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來說,在西岸夢中心的演出總是有點不同。
也許是一種特殊的氛圍。那些燈光璀璨的精致商店,永遠人頭攢動的餐廳,貓貓狗狗被放在嬰兒車里閑適地讓主人推來推去、帶著種無動于衷的神情習以為常地接受路人的觀摩和撫摸,他總是能在此處感受到一種不同于別處的生活氣息。
演出中,他看見觀眾們或坐或立,都打開了手機的電筒,星星點點的光芒在暗中曳動。尤其讓人動容的一刻是當他——一個馬來西亞華人,用粵語演繹《海闊天空》的時候,底下齊刷刷一群跟唱的上海人里還夾雜著一兩張老外面孔。這種打破了國籍和語言障礙的時刻,總是讓他覺得“特別上?!?。
42歲的莊Paul前半段職業(yè)生涯一直在漂泊中度過,2015年1月,命運就像他曾經(jīng)工作過的那艘巨輪,在一片茫茫汪洋中找到冥冥中注定的方向,將他載到了上海。
這在當時是他人生中的最優(yōu)選,但讓他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是,十年過去了,他竟然還在這里。這一點都不符合莊Paul的性格,但是他說,自己不打算再離開了。
做到別人所做不到的
就永遠不愁沒有邀約
演出開始前半小時,人們已經(jīng)很有經(jīng)驗地在臺階上陸續(xù)找好位子坐下,占據(jù)了看秀的最佳地形。莊Paul從二樓Mint放餐廳的露臺往下瞄了一眼,“哇,已經(jīng)有這么多人啦!”他仰頭喝完杯中剩下的咖啡下了樓,步伐匆匆中帶著一些輕快——一個人期待做一件事時的心情是藏不住的。
這是他在西岸夢中心的第三場演出。第一場因為下雨,人不多。但他后來把演出視頻發(fā)到自己的社交平臺上,到第二場就有很多人就專門趕來了。三伏天里人山人海,一片手機電筒光的海洋,制造出大型演唱會現(xiàn)場的氛圍。網(wǎng)友“智智子”特意從重慶趕來,趕上了莊Paul演出的第三場。她后來發(fā)朋友圈說:“月圓之夜,聽到了《紅日》?!?/p>
對于曾經(jīng)在靜安公園門口做過四年多街頭藝人的莊Paul而言,如今在西岸夢中心的演出方便多了?!爱敃r演出要自己帶設備器材,但這里都給你準備好。”他說,“西岸濱江現(xiàn)在就是上海的一個大網(wǎng)紅,永遠人來人往,不會缺少流量,不管是人流量還是網(wǎng)上的流量?!痹捓飵е稽c自謙,把自己的受歡迎更多歸功于環(huán)境的成就。
8點半,演出準時開始。從《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到《喜歡你》,他在一首首中英文和粵語歌之間自如切換。莊Paul說,自己這一行競爭激烈,因此可以用多種語言演唱一直是他生存的優(yōu)勢之一。
馬來西亞是個多民族、多文化和多語言共存的國家,得益于這種多方雜處的影響,他掌握了多國語言和國內(nèi)多種方言。國語歌和英語歌對他而言自然不在話下,粵語歌和閩南語歌也是“濕濕碎”(注:粵語“小意思”)。因為職業(yè)需要,他后來又學會了唱泰語歌和日語歌。
“做我們這一行的,需要不斷去突出自己的特長,我的一個強項就是語言方面的天賦?!彼f,
“當初我先學了日語和泰語,后來因為活動公司的要求,又學會了唱西班牙語歌。就是要做到別人所做不到的,那你就有那個地位,就永遠不愁沒有邀約。”
放棄機械工程師的穩(wěn)定收入
皇家加勒比游輪帶他來上海
莊Paul是標準的理工男出身,但因為崇拜Beyond,于是在15歲那年開始學吉他和聲樂——偶像的力量是無窮的。
大學畢業(yè)后,他前往新加坡發(fā)展,成為一名機械工程師。在這一行摸爬滾打五年,收入穩(wěn)定增長。到他辭職時,月薪已達3000新幣,相當于超過1.5萬人民幣,而這還是十幾年前的數(shù)字。
他后來偶爾也想過,如果自己沒有辭職會怎么樣?“那現(xiàn)在生活肯定更安穩(wěn),但也不會特別開心,因為心里知道干的不是自己真正喜歡的事?!?/p>
大學時代,他和志同道合的同學組了一個叫“豆芽”的樂隊,當時只覺得豆芽和音符很像,卻完全沒想到自己的音樂生涯可以像豆芽的生命力一般旺盛。他們在大學里的各個學院演出,雖未造成風靡之勢,但也積累了一些經(jīng)驗。
從工程師的崗位上離職幾個月后,恰逢皇家加勒比游輪公司進行彈唱歌手的公開招募。對于在海上航行生活的浪漫想象促使他前去面試,被順利錄取。在郵輪上工作了6個月,游客里70%是中國人。在為他們表演的時候,他漸漸了解到中國聽眾的口味。
他們向他推薦了一些國內(nèi)很受歡迎的音樂人,比如許巍和樸樹。他在游輪上學會了他們的代表作,后來當他真的來到國內(nèi)發(fā)展時發(fā)現(xiàn),唱這些人的歌真的可以行得通。也是在游輪上,中國游客們和他談起了上海。在他們的口中,上海就像巴黎一樣,是一座沒有止境的城市。
他們向他描述上海那一條條似乎永遠不會落幕的酒吧街,Livehouse的市場有多么火爆,那些菲律賓樂隊簡直不要太吃香。“何況你還會唱中文歌,一定可以的?!彼麄児膭钏?/p>
他想,自己總要從這艘游輪上岸的。當下船的時候,哪片土地可以讓自己腳踏實地但又精彩熱烈地過后面的人生呢?就選上海吧!
后來,當機緣終于成熟,他在2015年1月來到了上海。孤身一人,也沒有事先敲定好工作。但對于未來,莊Paul只有憧憬?jīng)]有忐忑。他在大眾點評上一家一家搜索Livehouse,挑選符合自己預期的去試運氣。他的運氣不錯,被第一家拒絕后,很快就被第二家錄取了。
莊Paul此后在上海的發(fā)展,和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大V羅小羅有些相似。他也是在上海搖滾老炮、“鐵玉蘭”吉他手周紫峰的力薦下去了288 Livehouse。主理人是唱“汰腳水沒燒”出名的王昊,江湖人稱“王廠長”。
他回憶,“其實那時候288選歌手還蠻嚴格的,他們辦了很多場比賽,歌手只有在比賽里得到高分勝出了,才有機會在他們的酒吧演出。”但是,因為有周紫峰“擔肩胛”,“王廠長”就對莊Paul點了頭。當然,以周紫峰對于音樂的挑剔,可以入他眼的人本來也沒有幾個。
和羅小羅一樣,莊Paul后來也考出了執(zhí)照,成為靜安公園門口持證上崗的街頭藝人之一。
“街演要完全靠實力,如果大家覺得我唱得好,他們自然就會留下來;如果覺得我唱得不夠吸引他們的話,拍拍屁股就直接走掉了。”
他說,“跟酒吧不一樣,在酒吧里我無論唱得好壞與否,臺下的客人還是繼續(xù)喝酒、玩骰子。就是一點面子也不給你,有時候連掌聲都不給你,我就是他們的背景音樂?!?/p>
在靜安公園門口唱了四年多,覺得夠了,“我這個人就希望不斷地去嘗試做不一樣的東西。”
上海還會開更多的酒吧
我們的工作機會也多了
剛來上海,他是完全的單打獨斗。后來,為了給自己多創(chuàng)造一些機會,在2017年左右重組了豆芽樂隊。相比大學時代,如今這支是2.0版本。
從那時候起,除了在酒吧駐唱,外界的活動邀約也多了起來?!懊磕昕梢越邮畮讏錾萄荩热缁槎Y或者商場活動?!碑敃r,社交平臺遠沒有如今這么發(fā)達,因此樂隊還是在傳統(tǒng)領域里表演。近些年來,通過短視頻的傳播,他們被更多人所知道。甚至獲得了去海外表演的機會,他說,他們迄今已去過了韓國、印度尼西亞和泰國等地演出。
時代一直在往前,各行各業(yè)的變化有時候快得讓人回不過神。和Paul初來乍到那陣相比,Livehouse領域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有一些讓人扼腕的凋零,但也有Kezee這樣的橫空出世。
從某種程度而言,上海仍然是一片如同傳說中一般的機遇之地,只是對人才專業(yè)性的要求更高了,不再像原先那么容易混了。Paul在這十年里看著很多同行離開,去別處討生活,但也有不少人像他一樣留下來,而且活得更好。
“我可以很自豪地說:如果一個人有他的強項,有他獨特的地方,就不用太擔心生存的問題。”隨著他在網(wǎng)絡上的曝光度越來越高,找上門的機會也遠比十年前更多。
“因為很多人現(xiàn)在有更多渠道注意到我了,他們就可以通過視頻直觀地看到我的強項在哪里。除了可以用多種語言唱歌,我也比較擅長和觀眾互動,制造氣氛。那么,如果有和我的特長搭的場合,他們就會想到請我們?nèi)パ莩觥!?/p>
他現(xiàn)在每周平均只休息一天,剛過去的國慶節(jié)里,幾乎每天都在不同的商演和Livehouse現(xiàn)場穿梭。“其實我平時也每天都在趕場,每個晚上平均要趕兩個地方。雖然很忙,但是忙得還挺有意義的,感覺自己被需要,因此有了很大的滿足感?!?/p>
這種被需要而產(chǎn)生的滿足感,又因為他身為外國人這點而被加倍地放大了。
“作為一個異鄉(xiāng)人,會特別在意自己是否被所在地接受。我來了上海十年,得到了認可,被這座城市和上海人所接納,我特別感恩。”
莊Paul說,他計劃未來一直留在上海發(fā)展。“聽說從今年下半年開始,上海還會開出更多的酒吧和Livehouse,這意味著作為藝人的我們就有更多工作的機會和更多的選擇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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