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4月27日傍晚，黃司令忽然提高了嗓門：‘老蘇，你真撈回二萬多發(fā)？’”營部的煤油燈猛地跳了一下，幾名參謀全抬頭。那一夜的驚喜，后來被不少老兵反復(fù)提起，但它的開端并不在指揮部，而在三周前的一條鄉(xiāng)間小路。

四月初，蘇挺結(jié)束了在抗大第九分校的進修。華中平原已被日軍反復(fù)“鐵壁合圍”，交通線支離破碎，他只能單人徒步向西北折回聯(lián)抗部隊。對前線而言，時間就是子彈；對蘇挺而言，子彈本身更寶貴，因為返程途中他親眼見過戰(zhàn)友往槍包里塞樹枝佯裝滿彈夾的窘?jīng)r。

12日午后，他走到沙溪村外的古槐下歇腳。山風帶著麥香，嗓子卻干得冒煙，于是拐進熟識的田東明家討水。喝到第三瓢，院門口跑過個小男孩，握著閃光的金屬。蘇挺瞇眼一看——標準的7.9毫米尖頭彈，彈體無銹、底火完整。

“這玩意兒哪來的？”蘇挺壓低聲音。小孩名叫三虎子，怯生生攤手：“福生哥給的?！碧飽|明一聽臉色變了，趕緊呵斥孩子。鄉(xiāng)下人怕槍更怕雷管，真彈掉火星就要出人命。

蘇挺順勢追問“福生哥”是誰。田東明指向?qū)﹂T的瓦房：“徐家少爺。”接著他講起幾夜前的怪事——深更半夜，徐家燈火通明，十來名壯漢往院里搬皮箱木箱，碼得像小城墻。田東明翻墻打量，只見箱子層層蓋草，猜不出內(nèi)容。聽到這里，蘇挺心里已打起鼓點：徐家是地方富戶，平日與國民黨有人情往來，若真藏著彈藥，對新四軍就是一條活路。

黃司令收到口信后，當即拍板：偵察排十六人隨蘇挺前往沙溪村，嚴禁驚動鄉(xiāng)親。黃司令只說一句，“要是空箱子，當交學(xué)費；要是真家伙，咱們能多活幾百條命?！毖粤T自嘲笑了笑，賬算得明白。

夜色里，偵察排踏著軟泥滲進徐宅。徐壽祖——本地首富——被槍聲嚇醒，披衣迎出，話還沒圓就被一盞馬燈照得面無人色。蘇挺禮節(jié)性拱手：“徐老板，借后院用用。”士兵已開始撩草查看。第一排是皮箱，打開全是洋布，質(zhì)地細膩得讓新四軍戰(zhàn)士忍不住感嘆。第二排是石料，雞血石與水晶閃著冷光。第三排才是真正的重頭戲：五十口松木箱，鐵鎖已撬，一箱一箱拼滿黃澄澄的尖頭彈。

堆積的彈藥約莫兩萬余發(fā)，按聯(lián)抗部現(xiàn)役槍支配比，能滿足一個加強營兩場遭遇戰(zhàn)。徐壽祖哭喪著臉，解釋說箱子屬于妹夫張堅德——國民黨某獨立旅副旅長——準備“另作他用”。蘇挺冷冷一笑：“張副旅長有心抗日，就該讓槍聲打在鬼子身上，而不是鎖在富戶后墻。”徐壽祖軟下膝蓋，哆嗦著點頭。

為了避免糾葛，蘇挺留下字條，白紙黑字：衣料、石料原封不動；所有子彈“借用”聯(lián)抗部隊，日后上戰(zhàn)場還以鬼子性命作收據(jù)。徐壽祖不敢吱聲。偵察排趁夜把木箱搬到村東河汊，十幾條小船連成一列，劃進蘆葦蕩。

26日清晨，黃司令親自監(jiān)督清點。實際數(shù)字二萬一千三百發(fā)，八成嶄新。后勤科立即拆箱分裝，做了最細致的彈種、年份與制造廠標記核對。值得一提的是，這批彈藥絕大多數(shù)產(chǎn)自漢陽兵工廠1939年改進線，兼容性高，一線步槍、歪把子機槍都能吃。

日軍對蘇中根據(jù)地連番“鐵壁掃蕩”，常用榴彈筒、速射炮強迫我軍就地應(yīng)戰(zhàn)。缺彈的部隊只能打一陣撤一陣，士氣難免波動?，F(xiàn)在不同了。27日晚，聯(lián)抗部隊各營秘密集結(jié)，大部分戰(zhàn)士都第一次背上滿滿四梭子彈，肩膀被勒得生疼卻沒人抱怨。

5月8日凌晨，奇襲墩頭據(jù)點打響。事前情報表明據(jù)點內(nèi)既有日軍百余、偽軍三百，火力不弱；但守備部沒料到我軍敢在“圍剿”尾聲反撲。前兩輪火力壓制，新四軍機槍手幾乎不間斷傾泄子彈，有人笑言“打得像不要錢”。短短三小時，敵方防御工事被突破，日偽兵力損失過半，殘敵棄槍突圍未果，被鄉(xiāng)親協(xié)助的民兵堵死在小河。整個戰(zhàn)斗我軍陣亡不足三十，傷者九十，大大低于預(yù)估。

戰(zhàn)后梳理繳獲，除了輕重機槍及步槍百余，還找回三千發(fā)同型號7.9毫米彈——算是“本利雙收”。黃司令在總結(jié)會上只拎出一句：“彈藥是戰(zhàn)士的命，不是富戶的玩物?！闭f完遞煙給蘇挺，兩人默默抽完，沒有再多說。

值得一提的是，張堅德后來確實派人尋槍問彈，拿著兩封介紹信來到聯(lián)抗司令部。黃司令把人請進屋，只讓他們看繳獲登記表與墩頭戰(zhàn)果統(tǒng)計，再問一句：“子彈該放哪兒，諸位心里有數(shù)了嗎？”來使互相看看，訕訕告辭。

沙溪村的孩子們沒再摸到“閃光玩具”。三虎子偶爾跑到田東明門口，指著遠處練兵場說：“那些子彈現(xiàn)在會唱歌了?！贝笕藗兟犃T沉默片刻，誰也沒覺得那是孩子話。畢竟，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每一顆真正飛向侵略者的子彈，都是活命的底牌，也是一段土地捂熱的希望。