后面氣沖沖地吼著,“反了天了!讓他滾!有能耐就別回來!”
趙慧敏捂著嘴,無聲地哭了起來。我也只能嘆氣,心里亂糟糟的。我們都以為,他只是孩子鬧脾氣,跑到哪個同學家里,或者去村后的山坡上躲起來了,氣消了,天黑了,肚子餓了,自然就會自己回來。
只有一個人例外。我弟弟鄧保山,他剛從鎮(zhèn)上辦完事回來,正巧在村口看到了鄧林跑出去的那一幕。他走進院子,看著侄子消失的方向,那雙比我精明得多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極度的擔憂,眉頭緊緊地擰成了一個疙瘩。
02
太陽慢悠悠地挪到了西山頭,把天邊的云彩燒得通紅。村里的炊煙一縷縷地升了起來,各家各戶都傳出了飯菜的香氣。
我家的飯桌上,卻是一片死寂。趙慧敏做了鄧林最愛吃的土豆燉豆角,可那個座位,卻是空的。她不時地望向門口,眼里的焦慮越來越濃。
我爹的火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他端著飯碗,扒拉了兩口,就沉著臉放下了,吧嗒吧嗒地抽起了他的旱煙,屋里彌漫著一股嗆人的味道。
天,一點一點地黑透了。掛在天上的,不再是晚霞,而是一輪慘白的月亮。鄧林還是沒有回來。
這下,連我爹都坐不住了。他把煙袋鍋在鞋底上使勁磕了磕,嘟囔了一句:“這小兔崽子,還真犟上了?!?/strong>
趙慧敏再也忍不住了,帶著哭腔說:“當家的,你……你快出去找找吧!小林他不會出什么事吧?”
我心里也慌得厲害,放下碗筷就準備出門。先去村里那幾個跟鄧林關系還不錯的同學家問問。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著、一根接一根抽著煙的我弟弟鄧保山,突然“霍”地一下站了起來。他這些年一直在外面闖蕩,見過些世面,比我這個當哥的有主見得多。他最近因為外面的生意不好做,才剛回村沒多久,說是想在鎮(zhèn)上找點門路。
他一把揪住我剛要出門的衣領,力氣大得驚人。他的眼睛通紅,像一頭發(fā)怒的豹子,壓低了聲音,幾乎是貼著我的耳朵咆哮道:
“哥!你他娘的跟我說實話!爸今天下午罵他的時候,都說什么混賬話了?有沒有說別的?有沒有……有沒有提到‘后山采石場’那個鬼地方?!”
“采石場”是村里人對后山的稱呼。那地方原本是早些年村里開山采石留下的一個大坑,后來被山水填滿,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墨綠色水潭。潭水冰冷刺骨,周圍都是陡峭的石壁,是村里大人們嚴令禁止孩子們靠近的禁地。每年夏天,村里的大喇叭都要廣播好幾遍,提防小孩去那里玩水。
我被我弟弟這突如其來的、近乎癲狂的反應給嚇懵了。我結結巴巴地說:“保……保山,你……你這是干啥?松手!爸……爸就是罵了幾句難聽的,沒……沒提采石場啊。你這么緊張干什么?小林他膽子小,不敢去那兒的?!?/strong>
鄧保山根本不聽我的解釋,他像甩一個麻袋一樣把我甩開,轉頭就沖進了堂屋里,對著還在那里嘴硬的我爹鄧守田吼道:“爸!你到底跟他說了什么?!你是不是跟他說他不是親生的了?!他要是真鉆了牛角尖,往采石場那邊去了,咱家就完了!徹底完了!你知不知道!”
他那種反應,根本不像是一個叔叔在擔心自己侄子的安危,那更像是一種……一種恐懼!一種對某種滅頂之災即將降臨的、歇斯底里的恐懼!
他那癲狂的樣子,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從腳底板冒上來的寒意。趙慧敏嚇得不敢出聲,抱著胳膊縮在墻角。我爹也被他這從未有過的忤逆和瘋狂給鎮(zhèn)住了,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的心里,一個巨大的、可怕的疑團,開始慢慢浮現。
一個孩子離家出走,最著急的,應該是我們這些當父母的和當爺爺的。為什么最先“急眼”,反應最激烈、最反常的,反而是平時不怎么管教孩子的叔叔鄧保山?
他恐懼的,僅僅是那個危險的采石場嗎?
還是……那個采石場里,隱藏著什么比死亡本身,更讓我們鄧家害怕的秘密?
鄧保山的極端反應,像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了我們每個人麻木的神經上。整個尋找行動的氣氛,都因此變得詭異和緊張起來。
趙慧敏回過神來,哭喊著就往外跑,要去挨家挨戶地問。我也趕緊跟了上去。我爹鄧守田那張老臉,在煤油燈下忽明忽暗,終于也顯出了慌亂,他拄著拐杖,嘴里念叨著:“作孽啊,作孽啊……”
村子不大,很快,鄧林離家出走的消息就傳遍了。熱心的鄰居們紛紛走出家門,幫著一起尋找。一時間,鄧家灣的夜晚,被此起彼伏的喊叫聲和手電筒的光柱劃破了。
“小林——!”
“鄧林——!快回家吧——!”
大家都在村子附近的山坡、田埂和樹林里尋找,因為這是孩子們通常會躲藏的地方。
只有鄧保山,他像瘋了一樣,從家里拿了最亮的那只手電筒,二話不說,直奔后山那個廢棄的采石場。他的行動,果斷得不像是去尋找,更像是去驗證一個他內心深處最恐懼的猜想。
他的舉動,也影響了大家。所有人的心,都往那一個方向沉了下去。村里的男人們,也都跟在了他的身后,朝著那個不祥之地進發(fā)。
通往采-石場的小路,早已經荒草叢生,荊棘遍地。手電筒的光柱在黑暗的樹林里晃動,光影斑駁,像一個個舞動的鬼影。每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除了喊叫聲和腳踩在枯葉上的沙沙聲,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午夜的鐘聲,仿佛已經能聽見了。我們幾乎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依舊沒有鄧林的任何蹤跡。
絕望的情緒,像冰冷的潭水,開始淹沒每一個人。
就在大家快要放棄,準備天亮了再組織人手的時候,走在最前面的一個人,突然“啊”地叫了一聲。
“快看!這是什么!”
大家的手電筒光束,瞬間都聚集到了他指的地方。在通往采石場那條小路最狹窄的入口處,一叢帶刺的酸棗樹上,掛著一塊巴掌大的、藍白相間的布片。
趙慧敏只看了一眼,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整個人都癱軟了下去。我也如遭雷擊,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那塊布片,我認得。那是鄧林今天穿的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校服的袖子上的一塊。上面,還有我媳婦不久前剛給他縫補過的一排歪歪扭扭的針腳。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布片出現在這里,幾乎就宣告了最壞的結果。
“我的兒啊——!”趙慧敏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寂靜的山谷里回蕩,聽得人肝腸寸斷。她哭喊了幾聲,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我趕緊扶住她,可我自己的腿也軟得像面條一樣,根本站不住。
我爹鄧守田,那個硬了一輩子的老人,此刻也終于垮了。他老淚縱橫,揚起那雙滿是老繭的手,一巴掌一巴掌地、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臉上,發(fā)出“啪啪”的悶響。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這張臭嘴……是我這張臭嘴害了我的親孫子啊……”他哭得像個孩子,充滿了無盡的悔恨。
周圍的村民們圍在路口,一個個都沉默了,嘆息著。有人開始小聲商量,說這黑燈瞎火的,水潭太危險,沒法下水,得等天亮了,去鎮(zhèn)上請專業(yè)的人來撈人。
就在這一片混亂、悲戚和絕望之中,一直面色慘白如紙,一言不發(fā)的叔叔鄧保山,突然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石破天驚的舉動。
他沒有像我們一樣崩潰痛哭,也沒有沖向那個黑不見底的采石場。他反而緩緩地轉過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還在不停自責、用頭撞地的我爹鄧守田面前。
他死死地盯著自己的父親,那雙通紅的眼睛里,燃燒著的,不是悲傷,而是一種被壓抑到了極點、即將要吞噬一切的憤怒和恐懼。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鋒利的冰錐,一字一字地,刺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讓所有人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
“爸!你現在跟我說實話,還來得及!當年,我們把他從采石場抱回來的時候,他身上掛著的那塊刻著老虎的玉佩,你到底扔到哪兒去了?!”
此話一出,正在給妻子掐人中的我,猛地抬起頭,像是不認識一樣,震驚地看著自己的親弟弟:“保山!你……你瘋了?!你在說什么胡話!小林……小林他不是……他不是你嫂子親生的嗎?!”
全場瞬間死一般的寂靜。村民們驚愕地張大了嘴巴,看著我們這一家人,仿佛在聽一段最荒誕不經的天書。
鄧保山根本不理會我的質問,他通紅的雙眼,像兩把燒紅的烙鐵,死死地鎖定在我爹鄧守田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比死人還難看的臉上。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變了調。他像一頭困獸,發(fā)出了最后那聲撕破所有偽裝的、絕望的嘶吼:
“親生的?哥!你他娘的給我清醒一點!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兒子!爸,你現在就告訴我,十三年前,那個把孩子扔在采石場,還留下了一封血書,說早晚有一天要回來接兒子的‘瘋子強’,是不是前兩天……已經回到咱們鎮(zhèn)上了?!”
03
鄧保山這聲近乎泣血的嘶吼,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劈開了鄧家灣寂靜的夜空,也徹底劈開了我們鄧家那張用謊言和秘密編織了十三年的、看似平靜的遮羞布,露出了底下早已腐爛潰敗、散發(fā)著惡臭的根。
“瘋子強”!
這個名字,對村里那些年輕一輩來說,可能只是個模糊的傳說。但對我爹鄧守田這一輩的老人來說,卻是個如雷貫耳、能讓小兒止啼的禁忌。那是個二十多年前從我們鄧家灣走出去的狠人,據說在外面靠著一股不要命的勁兒發(fā)了橫財,也惹下了天大的、能滅門的禍事。他行事乖張,亦正亦邪,在我們這些老實巴交的莊稼人眼里,他就是“走了邪路”的代名詞。
我爹鄧守田那張布滿溝壑的老臉,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變得像墻上剛刷的石灰一樣慘白。他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都發(fā)不出來。他那雙曾經在村里瞪一眼就能讓所有人閉嘴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小兒子,眼神里充滿了被戳穿秘密后的驚駭、恐懼,還有一絲徹底的、萬念俱灰的絕望。
而我,鄧保國,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在那一刻轟然崩塌了。我愣愣地看著我狀若瘋癲的弟弟鄧保山,又看看我面如死灰的爹鄧守田,腦子里像是有無數口破鑼在同時敲響,震得我頭暈目眩,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